及至屋内各处软饰布置周全,已是夕阳临窗,漫天一片绯色浓红。不及日落暮昏,便有一列侍婢捧着晚膳食肴鱼贯而入,在主厅的圆桌上熟巧地排得满满当当,足足十余道菜荤素齐备山鲜野味一应俱全,一溜儿的鲜浓味醇色泽惑人,边上一个玉瓶小壶启了盖,内中盛的合尊金浆更是醇香扑鼻,让人好一阵食指大动。
秋纷走到桌前一看,眉尾便淡淡一扬。
鼎西王府中极重上下之礼,主仆之间绝不可同桌进膳,花千千虽是贴身小婢身份寸步不离秋纷,进膳之时也还是循了这礼制以免教人瞧出其中不对来,而面前这偌大一席,显然便是摆给他秋纷一人的,纵以封棘如今求好之心,看起来也着实略显夸张。
微微叹了口气,拂退了厅中伺候的小仆,走到桌边坐了下来刚刚拾起银箸,忽得便听见了院外门口的问安之声。
抬起的手腕一瞬之间全然僵住,仿佛忘了动作般纹丝不动地凭空悬着,直到主厅小门吱呀一开,笔直硬朗的身影一步迈了进来。
秋纷嘴角微微一紧,随即直似全未觉察到有人进屋一般,自顾自地一手捧了面前小碗,从容不迫地夹菜吃了起来。
眼见秋纷对自己毫不理睬,封棘倒也不愠,反身将厅门掩上,三两步走到桌前,大马金刀地坐了下来,熟门熟路地给自己盛了碗米饭,提箸也去夹菜,一边道:“闵孜那边来了消息,耀阳骑军已经破了娄珠城,娄珠城好歹守军一千八百有余,竟守不到黎明,眼下耀阳军正紧闭城门据守不出,看来这祁单很是有两下子呵。”
秋纷仍是目不斜视,甚至眼皮都未撩过一下,提箸夹了一块鱼丝金卷塞进嘴里,低头专心致志地嚼着。
他不应声,封棘也不勉强,抬手给自己斟了杯酒,放在唇边抿了两口,道:“怕你在神玉郡呆久了,初回北地不习惯,几个伺候的人都是当年你认得的,有什么想要想买的,直接着他们去办就行,也不必上我这儿再问了。”
秋纷依然置若罔闻,探身盛了小半碗汤,也不拿瓷勺斯文地一勺一勺舀,直截端着碗咕咚咕咚地尽数喝了,随即拿过一边的白巾拭了拭嘴角汤渍,又伸箸夹了几块牛肉。
封棘眸色微微一沉,望了秋纷全无表情的精致侧脸半晌,重又提起银箸,在面前的盘碟中夹了几片虎掌菌,转手便往秋纷碗里放,一边道:“尝尝这个,这几日山上松林里采来的,过了这个月便没了,可是鲜……”
“啪”得一声,两根银箸被猛然打翻在地,连带着方刚被夹起的几片菌肉混着油渍一并滚到了地下,一片狼藉。
“封棘你到底是什么意思?!”秋纷水眸一转,精光熠熠地狠狠盯住了封棘,道:“让我住五年前的院子,用五年前的人,还装得跟五年前一样特意过来跟我同桌进膳,往下呢?难道你还想今晚在我这里留宿?你当我是什么?!”
封棘本来被他这么一副冷冷作态憋得心中火苗已起,却见秋纷倒先发了飙,当下反而唇角微微一勾,抬手又给自己斟了半杯金浆酒,鹰隼般锋锐的眸子轻描淡写地瞥了眼秋纷,一边道:“我不过是跟你吃个饭,你却来得这么大火气,你跟俞颂也这么使性子么。”
秋纷眼角一紧,冷声道:“别跟我提俞颂。”
封棘不以为意地轻笑一声,道:“你说我存心让你住五年前的院子,用五年前的人,但你这骄纵性子,五年来可变过?”
秋纷不愿再与他强词夺理,兀自偏过头,眉心微微一蹙。
“五年前你怨我想联姻结交南宫除,但你可给过我机会觅得两全之法?”封棘一杯酒饮尽,将瓷杯往桌上轻轻一放,续道:“一声不响不告而别,你可知我找了你多久?又可知这五年以来你音信不闻,我夜夜梦醒之时有多绝望?”
“呵,两全之法?”秋纷冷笑一声,道:“封棘,你既知我生性骄纵,又为何以那联姻之事折辱于我?我当年便与你说得明白,你既选了我,今生此世便再容不得他人,纵是穷潦糜倒富贵通天只我一人可与你并肩,何来两全?这五年我只听得你鼎西王做得风生水起,与南宫家联姻之后好不势大,软玉在怀天下在手,倒不知你鼎西王这却是绝望了!”
这话几乎已是剐心掏肺的透彻,封棘一言不发地听完,也不立刻辩驳,兀自巍然不动地注视着面前的虚空半晌,眼中原本愈发的暗戾却慢慢淡了,眉心间那一直浮着的细微褶痕反倒深了些许,沉默了好半晌,才慢慢长长叹了一口气,道:“我封棘此生……只曾为你一人动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