都说人生何处不相逢,没想到这话还真有那么几分道理。
筱雨双手环臂看着面前的女子,上下打量了她一番,算了算她的年岁道:“今年你该满十四的生辰了吧?”
女子不安地点了点头。
她步子往后挪,似乎是想要跑。
筱雨冷笑一声:“之前跑过一次,这次又想跑?”
女子不住地摇头,她扑通一声给筱雨跪下。
“筱雨姐姐,你放过我吧,放过我吧……我,我跟娘现在的日子也不好过……”
筱雨任由她跪着,连眼睛都没眨一下。
“你跟你娘一跑了之的时候倒是干脆,这会儿知道求人了?”筱雨笑了一声,蹲道:“那你知不知道,你哥也跑了,你爹不久之后就死了,连个给他送终的人都没有,还是我爹发了慈悲,给他装殓送他下葬的。虽说女儿将来都是泼出去的水,但你这水到底没有泼出去,连给你爹披麻戴孝的机会都错过了。秦元宝,你愧不愧疚?”
这戏班当中打杂的女人赫然便是筱雨得肺痨的大伯的女儿秦元宝。
当初老太高氏弥留,秦招福一家上门来闹,没想到却牵扯出了陈氏通|奸的事儿出来,老太太刚醒,一听这事儿便没倒过气,就这么瞪大眼睛去了。再加上那会儿秦招福被筱雨捅破说他患了肺痨,陈氏或许是觉得继续待在秦家村无望,竟然在老太太死后带着女儿卷走了家里仅剩的一些之前的东西跑了。
从此之后这两个人音讯全无。
筱雨万万没想到竟然会在京城见到秦元宝。
比起当年来,她长高了很多,模样也长开了。只是衣着残破,瞧着也是粗手粗脚的,倒把她原本的好相貌给遮掩了两分。
筱雨当初为给洁霜出气,从欺负洁霜的秦元宝头皮上直接揪扯下了一绺头发,这剧痛一直影响了秦元宝,让秦元宝对筱雨畏惧之极。
即便两人相隔两三年未见,秦元宝仍对筱雨怀着避之唯恐不及。
听了筱雨简单的几句描述她和陈氏走后秦家的概况,秦元宝的心绪却仿佛没有任何起伏。她仍旧摇着头不住地恳求筱雨放过她。
筱雨看得出来,她过得肯定艰难。
但这与她何干?
筱雨不再废话,她拎起秦元宝的后领将她往戏台上带。
“不要……筱雨姐姐求你了!”
秦元宝挣扎着,想要去抠筱雨的手,筱雨将她双手反剪背在身后。
“求我没用。”筱雨淡淡地说道:“秦金虽然跑了,但你弟弟可还在。你就不想见见他?”
“不要,不见,不……”
秦元宝挣扎无果,就这么一会儿工夫,筱雨已经将快要将她推到戏台子前面去了。
“姑娘?”
鸣翠没找着筱雨,却没想到在戏台子后方见到她:“这姑娘……”
鸣翠仔细辨认了一番,讶异道:“元宝?”
筱雨道:“你来得正好,去把班主给我叫来。”
鸣翠赶紧应了一声,匆匆去寻凤仙班班主过来。
“你放了我吧……”秦元宝眼泪都出来了:“筱雨姐姐,好歹我们是堂姐妹,你别逼得我无路可走啊……”
筱雨道:“那没办法,谁让你被我撞到了?”
凤仙班班主很快就跑了过来。
来之前他还在感慨,这银子可真不好挣,之前收了定银,还以为是天上掉馅饼儿,来了这秦宅见这宅子破破旧旧的,他还起了轻视之心,没想到这家的夫人做事儿一点都不符合常理,竟然让个没登过台的学徒上台唱主角儿……
班主心里嘀咕,该不会是夫人又起了什么别的心思,要提别的要求了吧?
班主弓着腰站到筱雨面前,见筱雨扭着秦元宝的胳膊,他盯了秦元宝一眼,笑着打圆场:“夫人有话好好说,好好说……这丫头是新来的,只说想来讨口饭吃,来咱们戏班才两个月不到的光景,要是有什么冒犯了夫人,夫人大人不记小人过,原谅她这次……”
筱雨扬了扬眉:“才来两个月?”
班主忙点头道:“对对,才来两个月。”
筱雨微微低头看着秦元宝:“那之前呢,在哪儿?”
班主忙道:“听她说是到处给人做些零活儿维持生计,说她还有个病重的老母需要她照顾。这……小人心地善良,也是可怜她,这才收了她下来做活儿。”
筱雨微微挑眉。她放开秦元宝,秦元宝顿时往前冲了几步。
班主逮住她骂道:“你怎么得罪了夫人,还不给夫人赔罪?!”
秦元宝木在原地,也不说话。
筱雨笑了一声道:“她倒是没得罪我,只是我需要班主你警告她,别见着我就跑啊。不知道的还以为我是夜叉呢。”
班主忙点头说道:“是是是,小人回去一定好好教教她规矩。”
班主点着秦元宝额头道:“你跑什么跑?再不懂规矩,我这凤仙班你也不用待了!”
