傍晚时分,两人终于到了邦国的繁华街市。
篝火通明,人影晃动,喧嚣袭来。人们穿着华丽繁琐的服饰,服饰上挂着环佩叮当。群聚在篝火旁边尽情的舞动着,女的腰肢玲珑,男的魁梧高大。
鄢芷月不禁-看的愣住了,这里的夜晚好热闹。
“青葙,我们今晚就住在这家客店吧!”鄢芷月叫住她,指了指身后的一家客栈,“兴许今晚可以在此欣赏一番篝火晚会。”
夏青葙点了点头,她现在的情绪已经稳定了好多。
她跳下马来,手指肚用力扯缰绳时,明显的她的手哆嗦了一下。她试探的又用手指碰了一下,立刻又将手缩了回来。而后将缰绳放进了掌心,弯曲下四指把缰绳夹住。
鄢芷月将她的动作看的清清楚楚,当看到她肿起的十个指头时,心中有些惊讶,怪不得她看上去那么隐忍。看来公主殿下真的变了。
夏青葙失魂落魄的进了房间,然后坐了下去,想攥起拳头,却又又因为手指的疼痛而动不得。她缓缓的将双手交叠放在了桌子上,然后将头趴在了上面。
“叩叩叩!青葙,你在吗?”鄢芷月在门外敲着门。
夏青葙直起身子,踉跄着走过去将门打开。
门外鄢芷月端着一个盆子,盆沿上搭着一块毛巾,胳膊上还搭着一件衣服,她抬头看向鄢芷月道:“芷月姐,你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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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给你来送件衣服,你没事吧!”她道。
夏青葙摇摇头,转身进了屋中。
鄢芷月将水端进去,放到了凳子上,然后将手臂上搭着的衣服放到床上,然后拉过夏青葙,说:“青葙,你跟我来!”
鄢芷月将她拉到了床边,“来,坐下。”
然后鄢芷月将那个放着盆子的凳子端到了床前,从袖中取出了一个布袋,然后取出了一根银针。
“芷月姐,你······”夏青葙疑惑不已。
鄢芷月拉过她的手笑着道:“难得公主殿下肯喊我姐姐!今天,我当然是做姐姐该做的事情了!”
鄢芷月挑起她的一根手指,然后捏住她的指头肚,拿起银针刺了下去。
夏青葙哆嗦了一下,然后便看到鄢芷月用力捏了一下那根指头,接着一大坨黄黄白白的脓水从那针眼儿中流了出来。夏青葙霎时明白过来了,她是给自己治手。
鄢芷月将她的手指靠近水,撩起水来将那些近乎干状的脓水洗掉,然后道:“你的手怕是跟那些怀人打斗的时候被木棍伤着了吧!”
夏青葙闻言,想起自己确实曾用双掌截下了一棍,点点头。
当时的手指确实有麻痛感,不过却没有今天这么痛。
“刚伤着的时候你或许没有这么痛,可是手指受伤后会使里面的脓水越来越多,越来越粘稠,所以你的手指会肿起来。”鄢芷月又抬起她第二根手指,同样的扎了下去,“要治疗很简单,只要将里面的脓水放出来便好了。你试试看看手指还有没有当初那么痛。”
夏青葙捏了一下第一根手指,果然已经不痛了。
她定定的看着鄢芷月小心翼翼的将将她的手指一根根的把脓水挤出来,想到自己曾经对她的敌意,突然觉得很内疚。
她现在突然明白了为什么凌煊哥哥会喜欢她。她的正直善良,她胸怀博大,她识大体顾大局,其实,她真的很好。
夏青葙轻轻咽下眼泪,声音有些哽咽:“芷月姐,我以前那样对你,还差点儿打死了你的宠物,你今天却还这么帮我,我真的觉得好对不起你······”
听到这番话,鄢芷月倒是一愣。她抬起头,正看见两滴泪自她的眼角滚落。
“葙儿,其实我从未想过因为那些琐事与你结仇!更何况那根本不是什么仇恨。”鄢芷月抬手,抬手将她的眼泪擦去,可是擦去之后又很快出来。
“别哭,把眼泪擦了!”她拿起了盆沿儿上的手帕递到她另一只已经清理好的手中。
“这次是有个朋友告诉我你有危险,让我无论如何也要保护你。今天救你,一来是为了完成他交代的事情。二来,你是公主,虽然在我看来任何人的命都是平等的,但是此处你的安危非同一般。在这里你绝对不能出事,否则会挑起两国战乱,生灵涂炭。
“再者,从前的相处,我只把你当成没有长大的孩子,你的心眼儿并不坏,只是生在帝王世家,有公主脾气是无可厚非的,我理解。因为你并非蛇蝎心肠之人,所以,我救你,也是心甘情愿。你不要对以前的误会耿耿于怀,让自己的心情难受。”
“芷月姐,你说的对,我以前太任性妄为,今天,我好像长大了好多!”
