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下午,露水城县府主厅之内,两列长席摆好,耀阳与闵孜两方并列而入,分主客坐了定。
摩通宇以酒醉未醒为由并未列席,这一借故其实是巧妙地避嫌了耀阳与闵孜的私下商议,让双方大可毫无顾忌地讨价还价,但却让历熵心中有些微妙的忐忑。心念所及,便抬眼去望向对首的秋纷,那水眸却是淡淡一瞬,兴味索然地移开了目光。
众人方刚坐稳,俞颂便开口了:“熵殿下诚意既足,我耀阳与闵孜不日也将结姻亲之好,还俘之事咱们自是好商量,只是本侯心中尚有些疑问,还望熵殿下开解开解。”
历鸢尚未嫁入耀阳,俞颂自然不会傻到真个儿把历熵当亲家,此言一出,便是划出条件来了。
历熵早料到还俘一事必不简单,当下神色不变,道:“愿闻其详。”
“熵殿下手下这些部众身手当真不错,在拂辉城的时候,本侯差人请他们喝了几次茶,聊了聊……”俞颂略略一顿,精睿双眼平视着历熵,道:“听闻这劫粮之事乃是受高人点拨,据说此人神秘得很,兵士们都尊称他一声‘容先生’,不知熵殿下可有听说此事?”
历熵心中一凛。劫粮之事因是暗中谋划,这些兵士均是闵孜严挑细选而出的精锐,个个都是以一当十的勇士,这也是俞颂挟住这批降俘的原因。不过再是精勇也不过是最后执行的兵士罢了,容先生身份隐秘,自然不会抛头露面地亲自去指点布置,从来都是经由卢良传达,这些军士能偶然听说的最多只有这一个名字罢了,数百人中严刑拷问之下必有一二漏了嘴也属正常,却不知这容先生乃是自己手中最重的筹码之一,当是无论如何不可轻忽的。
“耀阳侯说笑了,”历熵摇了摇头,道:“手下人的事情,本王子不可能样样过问,这容先生……是从何而来呢。”
“哈,”俞颂向后一靠,轻轻笑了一声,“熵殿下,咱们明白人不说糊涂话。熵殿下也看到了,我耀阳跟摩伦打了数十年,一朝既为盟友,新仇旧恨便得通通抛却,任我俞家上下有多少人命冤魂葬送其手,今日也需得把酒言欢和乐共谋。闵孜将来可便是我耀阳侯夫人的娘家了,区区一个容先生,熵殿下竟也舍不得么?”
那“耀阳侯夫人”几字出口得却也自然爽快,一旁的秋纷轻轻蹙了一下眉。
历熵自始至终眼角视线不曾离过秋纷,自是将这一闪而过的不满看在眼里,唇角便忍不住轻轻勾了起来,道:“耀阳侯这话当真是冤枉本王子了,那……”话到一半,身边的卢良忽的小声在历熵耳边提醒了句什么,历熵先是纠起了眉心,随即状似恍然大悟地展了颜,点头道:“啊,原来是这么回事,就说怎么想不起来了呢。耀阳侯所说的这容先生,乃是本王子那小妹鸢公主的一位学武师傅。耀阳侯不知可有耳闻,小鸢从小心性活月兑,三不五时也爱舞个枪弄个剑的,父王随她所好,干脆便为她请了位师傅指点指点。不过小鸢身矜份贵,父王也怕她伤了自个儿,这师傅也仔细挑了个半道出家的……不知耀阳侯想找的,可便是这一位?”
一番话真真假假,俞颂自然没那么容易给糊弄过去,眉梢慢慢一挑,道:“既然如此,不知本侯是否有这个面子请容先生喝几杯淡茶?”
“耀阳侯赏脸,自是天大的面子,谁敢说个‘不’字?”历熵笑意不改,道:“只是不巧,这容先生乃公主府上之人,此番未随小鸢一同前来。不过既蒙耀阳侯如此错爱赏识,不如择日送嫁之时便让他一并随同,如何?”
话虽说的毫无破绽,但明显的推月兑之意却让俞颂心中相当不满,抬手端起面前的茶盏,默不作声地低头喝了起来。
一旁的尉迟舒察言观色,五年主仆已是默契天成,见俞颂并不接话,连忙微微直了直身子,清了清嗓子,道:“这个……熵殿下,不论这容先生在闵孜身居何职,实而言之,若无他献此一策,便也不会有这劫粮一事。熵殿下或许亦知那崔炎兄长崔祝如今在京为官,必属两相一党,这个容先生难保与两相有些勾连,我耀阳既与熵殿下订亲,劫粮之事自然不会再究,只是唯此一人不可谓不防,我们以精锐降俘五百换这么个容先生,熵殿下仍觉不够划算么?”
历熵脸色有些微沉,目光移向尉迟舒,道:“那尉迟大人的意思是?”
“简单呵,”尉迟舒咧开了顽笑,“容先生既然不在露水城,那么这五百降俘我们原样带来原样带走,待及熵殿下与容先生往拂辉城送亲之时便正好顺道带回,想我耀阳水米充盈沃土千里,区区多个五百张嘴,应也吃不穷侯爷罢。”
历熵胸中一堵,似乎全没料到俞颂大张旗鼓地张罗了这么一通饮宴,结果竟当真不还降俘,一时面色又冷了几分,刚想说什么,一旁的卢良又凑在他耳边说了一句,历熵闻言,慢慢舒了口气,语气冰冷道:“耀阳侯若执意如此,我闵孜国小势微也终是奈何不得的,只盼来日本王子送小鸢去拂辉城之时,耀阳侯能信守今日之言。”
“熵殿下多虑了,”俞颂翘起唇角点了点头,道:“本侯向来一诺千金。”
历熵沉着一张脸,沉默了半晌之后,意带不甘地皱了一下眉,随即站起了身,像俞颂拱手道:“既然如此,本王子也没有多留的必要了,恰好父王前日来信急召,耀阳侯,我们先行告辞了。”
俞颂起身回了一礼,道:“熵殿下慢走,到时本侯定摆好宴席佳酿,在拂辉城亲自候着熵殿下。”
历熵也未多作客套,略略点了一下头,带着一众随从便匆匆离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