秦元宝愣是一个字儿都不敢反驳,就由着班主骂。
班主骂了一顿后便赶着去安排上台唱戏的人,匆匆地给筱雨赔了个罪就跑了,临走之前还恶声恶气地让秦元宝好好伺候筱雨。
鸣翠在一边算是看明白了,她看向秦元宝发问道:“你娘病重?”
秦元宝不搭理她。
筱雨冷哼一声:“鸣翠问你话你耳朵聋了听不见不成?回话!”
秦元宝哆嗦了一下,方才颤巍巍地道:“没、没病……”
“那你娘呢?”筱雨又问道。
秦元宝不敢答,
她这个堂姐对她娘有多怨恨她是知道的。
她在这世道上也算是打滚过的人了,堂姐在京城,这儿又是秦宅,那可想而知,这儿是堂姐的家,至少二叔一家子是在这儿的。
娘和姘夫通奸,女乃女乃因此被气死的事她是知道的。娘要是暴露了,二叔会放过娘吗?
这会儿爹又死了,娘更加不能有事啊……
秦元宝咬死了不肯说。
筱雨无奈地揉揉额角:“还道你没变呢,到底是变了些的。至少么,这胆子是大了些,竟然敢无视我的问话了。”
筱雨扫了秦元宝一眼,耳朵微微动了动:“哟,你弟弟来了。”
话音刚落,秦银便从拐角处钻了进来,四周看了看找吃的,顺便顺了两样扮相要用的小玩意儿。
他得了手正要走,却见筱雨含笑望着他。
秦银默默地将顺走的东西又给还了回去。
“你偷鸡模狗的本事见长啊。”筱雨冷嘲道:“家里是短了你吃还是短了你喝?你这是有多缺银子,顺东西都顺到上门唱戏的戏班子上头来了。”
秦银低着头,表面上虚心受教,实际上么,他多半都在神游天外,等着筱雨训斥完他便离开。
筱雨道:“别低着头,抬头瞧瞧,这是谁。”
秦银漫不经心地撩起眼皮。
他盯着秦元宝看了片刻,然后又低下了头去。
没反应?筱雨和鸣翠对视一眼,两人心里都疑惑:莫不是他没认出自己亲姐姐来?
“认不出来了?”筱雨笑着摇了摇头:“姐弟分别也就两三年吧,才两三年时间,那会儿你也不小了,你这做弟弟的就把自己个儿姐姐也给忘了个干净?”
秦银这下头都没抬,就是不开口说话,似乎这样筱雨就拿他没辙。
当她治不了他不成?
筱雨冷笑:“你说话是吧?那留着你那嘴也没什么用处,以后别张口问家里要饭吃。”
筱雨道:“听说你每天儿在街上晃荡,跟些地痞小流氓的搅合在一起,看来你兄弟还是多。往后你也就别进我家的门儿,要吃要喝找你那些兄弟要,再不济,找你娘跟你姐要去。”
秦银杵在地上不动。
秦元宝却是嘤嘤地开始哭了起来。
筱雨听着心烦:“哭什么?你爹死的时候你连哭丧都没哭,这会儿你弟弟可还没死,你给谁哭灵呢?”
秦元宝不出声了,但眼泪还是一个劲儿地掉。
秦银梗着脖子站着,不说有骨气地走,“不吃嗟来之食”,也不说缓下脸来说两句好话,继续混每日的一日三餐。
他似乎是笃定筱雨没办法把他撵出去。
筱雨冷哼一声,这姐弟俩,她真没义务伺候。
左右他们还有个亲娘在呢,他们这些亲戚犯得着凑上去抢着养这姐弟二人?
筱雨扬声道:“鸣翠,去,让三婶把秦银的东西都给收拾了出来,让他带走。以后这家里不允许他进。”
鸣翠愣了一下,应了一声匆匆从后台跑了出去。
秦银还是不为所动。
他心里的打算筱雨很清楚。他无非就是觉得,她说了不算。以秦斧为首的秦家男丁不会让他这个大房唯一的命根流落在外。
人有自信是好事,但是没有危机感,这却是大大的坏事。
很快,从鸣翠的举动中问明原因的罗氏和宋氏都得知了秦元宝现身的消息。
两人赶紧到了后台,见到了哭得梨花带雨的秦元宝,和站在地上垂着头的秦银。
“筱雨……”宋氏上前唤了她一声,筱雨笑道:“娘,你来得正好,我正有事儿要跟你说。”
宋氏微顿,她本是想劝筱雨两句的。
“你说。”
筱雨笑着道:“娘,我是想说,既然秦元宝在,她娘也在,这秦银是她们的至亲,咱们这亲戚没道理阻止他们至亲团聚不是?所以我就做个好人,让秦银跟他娘和他姐姐团聚,以后啊,秦银不是我们家的人,他的吃喝拉撒,咱们可管不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