鄢芷月拉过她的手,用清水洗干净,又拿起另一块手帕将她的手擦干净:“长大了是好事!人总是要长大的!”
她将夏青葙手中的手帕接了过来,“你的手好了!只是,我治得了你手上的伤,不知道你心底的伤我能否治的了?忘了今天的事情好吗?”
“芷月姐!谢谢你,我想时间长了我能放下。”夏青葙点点头,强忍着没有哭出来。
鄢芷月叹了口气,她成熟了。可是,那种成熟是伤害叠加而成的,原本那些伤痛不该出现在她这样单纯无邪的孩子身上的。可终究她还是体会到了,又或许,这不一定就是坏事!
鄢芷月还是有些不放心,当天晚上,她将饭菜端给夏青葙,看她吃完,才静静的离开。
今夜似乎有些阴阴的,好像要下雨。屋里面有些闷热,夏青葙望着窗外看了一会儿,走出门去,想随便走走散散心。
不知不觉,她竟然走进了客店的后院。那院子很大,黑漆漆的,她站在了微弱的烛光映照处,看不清院中的景物,倒是看见半空中悬躺着一个白影,应该是躺在树上。她在光下轻轻的走了几步,弄出声响之后,停了下来。
“青葙,是你吗?”
对面的白影坐了起来。
“芷月姐,你怎么也没有睡?”她问。
鄢芷月朝她招招手:“你也睡不着?那就过来,我们聊聊天。”
夏青葙听罢,朝她走过去,飞身上了树。那也不知道是什么树,树干粗壮,却弯弯曲曲,树杈极多。
夏青葙飞上了那棵树,然后像鄢芷月那样躺了下去。
“这里真的比屋里面清爽很多。”夏青葙道。
鄢芷月恩了一声,又问:“葙儿,皇宫守卫森严,你怎会出来的?”
“是有人帮助我逃离的!”
“什么?是谁,你认识吗?”鄢芷月大吃一惊,照这样说来那个帮助她逃离的人,肯定就是参与这场谋杀公主行动的人。因为但凡是夏青葙亲近的人,一定不希望她有事,所以一定不会帮助她离开,放她独自一人来这邦国。
“我不知道是谁,我甚至都没有见到过他的样子。只是那日我跟着母后去殷州的佛光寺祈福,我想出来逛逛,可是母后不答应。于是我就躲开了守卫独自跑出来了。我隐约觉得有一个人帮助我迷昏了守卫。不然,我不可能这么顺利的便逃月兑了出来。
“我一直都向往邦国这个地方,想看看这里的风土人情,所以便一路往北走。现在,却是有些后悔。我太过任性了,没有考虑到父皇母后他们会为我担心,更没有考虑到若是我在邦国受到一丁儿伤害便可能威胁到两国和平相处。”
“青葙,经历了这件事,你真的长大了许多!”鄢芷月轻轻笑了。
“是啊,我觉得自己真的长大了!可是这个代价有些大!几乎是我的性命再加上两国的百姓生灵。我真的很懊悔偷跑出来,父皇母后他们一定着急的不得了!”
“葙儿,只要你没有事就好!其实,我活到现在,总算悟道,做人要往前看,做事要多想想它好的一方面。人活一辈子,最不该的就是放不下,不该让不愉快的事情左右我们的思想。人嘛,活在当下才是最重要的!所以,你不要太自责,至少这次经历并不是一无所获!”
