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蔷薇穿着单衣,一脸苦逼地趴在斯加尔图背上做大胸按摩服务,格调奢华昏暗的起居室地板上蓦然亮起深红色的魔法阵,一柄金泥塑封的卷轴缓缓浮现,噗嗤冒出雪白蓝芯的大火,转瞬灰飞烟灭。
黑蔷薇表情遽变,连滚带爬地扑上去够到几块残片,在手心迅速消散。
高挑削瘦如圣徒的男子若有所感,闭紧双眸面朝黯淡无光的南方天空,蠕动着双唇却不知究竟说了什么。地狱奇兽艾尔法在他脚边转悠两圈,低低哀鸣着沉入湖底再不见踪影。
与此同时柏拉城领主府宴会厅内,汹涌的魔潮在一呼一吸之间猛地退却,余下一地斑驳血腥昭示着不久前惨烈的屠戮。足足一百四十名贵族仅仅残留二十六七位——这悲剧对楼上人而言不过短短十多分钟,对他们来说却是会伴随一生的噩梦,此刻无不抱头痛哭。年轻的领主怔忪片刻,紧抿唇角拉响警报,有条不紊地安排幸存者和其他要事。
雷扬泽一甩长剑疾步冲出门外,少年环斯犹豫了下跟着他一同离开大厅。
男人在不远的花坛边找到心念的姑娘,她抱着膝盖蜷坐在地抬头不知在看什么。
雷扬泽绕到她身前慢慢曲膝蹲下,让那无神的视线一点点挪到自己脸上。
少女似乎花了很久才发现对方是谁,直愣愣地伸出双臂。
雷扬泽沉默着将人打横抱起,头也不回地走了。
爱媚爱温不晓得打哪儿气喘嘘嘘地跑来,边挥汗边暗啐倒霉。
她俩本在第一时间强行突出大厅意欲找到源头或者始作俑者来着,不料两脚一离门槛就给魇入幻境里,后面赶着数万妖魔大军,两人一路狂奔全无休憩直想骂娘。
“已、已经结、结结束、了?”爱温上气不接下气道。
环斯皱眉点头。
“早知、知道,还、还不如,不如留下打、打怪哩。”爱媚哭丧着脸捶胸口,没法师一起走幻境什么的不要太凶残。明明一记耳语清唱就能解决的玩意害她俩跑得跟死狗一样。
“雷、雷呢?”
少年没吭声,过会儿答非所问道:“女巫还能变回人吗?”
爱温顺顺气,微笑:“你指谁?”
环斯不耐地瞅着她俩,“就跟杰斯敏一块儿的那个,别忽悠我,我之前见过她,一定是。”
双胞胎惊讶对视一眼,爱媚张嘴流畅道:“女巫怎可能变回人?你的导师听见可要哭了,还有她也并非女巫,而是使用一些异术短暂借到女巫的力量保护自己罢了,不然我家雷大少怎会跟她在一起?你不挺了解他为人的嘛?”
环斯将信将疑地瞟她,要说谎言她未免太坦然了点,要说真实他又不咋相信。
但想想传闻中一贯冷酷恶毒的女巫的确不可能救助毫无关系的家伙,还是反对派的驱魔人……少年抿起嘴角,模模青纹遍布的手背。
看他不再多说,双胞胎彼此递了个忧虑的眼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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双胞胎匆忙赶回杰斯敏庄园,没进门首先听到一阵实在不符合目前主基调的嚣张大笑。
两人默然无语地瞅着一脚踩在雷大少爷腿间,一手叉腰十分豪迈的某姑娘。她面泛红光,高举着朵比寻常白兰要小一廓的袖珍花苞笑得叽叽叽叽的,得意得很。
觉得一腔担忧都被狗吃了的双胞胎:“……”
她俩并不知就在不久前这似乎一直有些霸道活气的女孩却是如一摊烂泥般甚至没办法凭自己站稳的,昏昏噩噩,靠着男人温柔的亲吻和呼唤才挺过神来。那朵本已枯败但在她手里重新恢复生机的石心花又不晓得戳中她哪一处神经,以至于精神焕发得跟打鸡血的二货没两样。
史宾塞软趴趴地伏在茶几上,黑湫湫的蛇脸瞧不出啥表情,不过它茫然翻白的豆眼和脑袋旁啃了一半就弃之不顾的珍贵果子很好地诠释出一种叫“憔悴”的文艺感。
哦,法尔尼贡拉大人在上,请告诉它一个失去了女巫的使役魔该怎么办?虽然这个女巫还没死……所以它也得以苟延残喘,啊呸真不吉利……好吧,这是事实,可她活着却不再是女巫有个屁用!
它史宾塞大人亦不能获得魔力供养了!这是最重要的点!
