信不算薄,比起之前几次收到的信来说,这一次收到的远远要比之前受到的要厚。
筱雨面对着烛光慢慢地将信封上的蜡封挑开,将信从中抽了出来。
夜深人静,烛光摇摇,筱雨开始慢慢地读起了这封信。
余初的字迹依旧给人一种十分强烈的视觉冲击,凌厉的比划让人顿感呼吸不畅。大概是写这封信的时候太过炎热,信上很多字的边角墨迹都已经晕染开了。
前几封信他一直都在讲述着自己的境况,筱雨知道他回了次家,接了次任务,又前往了另一个地方完成另一个的任务。上两次来信时,他都待在那个地方,但从字里行间可以看得出来,他那个时候是意气风发的,他也告知了筱雨,任务很快就可以完成,他马上就要去另一个地方了。
今日这封信,却比以往几次收到信的情况不同。这一次,余初更多的是在写自己的心事。有些地方甚至写得文笔不通畅,连着读的话读起来有些费劲。
筱雨默默地看了两页,叹了一声。
信上边角墨迹晕染开来可能不是因为汗,而是因为酒。这封信应该是余初喝醉了之后写的,在他头脑并不算完全清醒的情况下,写出来的信文笔不通畅也就不足为奇了。难怪他这信上的内容多半是在说他的心理活动。
筱雨没有再看下去,她将信叠好,又放回了信封之中,搁到了她放信的盒子里。
最近她的事情已经够多了,她不想再知道一些更烦心的事情。
筱雨吹灭了蜡烛,下楼洗漱过后返回了楼上安寝。
第二日筱雨很早便起了来,让自己清醒之后坐到了初霁屋里发呆。
初霁从王谦家中借来的书有好几本,他如今正在看这些新书。家里的状况很糟糕,这是连长虹都隐隐约约看出来了的事,这两天他都很少闹秦招禄和宋氏了。而对初霁来说,这些事情他恐怕还不一定明白。他仿佛是置身事外的。
筱雨又像以往一样在初霁面前低声絮叨:“我心里没底……就算这件事情最后查出来,跟药膳馆没有丝毫关系,可摊上这样的事情,药膳馆总归是晦气的,生意必定会大打折扣。要是没有了药膳馆的利润,我拿什么来养这个家呢?洁霜和长虹都还小,吃得也不多,只要能填饱肚子就行。爹和娘我倒也不担心,家里还有地和房子,有田种总归是饿不死人的。跟这些比起来,我更担心你。姐姐手里要是没有富余的钱,拿什么来继续支持你学医?医术总归是一个手艺,谢大哥不在了,恐怕没有哪个大夫肯接受你这样的弟子,即便是有,那个费用姐姐也许也不愿意拿出来供你。”
筱雨说着说着就笑了:“我也不知道怎么就突然冒出这样的话来,是我有些糊涂了。要是连我都对药膳馆没有信心,那还会有谁会认定药膳馆还能有将来?这家店,好歹是我辛辛苦苦开起来的,别人放弃了倒还有理由,我,绝对不能放弃。”
初霁眼睛盯在书上,也不知道他是否有听到筱雨说话。筱雨上前去模了模他圆乎乎的脑袋,低声笑笑,道:“初霁真是个聪明又让人省心的孩子,都不需要姐姐跟你说好话安慰你……不管怎么样,姐姐都会努力的。”
孙朋命案开堂审理的日子定在三天之后,衙门里来了捕快通知筱雨及药膳馆所有伙计到时候都去衙门听审。前来通知的是秦乐,他穿着一身捕快服,面色忧愁,瞧着筱雨欲言又止的,唯恐说错了一句话让筱雨伤心难过。
筱雨看着好笑,道:“我都不担心,你担心什么?”
这一问倒是打开了秦乐的话匣子,他忙接话道:“我怎么不担心?那药膳馆可是你的心血,这要是因为这种无中生有的事情就给毁了,你以后可怎么办?你要知道那孙朋可是已经死了,孙家现在就成为所谓的‘苦主’,老百姓大多都同情苦主,而会骂你们药膳馆是无良商户,大家都站孙家那边,你可就孤立无援了啊!”
秦乐还是个缺乏历练的捕快,李明德私下里搜集证据的事情他是不知道的,单从表面上看,筱雨的药膳馆处于极端的劣势,秦乐如此担心也并不稀奇。
筱雨笑着摇了摇头,回秦乐道:“真的不用担心那么多,是个什么样的结果,三天之后就能知道。”
瞧筱雨一脸不愿多说的样子,秦乐无奈地道:“要有什么需要帮忙的,你只管说啊……我这还要去孙家通知让他们三日后上公堂。”顿了顿,秦乐一拍掌道:“对了,孙朋他大哥孙固也已经回来了,孙朋出事那天就有人带了消息过去。”
孙朋大哥知道了消息肯定是会往家赶的,这丝毫不奇怪。
筱雨点了点头,送走秦乐之后自己暗自皱眉沉吟。
孙固死了亲弟,肯定是伤心悲愤的,或许最开始时会将所有的怒气发泄在被以为是凶手的药膳馆身上。但是按照李明德的说法,孙固并不是一个脑子糊涂的人,他自己也知道自己的妻子对孙朋这个小叔子一点儿都不好,所以难免他心里也会有些怀疑怎么自己不在家,弟弟就丢了性命?