“芷月姐,我真的很佩服你,能懂得这么多,也能想得开!”夏青葙坐了起来,“我懂你的意思,这件事情虽然残酷了一些,可是我却总算大彻大悟了一番。
“你能想开了最好,人活着,最忌讳的就是自己想不开一些事情!那样自己难受,亲人看着也难受。所以,我现在就一个目标,让自己快快乐乐的。不管是遇到困难挫折,他人的诽谤伤害,我都会想办法去克服它们,想办法让自己快乐起来。”
“芷月姐,今天听你这么说,我真的觉得你就是那样的人。不允许别人的言行影响到自己的好心情。现在想想我们从前见面时候的大打出手,我竟然会觉得你当初不是宽容,更像是心机深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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夏青葙说着,话语中并没有一丝的仇恨,只是单纯的感概自己当初的单纯。
噗,鄢芷月竟笑了起来,“青葙,我笑是不假,倒不是故意气你!我不还手,因为你是公主,更因为你是个孩子。我笑纯粹是多年以来的习惯!没想到你会因为我的笑这么生气。不过,你说我心机重,这个我可真不愿意承认!”
夏青葙哧的一声笑了,“芷月姐,我用词不当了。你是无意中心机太重,又或者说你看的开更合适一些······如果凌煊哥哥不出现,你会还手吗?”
鄢芷月有些回答不上来,她想了想才道:“其实,我一直在还手,再说那时候我根本就不是你的对手。你耍了一手的好鞭子,我看着就心里面发毛。本来我想逃,可是没有成功!我没有来的及想下文,凌煊便出现了!我没有想过若是他不来,我会怎样。不过让我现在想想,我应该绝对不会让你受伤,或许会挨你几下。”
“那次回去,母后将我狠狠的训了一顿。还让我放手,不要再想着凌煊哥哥,我很不服气!母后最后只说,要我光明正大的去争取,绝对不可以有害人之心,最后我答应了!可是,这么久了,我突然明白,其实,母后说的对,我根本拆散不了真心相爱的人。”
“难怪你那么单纯,皇后是如此善良的人。”鄢芷月轻笑道。
“后来,我要打你的宠物,你想都没有想便上来挨了我狠狠的一竹竿。我从来没有想过要伤害你,我也没有想真的打那只虫子。我只是扬起来发泄一下心中的不快,所以那一棍子我有意偏离了它的身体。可是你挨了那一下然后震落了我的竹竿,我很生气,所以才会一时别扭挥掌朝你打过去。不过你竟然没有躲开,硬是接了我那一掌。当时我觉得你一定躲得开的,所以那一掌我用上了全力,但是你却受了。当时,我真的害怕了,所以跑开。”
“那次看来是我误会你了!我想到了你不会是毒辣的女子,却还是认为你真的会打小妖。我觉得若是我替它受了你会停手,所以,我只好使用苦肉计。这样让你停手会快一些。结果我赌对了,你真的害怕了。”她有意伸出手安抚了一边笼子中的绿蛇妖,顺道让它听得更清楚一些。也想借此让它摒弃掉对夏青葙的芥蒂。
“主子,小妖知道了!小妖不是那种小肚鸡肠的虫!”绿蛇妖不满道。
夏青葙听到咝咝声,看向了笼中的绿蛇妖,然后轻轻一笑。
“是啊,当初我打了你一掌真的害怕了!并非全都是害怕凌煊哥哥不理我,也是因为打伤了你而心里面难过。现在我才知道,我又一次被你耍了!”夏青葙说着痴痴地笑起来,却没有一点难受的意味。
“我还记得,当初哥哥说,就算我打伤了你,凌煊哥哥不会不理我,他还是会那样,以前怎么理我,现在还是怎么理我。那时候我还不懂,现在好像脑子一下子通彻了好多,哥哥说那样的话,一定是因为他感受过爱与不爱吧!凌煊哥哥不喜欢我,可是他也不会恨我,只是依旧像从前那般的冷淡。我现在终于大彻大悟了!
“人真是个奇怪的动物,不理解的时候,别人怎么说都听不进去,可是一旦其中的一个环节想明白了,其他的也跟着通明了起来。”她长舒了一口气,“突然发现,好些话说出来心里痛快多了!”
“是啊,有些事情总是憋着确实很难受。葙儿,你知道吗?那时候我打赌凌煊他不会被你抢去,我相信自己的眼光。正如当日我气你时候说的话。你当时说我是狐狸精,我问你说,若是凌煊这么轻易便被狐狸精迷住的话,他还值得你爱吗?这句话是说给你听,也是说给我自己听。如果凌煊真的被你抢去了,我一定立刻将他忘掉,只因为他的移情别恋已经不值得我爱了!最后,我的还是赌对了。”
“芷月姐,你的话真的好霸气,也很诡辩!”
