这天,申天宁刚刚检查完城墙工事的进展。在数万熟练工匠的日夜赶工下,至少卖相是好看多了,城内的人口也微微增加了一些。这个局面,主要得益于申天宁特意让雷青组建的军镇情报司发挥了作用。在魏襄被杀,以及杨志文运来曦林的五百石粮食已经运抵府城的消息被情报司传播开之后,虽然大多数人还是在观望之中,或者压根儿就不相信,但是好歹有那么一些人,回到了府城。
当然,这也仅仅限于府城。至于其他的城池,只有等到解决了所有内忧外患,至少是暂时解决之后,或许才有可能指望重温昔日的繁荣了。
回到原来的府主府邸,现在的军镇节度使行辕,忽然一名书吏递给了申天宁一封书信。是……简素心从……中都送过来的。
申天宁拆开一看,苦笑出声,简素心的回信非常简洁,只有一行字。
你-做-梦-吧!
这就是信上的所有文字,没有落款,没有日期,只有这一行字。虽然很少见简素心的笔迹,但是他用脚趾头想都能想到,这肯定是简素心的“杰作”。
女人心,海底针啊。申天宁欲哭无泪,仰天长叹,自己说的很真挚,很动人,情意绵绵的一封信,为什么要得到这样的对待呢?
他这想法,如果被简素心知道了,非得拽住他衣领好好质问一番:这么虚伪的一封信,你居然好意思说成了情意绵绵?!
……
几天前,简素心还正在自己的小院里独自生着闷气。这是可以想象的,她在和申天宁分开之后,一共只是收到过两封信而已。第一封,只是个报平安的,甚至都不是申天宁本人写的,第二封,倒的确是他亲自写的,可是却是求她办事的。她是个懂事的女子,知道大事要紧,也没有多说什么,立即照办,最终让申天宁如愿以偿,成为帝国六大军镇节度使之一。
可是,尽管如此,她毕竟只是一个情窦初开的少女而已。所谓哪个少女不怀春?自然是希望心上人能时时都想着她,经常跟她说一些体己的话,哪怕只是寥寥几十个字,也足够了。因而,当收到申天宁给她寄来的第三封书信,也顾不上小蝶在一旁的调笑了,赶紧拆开细读起来。
“素心小妹,自从分别以来,辄经动荡,期间风波无数。然而,对素心小妹思念之情,未尝减弱一分。每当想起佳人容颜,一颦一笑,更添思慕……”读到这里,简素心娇艳欲滴地红唇微微翘起,原来这个家伙还是挺会哄人的嘛。
继续向下看去,情意之缠绵,甚至让简素心产生了一种什么都不管,立即前往北地,去回到自己心上人身边的冲动。
“咦,这行字怎么这么小?“正在泪眼婆娑的时候,最下面的一行蝇头小字,忽然映入了眼帘。
“现在府库银钱急缺,曦宁百废待兴,急需六百万金币。素心小妹,你秀外慧中,深明大义,万望助我度此难关。不胜感激,申天宁亲笔。“
落款下面,还有一张纸粘附其上,赫然是一张帝国龙兴钱庄的空白银票,就等着她在上面填数字呢。
简素心的脸庞顿时阴云遍布,搞了半天,说了那么多好听的话,原来就是借钱啊?!
做梦去吧!张家不是很有钱么?找他们借去,本大小姐一个铜板儿都不会给你!
也是,申天宁如果在信的一开头,什么都不说,直接开口要钱,简素心肯定是二话不说,也要把这笔钱筹集出来。但是,他在开头的情话,正是如同画蛇添足一般。本来到了云端的一颗心,被一棒槌敲打到万丈深渊,这前后的巨大反差,让简素心情何以堪?没有回信直接翻脸,申天宁就该烧高香了。
不过,申天宁可不懂这些少女心思,所以想了大半天,都不知道症结何在。倒是邹月儿在知道后,只是翻着白眼,冲他只说了一句话。
“活该,笨死你得了!”
……
钱没借到手,当然是坏消息。但是总得来说,不算太坏,可是接下来的一个消息,却让他大吃一惊。
荀武、褚维三千大军,在凤栖岭遭遇惨败,只有数百人逃了回来。
“将军,是我的错。姜平曾经劝过我,但是我却不听,一意孤行,才导致如此。姜平他……已经阵亡了。“荀武满身血迹,整个人狼狈不堪,披头散发地单膝跪在地上,声音里带着哭腔,向申天宁说道。
申天宁本来想发火的,荀武这一败,打乱了他不少计划。但是,看见他这么狼狈的模样,原本都到了嘴边的责怪之语却咽了回去。荀武可是极为注重自己形象的一个人,可是现在却成了这副模样,哪能不让人心疼?
