围观的百姓立刻避让开来,场中叠罗汉的人忙不迭地顺着人墙一一滑下。
人群顿时乱成一团。
几个洗马帮的兄弟立马把筱雨等人围在中间,训练有素一般护着筱雨等人往角落处移动,避免他们被人群挤上。
总算是避到了角落边,筱雨皱眉道:“京城之中,天子脚下,曾家军也能这般横冲直撞?”
宋府中的丫鬟略有些害怕地回道:“曾家军一贯是这样,听说这些年来皇上也没开口训斥过……”
“那这气焰,可真的有些过了头了。”
筱雨若有所思地微微仰头朝着混乱的中心望去,之间大概二十多个身着军甲,腰胯佩刀的士兵模样的人拥簇着他们中间一个罩了面罩的男子,走得不算快,但却已然给周围的百姓施加了压力。
筱雨若有所思地侧头问道:“可知道这一小队曾家军护送的这人是谁?”
宋府丫鬟摇摇头。
宋府丫鬟也没见过多少世面,如今宋府里值得信赖的丫鬟多半都是当年因宋家获罪而被牵连一并被流放到西北去的宋家原本的家仆,年轻些的丫鬟更是宋府家生子。流放西北的时候年纪还小,如今也已经长大了。
俱是与宋家荣辱与共的。
宋府丫鬟不认识曾家军护送的人是何人,但长居京城的百姓还是有几个是有眼力气。
当即便有人回应筱雨的话道:“姑娘不是京城中人吧?也难怪姑娘不认识仇军师了。”
筱雨眉头顿时一拧,有些不确定地道:“仇……军师?难道是,仇暴杀?”
“姑娘也听说过仇暴杀之名?”
筱雨微微点头道:“略有耳闻。”
那人便叹道:“仇军师之名,连姑娘这种闺秀都知道,可见仇军师名声之盛啊……”
筱雨却是一脸凝重,视线投注到了仇暴杀身上。
包家当年的金才公子,与家族诀别之后投入曾家军旗下,如今曾家军中的首席大军师……仇暴杀。
他是包匀清来京城最主要也是最重要的目的。
不知道包匀清可曾与有他这位“族叔”见过面?
筱雨混杂着凝重、思索,甚至是评判的敏锐眼神似乎是引起了仇暴杀的注意,他倏尔转过头来,准确地盯住了筱雨。
筱雨顿时浑身一震。
她感觉到一种从心底里泛起来的寒意,迄今为止还没有谁的眼神能给她这样的冲击。
当年的金才公子想必是惊才绝艳,而如今的金才公子……诚如他如今的名字一般,满布煞气。
筱雨屏住了呼吸,在被仇暴杀盯住的那一瞬间便撤开了眼神。
却正好看到被洗马帮兄弟抱着的长虹。
长虹咧嘴冲她笑,筱雨不由苦笑,低不可闻地道:“真不该答应了你这小子进来玩,虽然不是遇到熟人,但也差不多了……”
筱雨正静待着这一拨人离开,却听鸣翠惊讶道:“哎?他们怎么停下来了?”
筱雨一惊,紧接着鸣翠又道:“有个人过来了……”
“你们!就是你们!”筱雨听到有人高喊,鸣翠和两个丫鬟不约而同地抓住了筱雨的衣裳,鸣翠紧张地道:“姑娘,朝我们过来的……”
筱雨提了提气,缓缓扭过头去。
不远处,曾家那一小队兵正停在道路当中。军纪倒是严明,此时全部人都以直立的姿态侧站着,目不斜视。他们中间罩了面罩的男人直直望过来,似乎要看清楚筱雨的模样。
筱雨微微低头,洗马帮兄弟对走到他们一行人面前的兵士道:“不知道这位军差大哥有什么事?”
那兵士抬着下巴,手指着筱雨问道:“这姑娘是谁家的?”
洗马帮兄弟顿时愣了愣,很是不满兵士这样的动作和语气,正想开口却被敏锐察觉他情绪的筱雨拦下。
筱雨抬头微笑问道:“不知道军差大哥询问小女家世是何意?”
兵士冷冷地道:“我问你答便是,少罗嗦。”
筱雨怒气上涌,但她很明白,自己到底是没有跟一众军人对抗的本钱。本想着随意胡诌一个,但又转瞬放弃这个念头他们既然问了,十有**还会去查证的,再查到宋家身上反倒落了话柄。
只能大方地回了……
但她如今也算是个大家闺秀,怎能在一个曾家军的普通兵士这般示弱?
筱雨也冷凝了表情,盯住了那兵士,道:“烟明胡同宋家。”
兵士冷哼一声,扭头欲走,筱雨扬声道:“站住!”
兵士眼露诧异,筱雨端着肃容,当着周围数以百计的百姓高声道:“我宋家虽然如今已不是什么钟鸣鼎盛的大户人家,但到底也是书香门第,容不得人蔑视侮辱。你一兵士,当街询问姑娘家世便也罢了,小女敬重你为精忠报国的军人,不究缘由,不视你为****良家女子的登徒子,将家世背景坦然以告。但这位军差大哥,听闻我宋家名号,冷哼那一声是何意?岂是瞧不起我宋家?”
