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背上清一色都是梁国骑兵,一律都是藏青色骑装,一眼看去满满有上千人。云罗等三人站在一片焦黑的土地上,鼻间皆是马蹄踏土掀起的浓浓土腥味。
终于到了近前,队伍最前的一位暗红黑衣骑手利落飞身下马,跪在云罗面前:“皇后娘娘,属下护卫来迟,罪该万死!”
云罗微微一笑,抬手:“郝将军不必多礼,我大哥可好?誓”
郝将军笑意吟吟的站起身:“都好!都好!”
他看了三人,上前一步:“皇后娘娘,走吧。敦”
云罗点了点头。于是郝将军命下属们匀出了三匹马,给了云罗他们骑。云罗骑术很一般,华元青放心不下,立刻弃了马坐在云罗身后控着缰绳。
郝将军出身行伍,大大咧咧的,也不在乎男女大防,倒是霍莲多看了他们姐弟一眼。
一行人随着郝将军的骑兵们一路行进,出了桥头十里亭,一路往西北方向而去。这路上很沉默,云罗始终不语,霍莲若有若无地跟在她旁边,一边随意看着路旁的景物。
云罗忽然在马上幽幽叹了一口气:“都变了。变得看不出来了。”
霍莲听得华元青闷闷地应了一句:“姐姐到了这个时候还关心这些做什么?”
霍莲看向路边,果然草木摧折,道路泥泞不堪,有大军碾行过的痕迹。原本郁郁葱葱的盛夏景色因为战火多了几分萧索。
“天下战事本就是如此,分分合合,合合又分分,谁知道哪有个头?”霍莲随口说了一句。
云罗回头看了他一眼,淡淡道:“纷乱太久了。百姓太苦了。”
霍莲看了她一眼,刚想要说什么便不语了。接下来更是一路沉默,偶尔路边有晋军来不及收拾的战死士兵尸首,云罗看见了也不避讳,下马来,命人拿了草席浅浅地帮忙埋了。
郝将军要劝,却看在她苍白的脸上千言万语便都咽了回去。
一座座浅浅的坟茔重新立了起来,往后回头一看,密密麻麻地矗立在草色青青的路边,看起来分外凄凉。
云罗坐在马上,眼神幽幽,叹了一口气:“想必他也不愿见这样的情形吧。”
霍莲跟在后面,听了这一句却再也不知那个“他”究竟是哪个他。
一行人形色匆匆,两个时辰后,郝将军带着他们到了一处暂时的军营停下。军营很简单,也就是士兵们扎了简单帐篷,埋锅造饭。霍莲目测了下,大约有五六千人。
霍莲眸色一闪。这五六千人已不少了。而且一个个看上去精神抖擞,兵强马壮,应该是精锐。
郝将军安排了两个相邻帐篷给了他们。他不好意思:“行军途中,因陋就简,还望皇后娘娘多多担待。”
云罗微微一笑:“好说。倒是麻烦了郝将军。”她说完又对郝将军说道:“将军,借一步说话。”
郝将军心领神会,与她一起到了一处偏僻的地方细细说开了。
霍莲张望了一眼,身侧一记肘风过来。他看去,只见华元青瞪着眼睛,把毯子丢给他,没好气地道:“看什么看!再看我就不客气了!”
霍莲莞尔一笑,懒洋洋把毯子搭在肩头向自己的帐子走去。华元青见他一点都不生气,自己反而气闷了。
这个家伙莫名其妙的出现,一路上又莫名其妙地跟着他们,然后又莫名其妙地一路看着他的姐姐……太多莫名其妙了!看着就不是好人!
华元青气呼呼地想着,看着霍莲进了帐子也“哎哎”追了过去。
“等等!等等!你不许进去!”华元青拦在了霍莲跟前,一双俊俏的眼瞪得老大:“你说说,你到底是什么人?”
霍莲懒洋洋笑了笑,两排牙齿雪亮雪亮的:“这个时候才问我是什么人不是太晚了点吗?”
华元青自然不理会他的调侃,冷哼一声:“这个时候知道也不晚。先前我不是你对手,自然没有办法对付你。现在你在这里有什么坏主意都使不出来。郝将军在此,你可知道他是什么人吗?”
