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大人,”马樾又行了一礼,面带忧色道:“是摩伦王来了辛韦城,方才昆城主带了人亲自去迎,这会儿已在主厅坐着了。”
荀丰惊愕地看了马樾一眼,转回头向大开的府门内深长的廊道望了半晌,这才深吸了一口气,一甩袍袖往那石阶走去。
主厅中点着一炉清雅熏香,摩通宇坐在上首,一左一右分坐着昆伏和徐庐,两军毕竟新近缔盟,虽是暂且可如这般围坐喝茶,但言谈之中可叙的内容也着实有限,正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辛韦城通商之事,蓦地门外侍仆一声通报,尾音都还未落,只听“砰”得一声,主厅大门已被轰然拉开。
厅中三人连带在旁伺候的几个小婢猝不及防,都是一怔,随即齐齐向大门方向望去。
摩通宇指名借用荀丰,在荀丰理解看来他此时身份已与质子无异,本来便就不明不白地被这个诡狡的异族蛮王惦记上,今日他一到辛韦城,这摩通宇竟然也从摩火城赶了来,其中用意难明。荀丰心中如此作想,推门之时下手陡然便重了,摔开门弄出的动静把自己也吓了一跳,微微上挑的秀气眉目惶然一怔,正遇上摩通宇灰冷双眸远望过来,四目一撞,就这么对在了当场。
摩通宇一眼瞥来之气势岂是常人可比,荀丰被他这么一瞄,本来已到嘴边的质问之辞顿时哽在了喉间,那冰冷的眸色犹如兜头冷水让他迅速冷静下来,这才意识到自己此时好歹身作耀阳之表,方才那负气之举实在有失妥当,却又拂不下面子软言缓和,一时只有抿紧了唇伫在原地。
他不说话,摩通宇也不说话,本就比常人偏小灰色的瞳仁还略略眯了起来。
摩通宇此人气势奇特,放làng形骸之时有如路边氓痞,一言不发之时却如蓄势的头狼般冷森可怖,厅中众人看他神色阴凛,都以为荀丰这一下怕是触了他的逆鳞,一时皆是未敢吭声,却无人仔细去看他眼底浮出的星点笑意。
半晌,到底是徐庐身为耀阳守将义不容辞地出头和事,轻咳了一声,道:“这个,荀大人一路辛苦,摩伦王也是连夜北上而来,不如……”
“是啊,荀大人远道而来,想必是累了。”摩通宇直将荀丰那难得的无措欣赏了个够,这才顺着徐庐搭的台阶下了来,道:“从拂辉城至此一路水陆交换,荀大人赶得急了这怕是有些上火,来人,给荀大人上杯白菊缓缓。荀大人,来来来,咱们坐下慢叙,坐下慢叙。”
饶是听出这话是有意嘲讽,荀丰也不好再硬言顶撞了,垂着头一路走到徐庐身边的扶手椅上坐下,未出一会儿,手边便果真给放上了一杯热腾腾的白菊茶,荀丰心中狠狠翻了个白眼,偏过头去不予理会。
徐庐身为辛韦城守将,数月以来每天与摩伦人抬头不见低头见,对这些异族之人的行事多少习惯了些,两下扫了几眼,继续出言缓和道:“还没请教摩伦王,此行来辛韦城可是有何要事?若有需本将效劳的,还望摩伦王明言。”
“诶,徐将军领兵辛苦,本王怎么好意思麻烦。”摩通宇收回视线,面上总算有了点笑意,道:“本王只是听闻荀大人这几日便会入我摩伦之境,正好又得了一二日空闲,就顺道来给荀大人接个风,没曾想时日这般凑巧,本王前脚刚刚进城,荀大人后脚就到了。”
一句话说完,两旁的昆伏与徐庐简直听得瞠目结舌。且不论摩通宇身为一国之主整日诸事缠身何来“一二日空闲”,蔚水行船对于摩伦、耀阳两地人而言根本再也熟悉不过,荀丰来的日子明明掐指一算便知,怎么就变成了凑巧?
荀丰拿不清摩通宇葫芦里卖的什么药,转回头微蹙了眉,狐疑地看了他一眼。
昆伏回神过来,向上首的摩通宇望了一眼,又看了对首的荀丰一眼,大致了然了摩通宇心中所想,于是咧嘴一笑,道:“徐将军,大王这是着实看重两邦之交,生怕怠慢了荀大人,这才亲自来接荀大人去摩火城。”
徐庐还未来得及接话,荀丰已是一脸匪夷所思地看了过来,一对秀气的眉蹙得更紧,道:“荀某只是小小一个来使,摩伦王如此兴师动众,当真折煞在下了。”
“荀大人这话就太客气了,”摩通宇慢慢勾起一边唇角,道:“本王可是有所耳闻,荀大人的先后两位主子都对荀大人厚待有加,本王千里迢迢地好容易将荀大人请来,若是不拿出点诚意,恐让荀大人嫌弃啊。”
话音一落,荀丰后背猛然一僵。他这人没别的毛病,就是一身书生骨头硬的不得了,想当年碧黎州的盗匪、朝堂上的两相都打不断他这几根硬骨,加之这几年由秋纷惯着,直有愈演愈烈之势。而摩通宇一句话却如此厚颜地登堂入室,言语之中竟暗示荀丰身在摩伦这段时日将要奉他为主,这口气让他如何咽得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