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奥,芷月,我没事!”风蝶衣别开眼睛,似乎像是哭了,但脸上却没有泪痕。
鄢芷月自然看到了她不同寻常的慌张,但又看见她满脸的伤怀,想必是遇到了什么伤心事了。她搬了一个凳子,坐在了她的身旁,关切的问:“蝶依,你不要瞒我,到底出什么事了?你说出来,或许我可以帮上你的忙!”
“芷月,你帮不了我的!”她似有些绝望的摇摇头,“谁都帮不了我!这是命!你知道吗?我们抗拒不了命运的安排!”
“到底怎么了?你说出来,只要它是个问题,我们就一定会想到解决的办法的!而且我还相信人可以战胜命运的!我们不去试一试怎么会知道呢?”
风蝶依摆摆手,“不会改变的!芷月,你的到来已经让我感觉不再那么孤独了,这么多年来,除了相公,你是我唯一亲近的人!我真的很感激,我把你当做朋友,所以,我不想因为我原因让你这个朋友感觉难过。”
“蝶依,你不要这么想!”她往前轻微探身,抓住了风蝶依的手,“你救了我一命,甚至我可以说这条命是你的都不为过。既然你当我是朋友,那么还有什么事情是不能跟朋友说的呢?你说出来,或许我真的可以帮上你什么忙!”
“罢了!其实,这么多年了,我的伤痛早已经成了习惯了!”风蝶依苦笑一声,“埋藏了那么多年的心事,今日你就当做一个故事听听吧!”
鄢芷月心中一颤,她想起了一个人,那个最初她结识的橙衣女子,不知道她现在怎么样了。曾经她也说过那样的话,已经习惯了痛苦。那个女子,她善良,她的命很苦;而眼前这个女子,也同样善良,竟然说出了同样的话。她轻轻的点了点头,今日,她就当做一个忠实的聆听者吧!能不能帮,她尽力吧!
“我出生在鬼城一个很普通的家庭中。芷月,你知道吗?从我记事起,我便是孤独的。不是因为家中没人,而是家中的人对我从来没有温情。那时候,我们家里有四口人。父亲、母亲、哥哥和我。可是从他们却一个个吝啬至极,将我当做这家中多余的人,竟然不舍得施舍给我一丝一毫的温暖。从他们身上,我感觉到的永远是冰冷与寒意。你知道吗?我从小就是不幸福的!所以,我一直都不喜欢他们。”风蝶依脸上呈现出了痛苦的神色。
“父亲母亲哥哥他们一直都对我非常的冷淡。父母眼中只有哥哥,他们从来不曾关心过我,他们爱的只有哥哥!所以,他们任何时候想到的永远都是哥哥,而我就像是一个多余的小丑,可怜兮兮的充满羡慕地看着他们对哥哥付出全部的关怀与疼爱。”
风蝶依苦笑了一声,“那个时候,我苦恼过,怨恨过,可是后来我渐渐放开了。我开始祈祷,若是一直这样也挺好!他们至少还会施舍我一口饭吃不至于饿死!可是老天爷似乎连我这一个小小的愿望都不肯继续赐予,它真的很喜欢看我遍体鳞伤的样子。自我有记忆起,父亲便嗜酒成性,每次喝每次都醉。他醉了之后就开始耍酒疯,然后拿起棍子打我,一边打一边骂骂咧咧。我哭着求他不要打,说我很乖,我很听话,可是他从来不曾停过手。我向母亲求救,可她却只是哭,从不敢上前来制止。
“是啊,母亲怎么会上来阻止呢?她从来不爱我,所以,她肯为我哭泣是不是我就应该感激了呢?无数次的,我用哀怨,愤恨的眼神盯着母亲。看着她泣不成声,看着她的软弱无能。一次又一次,我恨她的懦弱,她的冷漠,却又可怜她的可悲!这样的家庭,这样的父母,我发觉每呆在这里的一刻,我的怨恨便增加一分。所以,我恨母亲,恨父亲,恨哥哥,恨这个家!他们给我的永远是禁锢是打骂,他们不许我出门,不许我与同龄的孩子玩耍,甚至不许我进学堂。他们永远让我呆在家中,给我安排上干不完的活,把我当做奴隶使唤着。”风蝶依说着有些激动,她神色渐渐痛苦了起来。闭上眼睛,良久,才平复下激动的心情。
“终于有一天,老天爷好像是开眼了!我终于看见他们痛苦的嘴脸,我好开心,好开心!十二年前,也就是我九岁的那年,哥哥十一岁。鬼王突然招属下,之后便看中了哥哥。那天他们穿的像是鬼怪一般闯进了家中,然后不由分说的带走了哥哥。我亲眼看到了他们对这个儿子的不舍!我吓得躲在橱柜里,看见父母跪在地上拼命的给他们磕着头,磕到头破血流也无济于事。
“那一刻,我好开心!我好开心看到他们痛苦,我真的好痛快!最终,哥哥被带走了。从此之后,父亲整日酗酒,天天都是一副烂醉如泥的样子,而母亲整日以泪洗面。我觉得很解恨,真的很解恨!他们在哭,可是我却在笑!然而,我的笑终究还是掩盖不了我的痛苦。哥哥的离去让父亲加注在我身上的拳头更多了!母亲依旧是懦弱的不敢吱声。那一次,是父亲打我最狠的一次,他拿着棍子,将我打了个半死,可是我倔强的告诉自己不要哭,永远都不要再哭,哭是懦弱的表现,我不要哭,我要坚强,我要想办法月兑离他们!”