没错,在场的所有人都能感觉到瑞丝呼吸间散发的温暖柔和,那是独属于人类的味道。
爱媚爱温看向雷扬泽,他轻微地摇摇头。
双胞胎便小心翼翼地在沙发上坐下。
“之后该咋办?”爱温忍不住问,这事……想想就复杂,难以收场。
柏拉城这会儿还很平静,领主府里死了那么多贵族的惊闻尚未传出去,但明天会怎样就实在不好说了。
雷扬泽表情温和全然看不出挥剑时的萧杀,凝视着傻乐呵的瑞丝道:“闭门谢客。”
双胞胎有些惊讶又有些明白,他这话说得冷酷,意思就是不管了。
想想其实很正确,这次要死的若是二楼那些大贵族,虽同样会引起轩然大波,不过门庭世家的反应极迅速,少了个当家很快可以有更出色的候补顶上,损失完全在可控的范围内。可是,现实死的却是为数众多的中小贵族。
这些贵族有个统一的特点——钱多,没背景,而且绝大部分直接效忠国王,谁让赐爵使他们总算月兑离平民阶层的正是王座上的那位,尽管对方看中的可能仅仅是他们丰硕到无与伦比的税金和贡品。换句话说,远在遥都的某人瞬间失去了一个超级大钱袋及大批掌握着中下层经济命脉的支持者。
同他们相比,已经经营了百多年的大家族地下势力根深叶茂,王位更迭他们未必会跟着更迭,帝国倾覆他们也未必会跟着倾覆,即是所谓的“刺儿头”加“墙头草”。无论教皇抑或国王都在一定程度上受这群人左右,麻烦是真的,但并不到硬抗的时候,没好处。
雷扬泽只花了半分钟便想出会做这种事的人。
答案触目惊心却很好理解,要瓦解柏拉对遥都的屏障作用,一笔掀起南部中心区域的经济风暴顺便断了卡拉狄亚的主要财路,显然这是最迅捷最有效的,简直称得上立竿见影。
——谁想用最快的速度打垮现任国王篡位都越不过这个血腥的方法,前提是他真能将整个南部排得上名的豪富贵族聚在一起一网打尽。
他既答应帮点小忙,那么这时候保持缄默就够了。
爱媚爱温脑子转得不慢,弄明白以后顿时哈哈、哈哈地干笑着,一边下冷汗一边在心里过滤所有可能的竞位人选。
是啊,雷扬泽·杰斯敏不说话表示默认此次事态,什么事态?有人意图染指王位的事态!不管那是啥强人,他都得到了杰斯敏包括华夫罗兰家名为不反对的“支持”。
我擦擦擦!要不要写封信回本家……
汹涌的局势和瑞丝是没关系的,她眯着眼得瑟够了便开始四处扫描雷扬泽全身,看有没有哪里可以挂这朵复活的石心花。
可惜,他应该不会同意戴脖子上的吧。
雷大骑士心领神会,沉默着贡献出自己光秃秃的朴素剑鞘。
瑞丝满意地接过,也不管胸前少了蕾丝遮掩的大白兔对别人来说是多大的刺激,拎起无骨头史宾塞径自扭着小腰上楼去了。
爱温正咽口口水,两手虚握好像确实抓着什么东西。
雷扬泽轻飘飘送来一眼,她讪笑干咳。
“小姑娘嗯……恢复力挺好的啊。”从人变成女巫是个循序渐进的过程,从女巫变成人却是转瞬之间,失去力量的疲软无措甚至能打倒一个训练有素的壮汉,真不知她要怎么渡过。
雷扬泽嗯了声垂目抬手,巴斯啪地出现,端上温热的茶水。
老管家夹着托盘欲言又止,但最终他略略欠首又啪地消失。
双胞胎一同咋舌:
“你家的这位是越发明目张胆不把自己当人了啊,以前好歹还正常来去呢。”
雷扬泽没搭腔,想着巴斯方才的踌躇皱眉。
并无人类一些多余思虑的老管家一向果断,漫长的岁月里少有他无法定论的事情,不过他既决定不说那问了也没用。
让雷扬泽略感意外的是,在双胞胎告辞后,巴斯像下了某种决心般道:
“少爷,请别与他为敌。”
雷扬泽沉默一瞬,淡淡冷冷地开口:“他却不像要与我为善的样子。”
巴斯闭眼弯下腰。
雷扬泽起身,没有鞘的青色长剑轻易划破了沙发上的锦缎。
“不管他要什么,我都不会给,任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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瑞丝没有呆在雷扬泽房里,倒是去了她一直不大喜欢的偷情密室。
赤脚站在温凉的地板上,低头看着一丛丛的漂亮小鱼攒簇在足底摇头摆尾,她眯眯眼自嘲道:
“我居然沦落到靠它们来摆月兑负面情绪,偏偏还见鬼的很有效。”
史宾塞沉默一会儿,讷讷地:“以后怎么办啊……”
“你问我我问谁?”瑞丝大踏步走到梳妆台前一**坐下,“除非时光倒流,否则我这个可怜虫永远都不可能二度成为女巫了。”
尽管事实并非出自她或法尔尼贡拉本人的意愿,但女巫契约之书的销毁使她附着其上的灵魂受到波及,作为瑕疵品根本无力再承受一次新交易。
何况她的灵魂原就不完整。
瑞丝盯着镜中依旧漂亮还透着健康血气的脸扯动嘴角,露出个难看的笑容。
不但不完整,甚至很快便会彻底消失。
多么残忍的设计,不说后无来者,但自己吃掉了自己的奇妙死法她恐怕能担得前无古人吧。
瑞丝揉揉眼睛,惊讶地发现竟没有丁点湿气,虽则哭一向是她所不齿的软弱行径,不过私认为依目前的情况她就是嚎啕一场也没人能说什么。
原来强硬着强硬着就能强硬成自然习惯,哪怕心里真的难过得要命,却在各方阻力之下被稀释得如此平淡。
深吸口气,瑞丝指挥史宾塞叼出针线和丝绦——她连把手伸进自己的包里都做不到了。
手边的剑鞘形制古朴庄重,青色无雕饰,只在末端有块泛黑的胶漆。瑞丝小心刮去,露出底下金红相间,两边各带双耳的绳扣图案,看起来倒如蜻蜓一般。
瑞丝不自觉笑了笑。也是,瞧着虽然平凡无奇,但落在他手里的能有几件不是好东西?