“你先说说,到底是怎么败的?“深吸了一口气,申天宁平静说道。
“我……“荀武有些痛苦的闭上了眼睛,说不出话来。对于一名统兵将领来说,最让他痛苦的,不是战败、更不是战死,而是在遭遇惨败后,却必须要自己再去一遍遍的回想战败时的情景。每一次回想,都无异于在心中本就已经剧痛的伤口上再撒一把盐。
门外的孟娜莎看见荀武这般痛苦地样子,不知怎么地,内心中忽然感觉一阵绞痛。
“小荀啊,我是对你抱有极大期望的……“申天宁缓缓站起身,走到荀武身边,第一句话就让他面红耳赤。
“你头脑灵活,遇到艰难的情况,不会慌乱,也不会冲动。这是为帅者,最重要的品质,而你,已经具备了。虽然有些自傲,瞧不起人,但是纵观古今,可称名帅者,有几个是不自傲的?或者说,不对自己有绝对的信心,怎么可能成为名帅?当然,也不是说你现在真的什么缺点都不存在。你缺乏足够的大局观,或许你也有,只是还没有体现出来。“
“但是,你的问题是……“申天宁忽然话锋一转:”领兵出征,未战而先思败局,这是古之名言。所谓常在河边走,哪能不湿鞋?自古以来,从未听闻一名将可以从来不曾战败的。但是,普通将领和名帅的区别就是,前者战败后要么羞愧难当,从此心中留下了阴影;要么一门心思想着复仇,迷失了心智。而名帅不同,每一次战败,每一次败战后的反思,总结,都是一次涅槃。说白了,最大的区别是,名帅愿意去思索自己往日的惨败经历,而普通将领,他不敢。这,就是区别,懂了么?”
他这一大段话,没有一个字儿是斥责的,几乎全都是鼓励和劝导。别说荀武了,就连其他人都是感触颇深。赵文瑄更是不由回想起往日卫籍对他的种种,暗暗感叹起来:这可真是没法儿比,简直就是一个天一个地。
“懂了!”荀武眼睛红红的,重重点了点头。然后皱起眉头,显然在整理思路。至于申天宁等人,谁都没有开口催促,只是静静等待着。
“我们一路顺利,很快就到了凤栖岭……”荀武收拾好自己的心情,低沉的声音缓缓响起。接着,把艾桦率领他的手下出现;姜平第一次劝告自己,自己不听;下令全军出击,艾桦诈败;姜平第二次劝告,自己还是不听;谷中遭遇伏击,全军溃败,然后姜平为了保护乱军中有些呆滞的自己,阵亡沙场;以及最后醒悟过来,从另一端月兑离谷口,得以返回的事情详尽地描述了一遍。
申天宁轻轻敲击着桌面,看向荀武,沉声问道:“你知道,你败在哪里了么?”
荀武耷拉着脑袋,垂头丧气地说道:“轻敌大意,不听劝告,轻师冒进。”
申天宁叹了口气,说道:“狮子搏兔,尚需全力。何况,你手下有三千条人命,他们的生死荣辱,全部在你一念之间。这一点,以后你要切记。好了,先下去吧。”
“啊?”荀武瞪大了眼睛,不敢相信自己耳朵刚刚听到的话,结巴着反问道:“没事了?”
“噗”地一声,众人都被荀武傻乎乎的样子逗乐了,笑得前仰后合。
“怎么的?难不成你皮痒,还想挨顿板子不成?”申天宁眼睛一瞪,“凶狠”地一挥大手:“来……“
“别!“荀武一蹦老高,赶紧叫道:“我现在就走。”说完,一溜烟冲出了房门。
大家又乐了一阵,重新归于沉默。不管怎么说,这一场惨败,对眼下的局势还是颇有影响的。
申天宁皱起眉头,在房间中来回走了几个来回,喃喃自语起来:“这个艾桦,真的很有意思呢。”
张策嘿嘿一笑,凑过脑袋:“老大,是又准备‘以德服人’了么?”
申天宁摇头一笑:“什么‘以德服人’,要是我都能说有德的话,这天下,就没有缺德的人了。”
钱朗一直沉默,这时候忽然插言进来,侃侃而谈:“将军,从刚才荀将军的讲述中,我能感觉到,此人似乎与其他山贼盗匪大为不同。我们的确可以尝试,直接拉拢。而一旦成功,魏襄败亡,艾桦归顺,刘灼一人,必然不会反抗,归顺是理所应当的事情。这样一来,曦林的盗匪问题,就将迎刃而解!”
申天宁皱起眉头,担忧道:“可是,刚刚被他打了个满地找牙,又跑过去招抚,图惹人笑啊。”
钱朗却是大摇其头,否定道:“申将军,这话你就错了。要是之前荀武一场大胜,恐怕这个艾桦是宁可死,也不会投靠我们的。此人心气极高,断然不会受辱。可是现在不一样,我们刚刚战败,立即去招抚,会让他觉得自己受到了重视。想要他投效,易如反掌。至于他是否值得重用……待到了将军帐下,揉圆捏扁,还不是随便将军您了?”
申天宁沉吟半晌,看着钱朗缓缓说道:“你说的不错,不过,谁能当这个说客?”
钱朗站起身,脸上表情严肃,说道:“将军,主意是我出的,当然也需要我去。”
“可是,此行颇有凶险。“申天宁双眼凝视向钱朗,不无担心的开口言道。
钱朗一笑,说道:“将军觉得艰难,对我而言,不过如履平川,何足道哉?将军但可放心,帐下又要多出一员大将了!”
“唔,也对。”申天宁严肃的表情忽然变得轻松,戏谑着说道:“你这能把黑的说成白的的嘴皮子,倒是确实适合去干这个。”
钱朗也不恼怒,只是嘿嘿一笑:“将军可别乱说,我可是就靠着这张嘴吃饭了。”
“哈哈……“房间内,传来了一阵阵爽朗的大笑声,经久不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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