鄢芷月看着她的眼睛,里面满满的是怨恨与痛苦,可是,却是干干爽爽的没有一点儿湿润。她的心生生的疼着,都说可怜天下父母心,可是,眼前这个女子,在父母家人面前,竟然会遭受如此的虐待!她想不通,怎么会有如此狠心的父母!
“我怒瞪着母亲,恨恨的骂她不配作为一个母亲!终于,那一刻,母亲不知道哪里来的勇气,她像是疯了一样奔到了父亲的面跪倒在地,哭道:求求你,不要再打她了!是我的错,都是我的错,你打我,你打我!可是父亲狠狠的踹了她一脚,骂她是贱人!我看见母亲狠狠的吐了一口鲜血,她趴在地上好久都没有爬起来!那一刻,我的心第一次因母亲有些动容!”她的声音有丝丝的颤抖。
“可是,我还是踉跄着走到母亲跟前,嘲笑母亲的虚伪,既然从来不爱我,为何还要伪装善良!我骂她活该,我说我永远不会领你的情!我没有你这么懦弱的没有丝毫用处的母亲,你甚至连上来替我挡拳头的勇气都没有,你不配做我的母亲。终于,我看见她的身子颤抖着,脸上露出极为痛苦的神色!
“我很高兴戳到了她的痛处,我很高兴我在她的脸上看到了除了唯唯诺诺之外的其他神色,我喜欢看她那痛苦的表情。那天我很兴奋,不知道哪里来的勇气,我朝他们大吼,既然我是多余的,为何要生下我!既然如此不待见我,为何不把我一刀杀了!父亲拿着棍子指着我的鼻子说,你就是多余的,你就是个野种,你是她跟野男人生下的野种!我早就想宰了你!
“听到这一番话,我震惊了!我不是父亲的孩子,我是母亲**留下的余孽!怪不得我遭受的永远是暴戾的毒打,原来我本来就不该来到这个世界上。我站在冰冷的风中狂笑了起来!原来,真相是这样的!原来我真的是多余的,我是个孽障!我开始唾弃自己的肮脏!”风蝶依狠狠的咬了咬牙,手中的拳头突然紧紧的攥了起来。
鄢芷月伸出手触上了她紧攥的拳头,然后,渐渐的那拳头松开了。
“也就是这一番话,母亲疯了!她笑的比我还张狂,我看见她笑出了泪,然后再将泪水吞咽了下去!我朝着那个男人叫嚣着,是你无能吧,管不住自己的老婆!你真是妄作男人!我的话再次激怒了他!他暴怒着再次朝我抡起了棍子!那坚硬的木棍打在了我的身上,腿上,胳膊上,我听见了自己骨头断裂的声音!我绝望的想,终于,我终于解月兑了!这一次,母亲不再哭了,她看着我被打,她是笑的,她笑的很开心。
“父亲一边打一边骂着,骂我是杂种,骂母亲是贱人,直到打累了,他停了手。我遍体鳞伤的趴在地上,已经动惮不得!可是,我知道,这一次,他将我对他们的恨意激发到了极点!我恨那个男人,我恨这个家!我暗自告诉自己,如果这一次我死不了,我一定亲手杀了那个男人!是他让我这满身满心的伤疤!可是我更恨母亲!是她的不贞将我带到了这个世上,才让我现在这么痛苦。
“那天,那个男人打完了我,然后为了哥哥醉醺醺的去了鬼王的城堡!之后,他再也没有回来!我好开心,他们死的死,疯的疯,这真是报应啊!这样也好,省的以后我动手,还要背上弑父的罪名!那晚,母亲疯疯癫癫的,她不知道吃,也不知道喝,更不会想到将我扶进屋中。深夜,她抓着院中的树枝,傻兮兮的开心的笑着,我想,她就这么疯了真是便宜她了。她依旧笑着,甚至没有往我身上看一眼。我趴在冰凉的地上,绝望了!我知道没有人回来管我了,没有人会再来打我,骂我,我解月兑了!可是,我也知道,我活不了了!我伤的很重!