霍莲笑眯眯的:“人称‘千人往’的郝柏嘛。这个我知道的。别看其貌不扬,在对军杀敌的时候很是勇猛。有种千人阻,我亦往不惧的勇猛。是一员猛将,还是你哥华元嗣在军中的忘年交。”
这下轮到华元青傻眼了:“你怎么知道
tang得这么清楚?”
霍莲推开他,一摇一晃地往帐篷中走去,丢下懒洋洋一句话:“我自然知道,如若不知,我何必来呢?小子,我知道的事比你多了去了……”
华元青愣愣站在原地,看着他身影消失在帐篷中,半晌模了模自己的脑袋:“这个人……太古怪了!”
……
夜幕很快就降下来了。因得明日天不亮就要早起赶路,所以营地中寂静无声。云罗饭后又与郝将军商议了一会,这才回到了自己的帐中。
帐中黑漆漆的,她刚撩开帐帘,眼前一闪,一盏昏黄的油灯点燃。她弯下的身子顿时僵了僵。等她看清楚帐中一旁坐着的人时,松了一口气,淡淡道:“原来是霍大哥。”
油灯如豆大,霍莲一身朱衣斜斜靠在榻边,英气的面上衬着灯光,显得十分英俊。他微微一笑:“皇后娘娘好像不诧异我为什么会在这里。”
“云罗。叫我云罗。”云罗纠正。
她进了帐篷,顺手就把帐帘拉下,一时间,两人相对,一室安静非常。此时云罗已经卸去脸上的易容,露出一张不足巴掌大的绝色脸庞。她身如折柳,气质清华高贵,就这样突然坐在了他的面前。
饶是霍莲浪荡不羁也被她这举动给愣了下。
云罗坐好,抬起悠悠明眸看定霍莲,笑了笑:“看我做什么?霍大哥有什么事就说吧。云罗只是个弱女子而已,不是什么妖怪。”
霍莲回过神来,笑了笑,指了指帐帘:“你这样不怕有人非议你?”
云罗笑了:“非议?非议何时停过?我本就出身不好,又嫁了两次,天下人再怎么说不过是多一笔罢了。又有什么区别呢?”
她眉宇淡然,从从容容,再也不见一路上那心系天下的愁容。
霍莲听了,脸上的笑却渐渐消失。少顷,他慢慢道:“我长你几岁,就叫你一声云罗吧。云罗,走吧,离开这里。”
云罗,走吧。离开这里……
灯火悠悠,云罗面上渐渐恍惚。已经有许久,不曾有人这样真心唤她,云罗,走吧。那执拗的人啊,此时又在天涯哪一边?
云罗摇了摇头:“我不走。我要走,早就走了。”
霍莲看定她:“你不过是一个弱女子,你到底能做什么?我受人之托前来护你,这是你最后月兑身的机会。”
云罗浑身一震,猛地抬头看着他:“受人之托?到底是谁?是……”
霍莲避开她的目光,从怀中掏出一个小巧精致的酒壶,灌了一大口:“你别问了。我能带你走,天涯海角哪里都好,离开梁国和晋国,那两人争天下与你一点关系都没有。你离开了就什么事都没有了。”
“你离开,我事情办完。总之就是这么简单的一件事。”
云罗的唇微微颤抖,目光破碎成一圈圈涟漪:“是不是……是不是他?”
那个名字在心中滚烫滚烫的,怎么都说不出口。她眼中的水光渐渐凝成泪珠,良久又硬生生逼了回去。
“他好不好?为什么不来见我?”她镇定了下自己,问。
霍莲笑了笑:“说实话,我也不知道。”他顿了顿,忽然失笑:“说来也奇怪,你们一个两个的,怎么的这么奇怪。”
云罗不语。
霍莲几口喝完酒壶中的酒,笑了笑,一双熠熠的眸子看定她,忽然淡淡地道:“你要做的事我不管,也不想管。你好好的皇后不做,千里迢迢来到晋国又见了郝柏,还偷偷拉了一队五六千人的精锐骑兵,我也不想问为什么。我只要把你带走就行。我最后问你,你走不走?”
云罗从出神中慢慢回神,抬头看着灯旁笑得有些不正经的霍莲。她忽然问:“走又去哪?不走又怎么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