“或许是因为我从小便需要自己面对解决事情吧!我是孤儿,被人欺负的时候没有人帮我,所以我只好学着坚强。我告诉自己永远不要轻易被对手激怒,所以,我学会了用犀利的言语将那些诽谤我的人气的半死,直到他们不敢再来招惹我。有时候,他们会愤怒到不惜与我大打出手。我很乐意奉陪,这也是我提高自己武艺的一种方法。”
“就像那日我与你打架那般吗?”
“还不一样,我并没有将你列入我的敌人的行列。那时候,那样说话已经成了我的风格。而且,我也不再轻易便将一个人当做对手。”
鄢芷月叹了口气,“葙儿,其实你比我幸运好多,你有疼爱你的父皇母后。我是孤儿,孤独寂寞是我从小到大的玩伴。我甚至都没有享受过父母爱的滋味。你的父皇,其实我真的很佩服他,身为一代君王竟然舍得下后宫佳丽三千独爱你母后一人。甚至一生只有两个孩子,就像是普通百姓那样。你母后真的很幸运,他拥有天底下最好的男人!所以,葙儿,你也一定会是个幸运的人,你一定会找到一个真真正正对你好的人!”
“恩,我也觉得父皇是好男人!”夏青葙回避了她最后的话,因为她打算放下那段爱恋,可是她还没有办法完全说服自己不去难受。
“他曾经说此生只娶最爱的那人。所以,他真的只娶了母后一个人。母后告诉我,父皇在遇到母后之前就是这么想的。我问原因,母后说,是因为父皇曾经看到过我们皇室秘载。说大约六百多年前有一位皇帝,后宫中娶了几十个妃子。结果,那些嫔妃之间勾心斗角,争风吃醋非常厉害,甚至到了相互残害的境地。以至于有好多皇家血脉被残害,因为总是有好些嫔妃无缘无故的流产。
“后来,有一位嫔妃有喜,为了保住孩子,假装没有怀孕,在将孩子生下之后就送出了宫去。那妃子本希望那孩子能够在外面安安稳稳的过日子,可是二十年之后。邦国发动战争,当时我们夏渊国有一位大将军,他受命赶赴战场。临行前,他恳求皇上为他和一名民间女子赐婚。皇上很痛快的答应了,并且还封了那女子为公主,承诺将军大胜仗之后亲自为他们证婚。
“没有想到,那位嫔妃见到那女子的时候竟然泣不成声。她认出了那是个女子就是自己当年送出去的孩子,因为她长得跟年轻时候的自己简直一模一样。”
鄢芷月从一开始听便觉得熟悉,现在是越听越熟悉了,这不是那个《上邪》的故事吗?确切的说应该是那个故事的原型。
“那时候,皇上才知道这个不是义女,而是自己的亲生女儿。后来他又知道了其中的缘由,因为他的贪图美色,竟然害了那么多无辜的生命。甚至自己的亲生骨肉都不能安好的在自己身边长大。所以,他下决心要尽到一个做父亲的责任,等到那将军凯旋的时候为她们办一场风风光光的婚礼。不过很遗憾,那将军战败被俘。皇上一怒之下杀了他全家,而那位公主则因为受不了打击出家为尼了。”
“原来皇上不杀她的是因为她是自己的亲生女儿。这个故事跟《民间轶事》里面的很不一样。那个听着更让人感慨心疼,这个却令人气愤。”
“那只是民间的故事集,是根据历史事件改编的。我也看过那个《上邪》的故事,那个写故事的人将那位将军写的太好了,也将他们之间的感情描述的太曲折了太揪心了。不过真正的记载都在皇宫之中,六百年了,恐怕民间早已经没有人知道真实的历史是什么样子的了,只有那个逼真撼人的故事一直流传。其实这样也挺好至少不会有人知道,曾经夏渊国会有一位那样软弱无能的将军。
“因为这个故事的影响,所以父皇发誓这辈子绝对不会娶那么多妃子。他只要最爱的那一个就够了,也只要他与最爱的那个人的孩子便够了。”
鄢芷月默默的点点头,当今的皇上是一个好男人。不过,那个促使他变为好男人的原因却生生的的打碎了她的梦。
从前,她很希望那个《上邪》的故事不是真的,可是今天知道真相之后,她又期盼,那个故事是真的多好!可是,现实终究太过残酷,而她,终究也是个矛盾的人,在奢望与遗憾中徘徊不定。
两人聊到很晚,第一次,她们能够愉快的在一起聊天,这个感觉真的很好。
那晚,鄢芷月笑着入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