“我想,在熟睡中死去也挺好!我还是很开心的闭上了眼睛,这么永远睡下去也挺好。不知道过了多久,我听见脚步声朝我越来越近,我想,是不是黑白无常来带我走了呢?也好,也好!终于解月兑了!我等待着自己的意识彻底的泯灭,可是,好久都没有。我听见一个男人叹了一口气,然后轻轻的将我抱了起来,他的动作很轻柔,我感觉不到伤口的疼痛。我想,我可能得救了,这么想着,我终于睡了过去!
“不知道昏睡了几天,我醒来的时候,看见床前坐着一个中年男人,他端着药碗,正打算喂我吃药。我认识他,他是我的叔叔风义!我很小的时候见过他一次!第一眼看到他的时候,我充满了感激!感谢他救了我的命。可是,他却告诉我说,依依,我是你的亲生父亲!他的话,就像是晴天霹雳,我震惊的忘记了说话!原来,我的‘叔叔’风义就是母亲找的那个野男人!
“终于,我疯了似得挥舞着病痛的身体扑向他,打翻了他手中的药碗!我说,你混蛋!你为什么这么做!你们这对狗男女!我狠狠的抡起拳头朝他打过去!他静静的坐着任由我疯狂的发泄着!我恨他,我恨他们!我说,你救了我怎么样!不要以为我会感激你,我不会领你的情!要不是你,我怎么会这么痛苦!要不是你,我怎么会成为了杂种,野种!
“他终于有了一丝的动容,他抓过我的胳膊,逼迫着我安静下来。他说,依依,对不起!是爹爹的错!可是,依依不是野种,依依是爹爹的宝贝!我愤怒的一脚踹在了他的身上,骂他,你滚!你一个没有担当的男人,你早去干什么了?你明知道我的遭遇,为何你不带走我?为何你要让我白白受这么多年的痛苦!我恨你!
“他只是流着泪,依旧向我道歉!可是,再多的歉意又有什么用,错了就是错了,伤口好了还是要留伤疤的!我告诉自己,永远不会原谅他!他住下了,然后照顾我跟娘亲!他照顾的很是悉心,娘亲竟然奇迹般的恢复了些神智!可是,她看到风义的时候,我却捕捉到了她眼中一闪而逝的欣喜,我觉得好恶心!我从未想过,母亲面对野男人的时候,竟然会有那样犯贱的眼神!我唾弃他们,更唾弃我自己!我痛恨这样一个来路不正的自己!”她停顿了一下,缓和了一下激动地情绪。
“我身上的伤渐渐的好了起来,可是,看到风义我便莫名的窝火!他总是能够激发出我心底最沉重的恨意!终于,我可以行动自如了,我可以照顾的了自己了!那天,拿着棍子在门口堵住了他,我说,我现在已经好了,你可以走了!他却依旧往门里面进,我气急抡起木棍打在他身上,他却不曾止住脚步,只是一直说着,依依,我知道我对不起你爹娘,对不起你!可是,我想赎罪,好好弥补你们母女,你给我一个机会好不好?我会好好的尽到一个父亲一个丈夫的责任!我手中的棍子疯狂的砸在他身上,大声说,父亲?丈夫?你有资格吗?你配吗?她可是你的亲嫂子啊!你竟然做出了这样的事情!手中的棍子不曾停下过,我把连同对那个男人的恨也一并发泄在了他的身上,终于,那个棍子断了······他还是进来了······
“他依旧住在我家中!他无微不至的照顾时不时便疯癫的母亲,他还试图说服我不要再恨他!他说最初的时候他与母亲才是两情相悦的,而父亲不过是横刀夺爱,他也很后悔那一次的醉酒失态!可是我恨他!不管他说什么,我永远恨他!我告诉他,除非他死,否则,永远不要妄想看到我原谅他的那天!听到我说这句话,他竟然欣喜至极,他激动的流着泪说,依依,如果有一天我死了,你是会原谅我的对不对!我没有答话!可就是我的一句气话,他高兴了好久好久!