要在公堂之上审出孙朋之死的原因与孙朋嫂子有关,就不知道孙固到时候会怎么想,怎么做了。
但不可否认的是,孙固是一个十分可变的因素。他的出现,或许会影响整个案子的发展。
只有三日的时间让筱雨理清思路,想到所有可能会发生的情况,然后思索对策。这个时间稍微有些紧了,但实在是刻不容缓。
她埋头思索整理了一日,左手边的纸张已经堆了大拇指长度那么高。
秦招禄和宋氏瞧见她的眉毛时而皱起,时而舒展,为三日之后上公堂的事情焦头烂额而感到十分心疼。但没有办法,如果不做准备,可能连一点胜算都没有。
第二日筱雨很早便起来,突然心血来潮想要去药膳馆看看。
药膳馆现在关门歇业,上面还有衙门的封条,衙门里的人怕有人在背地里再使坏,派了捕快日夜看着,让人无可乘之机。但这样的举动自然更加引起百姓的注意。如今连那些不大清楚药膳馆的人,一听药膳馆三个字便只觉如雷贯耳。
筱雨围着药膳馆转了一圈,头一次细细地拿脚步丈量了自己家店子的大小。药膳馆现在显得有些冷清,孤孤单单地矗立在街上,往来的人因忌讳上面的衙门封条,路过药膳馆时都快步都走过,生怕沾染上了晦气。
筱雨正感叹间,身后忽然响起一声疑问:“秦姑娘?”
筱雨回头,惊讶道:“王先生?”
王谦穿着一身藏青色的薄衫外袍,鼻尖微微有些细汗。他略感吃惊地盯了筱雨一会儿,然后视线转移到筱雨身前的药膳馆,脸上的表情顿时有些尴尬。
“秦姑娘你……最近还好吗?”王谦木呆呆地问了一句,然后立刻意识到自己这个问话十分不妥当,赶紧找话想掩盖过去,结果一紧张,话便说得结结巴巴:“我听说……不是,我母亲说你送的糕点很好吃……”
筱雨轻笑了一声,道:“我最近过得还好,替我谢谢令堂,她要是喜欢,我下次得空,就再买一些送过去。”
王谦扒了扒头发尴尬地笑了两声,问道:“你送过去……以后你不去我家了?我母亲还说想再跟你见见面,说说话。”
筱雨含笑道:“当然还会再登门的,初霁还从你家借了书,等他抄完了,我要给你送回去的。”
王谦连忙点头,遂又紧张地问起被初霁借去的那些书的情况。
筱雨笑道:“初霁也是爱书之人,王先生不用担心,书到了他手里,绝对不会有所损坏。”
“那就好……”王谦笑笑,有些犹豫,但最后还是开口问了筱雨目前她的情况,道:“要是有什么能帮忙的,你尽管开口,我要是帮得上忙,我一定帮。”
筱雨点头道:“我先谢谢你了,不过这是人命官司,王先生还是不要掺和进来的好。两日后便要升堂审案,到时候是非黑白,就都清楚了。”
王谦没有问筱雨是不是真的是药膳馆吃死了人,他只是觉得筱雨一个女子,要她面对这样的境况是十分残忍的事情。他更加担心,要是真的判定是药膳馆的过错,筱雨以后将何去何从。
好不容易和一个异性姑娘聊得来,王谦不想失去这个朋友。再者因为王家太太跟他说的那些话,王谦也略有些意动,所以十分关注筱雨的情况。
“王先生不用替我担心,该来的总会来的,我相信律法会还我一个清白。”筱雨又对王谦笑了笑,抬头看了看天色,说:“时候不早了,我出来也有些久了,一直不回家我爹娘会担心的。那我就告辞了。”
王谦愣愣地点了个头,道了句“慢走”,便望着筱雨逐渐消失的背影发呆。
忽然他拍了拍脑门儿,撒腿就往王家跑,门房拦都拦不住。
王谦一鼓作气地跑到他母亲面前,噼里啪啦将遇到筱雨的事情说了一遍,这才接过丫鬟递上来的茶猛灌了一口,舒服地大叹了一口气。
王家太太沉吟片刻问他:“秦姑娘真的一点儿都没有跟你求助?”
王谦点头:“我都跟她说了,要是有什么需要帮忙的,让她尽管开口,可她只是谢谢我,什么都没让我帮。”王谦说到这儿脸上有些苦恼:“她是不是没把我当朋友?”
王家太太似笑非笑地看了自己儿子一眼,心里嘀咕,那秦姑娘,倒真是个有骨气的姑娘,是个值得结交的人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