兵士被筱雨这一番抢白激怒,无视周遭听了筱雨此言已开始议论纷纷的诸百姓,大声道:“本军爷便是问了你家世背景又如何?你宋家又是何大家?当朝朝臣中就没听见有姓宋的大人!”
这简直是污蔑之语!
朝官人数众多,但被人提及得多的想必也不会超过三十位。一品二品三品的大臣几乎就占据了被人讨论的全部因为他们有实权,手握大权。在这些人当中或许没有姓宋的,但不代表没有姓宋在朝为官!
“军差大哥真是好大的口气,难道全朝文武百官你都认识?”
“本军爷不与你闲话!”兵士似乎是不想与筱雨纠缠,摆手转身走了两步,筱雨大喝道:“站住!”
“你还待如何?!”兵士恼羞成怒,回头诘问。
筱雨冷哼一声,高声道:“军差大哥亲口所说,当朝朝臣之中没有姓宋的大人,话里话外分明是瞧不起我宋家!想我宋家西北流放二十年,时至今日方才沐受皇恩,得圣上厚待,举家回京。圣上厚恩,非但赐下宅邸,赏下金银,还让小女两位舅父入朝为官,以报效皇恩,更酌情提拔我宋家族人,此等器重,非万死不足以报。圣上尤待我宋家如此之重,你一兵士,却瞧不起我宋家?那岂非是质疑圣上决断,藐视皇恩?!”
周遭百姓随着筱雨掷地有声的诘问落下,齐齐倒吸一口凉气。
知晓宋家过往的顿时道:“这是宋家姑娘啊?”
“不是不是,宋家几位爷流放西北,都没有子嗣,这位姑娘好像是宋家嫡女的闺女……姓的不是宋,但也是目前宋家孙辈当中为数不多的其中一个。”
“……宋家受了多少难啊!如此好不容易回京了,还受人欺辱……”
“这姑娘颇有当年她外祖父的风范啊!不畏强势,敢怒敢言,尤其还如此护重夏宋家声誉,不愧是身有宋家血脉的姑娘……”
议论纷纷的言论自然也传到了曾家众兵士的耳朵里,仇暴杀面罩之下的脸奇异地抖动起来,嘴角竟微微翘起。
“军差大哥,你倒是说说,质疑圣上,藐视皇恩,到底是个什么罪过?”
那兵士已有些腿脚打颤。
这样的罪名扣下来,他必死无疑啊!
然后还由不得他开口反驳,一把闪着寒光的剑沿着他的脖子准确地切了下来,鲜血猛溅,些微溅落到了筱雨的裙脚。
在那一瞬间,筱雨动作极其敏锐地伸手捂住了长虹的眼睛。
然而紧接而来的百姓尖叫声却是掩饰不住的。
长虹以为有什么好玩的,挣扎着去掰筱雨的手。
筱雨以史无前例的严厉声音命令道:“不准动!”
长虹顿时一动也不敢动。
方才还在与筱雨冷着脸说话的兵士的头滚了几下,落到了筱雨几步之遥的地方。
那兵士还瞪大着眼睛,鬓边依稀能看见汗水,似乎还停留在思索着如何反驳筱雨的话的那个时刻。
然后筱雨知道,这个人,已经命殒黄泉了。
她缓缓抬起头,看向砍断这人脑袋的另一兵士。
他直挺挺地站着,眼中没有感情。
在他身后,一众曾家军随着仇暴杀的走动而朝她逼近。
洗马帮的兄弟危机感顿生,更加紧密地护在宋府中人周围。
那位起先驮着长虹看杂耍的兄弟低声问筱雨道:“姑娘,如果他们动手,怎么办?”
筱雨缓缓吸了一口气,摇头道:“不会。”
这一会儿的功夫,仇暴杀已经来到了筱雨跟前。他坦然自若地踩过了那兵士的尸体,停步时,脚前方正是那兵士的头颅。
“宋姑娘,在下治军不严,冒犯了姑娘,真是万分抱歉……”
仇暴杀开口说话了,声音嘶哑,掺杂着像是厚重的木门开合时才会有的嘎嘎声。
不得不说,真让人毛骨悚然。
筱雨镇定下心情,回道:“仇军师误会了,小女姓秦。小女母亲乃宋家女。”
“原来如此。”仇暴杀轻轻笑了笑,笑声更如乌鸦叫一般粗噶。
“此兵士出言不逊,有辱姑娘,乃至对圣上不敬,在下令人断其首,不知可有令姑娘消气?”
仇暴杀笑意深深地问筱雨,虽然瞧不见他面罩下的脸,但筱雨却只觉得满含恶意。
他一定从她望他时的眼神中读出了什么!
这兵士是他派来对她相问的,却也是由他来了结性命的。
仇暴杀……真人如其名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