“三个月之后,哥哥回来了!他向母亲哭诉宁愿死也不要再呆在鬼王的身边,他问母亲他应该怎么办?可是当他意识到母亲已经疯癫的时候,或许是觉得最后的温情也不在了。哥哥转身逃开了。风义告诉母亲,他是你日夜思念的儿子,你怎么不记得了?母亲这才猛然清醒了过来,她追了出去。然后我也跟着出去了。
“我看见哥哥站在了绝命崖的边沿,母亲哭着跑过去拉住他却没有拉住,哥哥还是跳进了悬崖。”风蝶依苦笑一声,“我就知道她拉不住的,当初我被打的时候,她都不曾拉过一次!她的爱,几时真正做到了恰到好处了呢?哥哥死了,母亲彻底的疯了!风义将母亲拉回了家里,她又变回了那个傻兮兮的只会笑的疯女人!可是我依旧对她没有丝毫的同情!风义确实对母亲很好,他始终不离不弃!可是,对我来说,他们依旧可恨!再恩爱也得不到我一丁点的同情!
“又过了几个月,母亲的疯癫症状没有一丝的好转。她总是找机会便往绝命崖跑去,好多次都差点儿跳下去,风义总在最关键的时候拉住了她。每一次,我就算是看到了,也只是冷漠的做着一个旁观者。我从未想过要过去拉她!我觉得,她是活该!那时的我,心冰冷至极!
“后来一天,风义告诉我说,要我照顾好自己,他不能够再照顾我了!我不屑至极,我说,我从来都不稀罕你的照顾,我从来都没有领过你的情!他说,依依,是不是我死之后,你就不会再恨我们了?我最后恳求你,不要恨我们好不好,以后不要活在仇恨中!其实,我多想亲口听你叫我一声爹爹。”风蝶依痛苦的笑了起来,她的眼角,似乎有什么闪闪发光的东西,“我冷冰冰的说,你妄想,这辈子,你永远都别想听到!他流着泪走开了!从他来的那天,我数不清多少次看见他哭了!我看不起他作为一个男人如此哭泣!有多久我不再哭了呢!
“之后不久,他们一同跳进了绝命崖,这是我亲眼看见的!可是,我没有一丝一毫的心痛!”风蝶依苦笑着,她刚才眼中闪着的泪花不知何时已经消失,“芷月,你知道吗?母亲最终的疯掉,以及她的死去,还是为了哥哥!她还是从来都不爱我!”
“不会的,蝶依,你一定误会了什么!”鄢芷月焦急道,“风义老前辈曾经托我告诉你,你的娘亲是爱你的,他还请你不要再恨他!”她想起了在崖底时见到的那个风义留下的本子,可是很遗憾,那个本子在淳于凌煊的身上,不然今天拿出来交给风蝶依才是正事。
蝶依,或许你娘亲是有苦衷的!当年是她犯下了错误让你来到了这个世上,你的伯父留下了你她已经感恩戴德,你有没有想过,如果她还要为你求情的话会不会激怒了他,甚至他做出过激的反应将你杀了也不一定!所以,我想你母亲那么做也是为了保护你!”
“芷月,对不起!至少我现在不能马上就能原谅她!我还是恨她的懦弱!我恨他找不到合适的方式来保护我!”风蝶依摇摇头,“我受的伤害太重了!请给我一点时间,或许有天我想开了,也便放下了!”
“恩,我能够理解!我还是希望你能够看开些!其实,你母亲与风前辈最终也是一个悲剧!”鄢芷月叹了口气,“他们十二年前跳崖自杀却没有死,便在崖底一起生活!你的母亲依旧还是疯疯癫癫的,他甚至都不认识风前辈。不过他们只生活了七年,之后风前辈死在了去市镇的路上,而你的母亲就在石头上等了整整五年。直到我们无意中来到崖底发现了他们,才将他们合葬!蝶依,我想风义前辈真的是一个好父亲好丈夫!”
“他们竟然活下来了!还一起生活了七年!呵呵,难道这就是我的命?”风蝶依似乎没有理睬她想要表达的重点,却是说出了一番令人费解的感概!
“恩?”鄢芷月有些疑惑。
“如果只是家破人亡,我真的会觉得那是老天爷对我的眷顾!可是,他真的好残忍!直到将我逼死他才会甘心!因为,到此处,我的悲惨身世远远还没有结束,甚至等待着我的厄运才刚刚开始!只因为,我是那个注定了要嫁给鬼王的人!”风蝶依低下头,沉思了片刻,然后抬头,“芷月,你知道吗?与其说嫁给鬼王,不如说给鬼王当做祭品!我最终还是成了那个诅咒的牺牲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