俞颂带着祁单、程胥回到小亭时,入目的就是这番情景,尉迟舒对着秋纷斟好的酒盅,一向精明的弯弯眉眼里难得的有些不知所措,那神情活像只聪明的小狐狸遇上了亮出爪子的凶利雪貂。
不可自制地笑出声来,俞颂将手中托着的两个沉坛往桌上一搁,道:“侯府里菜色简单,比不上秋水宫精致妙膳,不过这酒可就不一定了。”
程胥凑了上来,隔着酒坛轻轻一嗅,也不知到底闻没闻出名堂,神色一阵陶醉,道:“秋宫主给咱们开了藏室,主子可把他藏的好酒也都给搬出来了,这可都是好几十年的陈酿,平时逢年过节都不见得开过一坛,这会儿借着秋宫主的光,咱们可得把主子那酒窖喝个空!”
“哈,得了吧你小子,”白奉站了起来,笑道,“每回咱们兄弟喝酒,最先倒的还不都是你!主子这儿都是年份上的好酒,你能撑过这一坛就不错了!”
“白少爷你这是什么意思?”程胥一听这话便不乐意了,红了一张俊脸,梗着脖子道:“不服不服!有胆的来比!”
“程将军好气魄!”苍漾也站了起来,弯起明媚眼眸,伸手在那酒坛上轻轻一弹,道,“算我一个。”
好酒一出,气氛果然热闹起来,俞颂挡开正欲开坛的程胥的手,笑道:“有你醉的,急什么!先等秋宫主挑酒。”
“宫主最喜欢的可是金浆酒,”苍漾回头道,“不知耀阳侯可有专藏?”
俞颂俊眉一抬,微微一笑,将手下那坛陈酿推到秋纷面前,道:“三十年的合尊金浆,秋宫主可还满意?”
金浆酒为鼎西州独产,因其倒出后在光照下可显微淡金色得名,酒性极烈却入口极顺,鼎西一地百姓皆擅饮此酒而性情彪悍。虽在鼎西遍处可见,但这酒质也是有分别的,最为希贵的一类,就是用一种名为“合尊”的金制器皿所滤出的酒,清如洌泉,酒液之中隐隐可见点点碎金。
而这合尊金浆,二十年往上已不多见,更何况是三十年的。
“三十年的合尊金浆……”清灵的水眸低低一瞬,纤长的手指在坛身上轻轻抚过一圈,抬手便拍开了泥封,道:“很好。”
浓洌的酒香扑鼻而来,换过的酒碗里隐隐碎金轻浮,席间推杯换盏立时热闹非凡。
“程胥你小子刚才话说那么大,这杯必须得先喝!”
“白少爷你这就不干脆了!三十年的合尊金浆怎么能浪费!”
“祁将军此话当真有理,不如祁将军先走一个?”
“诶诶诶,尉迟兄你这么耍赖就不对了!”
“荀大人辛韦城一役当真精彩,在下这杯先干为敬!”
“哇哇哇,苍姑娘海量,海量啊!”
看着属下已然喝成一团,俞颂眉眼含笑,擎起手中酒碗,道:“大恩不言谢,我替耀阳百姓先敬秋宫主。”仰头便是一饮而尽。
秋纷也将碗中酒液送入喉中,提起酒坛替二人重又满了上,道:“等拂辉城成了这天下之都,侯爷再来谢我不迟。”
俞颂眉间微微一蹙,仰头又干了一碗。
秋纷唇角微勾,不紧不慢地也陪了一碗,抄过酒坛再次添过,道:“急酒伤身。”
“秋宫主为世外之人,”俞颂摇了摇头,苦笑道,“恐怕难解我等凡夫之苦。”
“侯爷本非池中之物,又何必自困于此,想解,就不难。”秋纷轻轻一笑,将酒碗在俞颂那只上浅浅一磕,道:“侯爷觉得苦,是因侯爷以一己之苦度之,自然久久无法月兑出;侯爷觉得这是不忠不孝,是谋逆造反,但于天下百姓而言,这是铲奸除佞、取代无能之主的大好机会。”微微一顿,抬起的酒碗面向着皎皎圆月,道:“月没才有日升,耀阳与月氏已经不能共存。”
清灵的眸中有种难以言说的润光,俞颂望着这眸子许久,终是浅浅一叹,饮尽碗中酒液。
秋纷一语说毕,倒也不再提此事,转而同他聊起耀阳风物来。
月过中天,两坛金浆酒已是见了底,席桌上狼藉一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