提起远古神魔大战,人们在意最多的是胜败,是起因后果。但再细想想,有战争,就必定有凶兵利器现世。对此,瑞丝研究的不多,但仍然知道神之一派的御用匠师——贾碧斯精灵。
说是精灵,却是被同族驱逐的弃民,仅仅因为他们面貌丑陋畸屈恶形恶相,便被赶出世代所居的高天草原,得到神明庇佑后才艰难喘息下来,凭借无双智慧奇巧为神族打造兵器。
光阴荏苒,如今还侥幸留存于世的完品实在稀罕。像她所知的欧根帝国的湖心法杖,加比亚帝国的黑弯刀,隔壁巴达恩托的黄昏金弓,它遗留了四支箭,最后一支射穿了雷扬泽的手心和眼睛,原来娜塔莉公主殿下的里斯本帝国也是保存着一副长矛巨盾的,可惜在战乱中不知所踪。
然后就是雷扬泽在花都武器行里翻到的这柄,乍一看好似覆满青苔铜锈的疙瘩棒子,但凡从它面前经过却拿走它旁边华丽佩剑的都是有眼不识泰山的蠢货。
瑞丝把石心花柔软坚韧如金属的茎杆弯成小小的圈,用数根金红两色的丝线合搓的粗绳穿起,编了个小巧的蜻蜓结含在花下面,上端就用刀尾扣套在鞘眼里,玲珑又可爱,一点不搭那古剑的气质,但却有种“啊,这必定是他情人所赠”的暧昧感觉,很能博来会心一笑。
黑蔷薇的影子出现时她便是副会心一笑的傻样,黑蔷薇一时心急如焚又气又不知该说什么好。
瑞丝施舍一眼给她,还有心情评价道:
“你是不是受伤了?影子很淡。”
黑蔷薇怒极而笑,“你怎么比我悠闲呢?”
瑞丝咂咂嘴,“本来有一点点伤心的,结果看到你过得不好,就连那一点点伤心也飞走了。”
黑蔷薇恨不得蹦过去揍她个不孝的。
但她确实状态不佳,最近连着几次与白派硬碰硬让她很不好过,即使有乔娜接应还是不能改变什么,黑女巫尽是自扫门前雪的隐者,灯笼高挂万事不管,只要甭招惹到她跟前。比较之下,白派却早已同气连枝,一个个满脑子全是侯因菲那老妖婆所许诺的“未来王后般的好日子”,下手凶残得很。
幸亏有斯加尔图个成了精的小王八蛋出主意才让她得到些重要情报……倒也不枉这些时候跟大爷似的伺候他丫的。
“你打算怎么办?”
闻言瑞丝大翻白眼,“不、知、道!谁再问我我跟谁急,烦不烦?”
还是她家男人好,自始至终没问过这类不识相的东西,妥妥地让依靠。
黑蔷薇又想揍她了,牙根痒痒地暗暗记上一大笔。
“好,那说迫在眉睫的,看你的小怂包样,算算,就剩一两个月了吧?”
瑞丝摆弄绳扣的手指一顿,没意思地哼了声。
罪魁祸首其实不用说,她们都知道。没料中的只是对方靠区区一缕意识居然能在现世翻手为云覆手为雨,不仅轻而易举地抹除了法尔尼贡拉的契约,甚至篡改了瑞丝的存在方式,强硬扭转人与魔的对半互抗形态,变成单方面人喂养魔的扭曲模样。在灵魂被魔性吞食完毕的刹那,她恐怕就连“自己”都不是了。
奇妙的是,瑞丝对此无知无觉,既没有痛苦削弱亦没有表现在外貌上,就如对方所说的像个普通的人类般活着。
这究竟算残忍还是最后的仁慈?
瑞丝还知道黑蔷薇的未竟之言:法尔尼贡拉大人爱莫能助,他早和金霜森林融为一体,想回地狱去找本尊搭把手都不可能。
年轻的,将将迎来十八岁的少女微微眯起眼心想,即使她化身成恶心的魔鬼,也要日日夜夜纠缠着某人,直到他死,或者她先被消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