子时过半,曲苏城中喧闹渐渐平静,入驻城中的耀阳军共一万五千,此时也已布好城防收编了降卒,剩下的五千兵马则由俞颂带领仍旧驻扎城外,等待与甘维带来的耀阳军主军汇合,一并北上攻打函新城。
营寨东南角的一侧伫着一张不大的营帐,营帐四周重兵把守,照明的火把点得透亮。
尉迟舒右手捧着一卷物事施施然步到帐门边,立即便有两个军士上前替他掀开帐帘。
营帐内中陈设极为精简,只有一张小桌和两把小椅,尉迟舒屏退内中守着的两名耀阳士兵,把手中那卷东西往桌上一铺,拉过一张小凳坐了下来,一双精亮的狐狸眼似笑非笑地平视着对首另一张小凳上坐着的人。
此人不是别人,正是城破之后被俘的高申,此时正坐在帐内一角,双手在椅背上背缚着,脸上血污血痕花了一片,衣衫更是凌乱不整,右臂和小腿上均有几道伤,扯得衣料条条散散,加上面色阴郁,整个人端的是一脸煞气。
高申见这一看便是谋士模样的人一**坐在自己对面,还支走了几个守卫,想想自己被俘之后并未受何苛待,软禁于军帐之中也只是被缚住了双手,当下心里也猜到了几分——这架势不是来说降,就是来套话的。
想到此处,高申朝地面上啐了一口混着血水的唾沫,冷嘲道:“耀阳侯派人说降,竟也不给人松了绑缚,当真是有诚意得很呵。不过,高某自幼读书不多,却也知忠君报国之理,奉劝阁下还是少费嘴皮,任杀任剐,悉听尊便。”
尉迟舒听完,脸色也不变,只一对弯弯眉眼笑眯了起来,也不辩驳,笑盈盈地自报家门道:“在下尉迟舒,乃耀阳侯麾下从事史,久仰高将军威名。”
尉迟舒跟在俞颂身边五年,大小功勋都立过一些,而近数月来俞颂一路势若破竹攻取数地,更是连带着身边的几人声名都渐响了起来,高申虽是闵孜守边将领,却也是听过几次尉迟舒其名的,当下回过头来,上下扫了他一眼。
尉迟舒笑意更深,道:“既然已被高将军识破来意,那么高将军不妨听听我家侯爷对拿下长泽郡一事是如何打算的。”
高申心中一凛,抬头向尉迟舒怒视而来。
尉迟舒浑然不觉,说话间已然站了起来,道:“其实高将军骁勇智高,多半早已猜得差不多了。祁将军的轻骑从鼎西州鹰头山借道,翻过长泽湖东滩,早先便已破了娄珠城。函新城因与大昌月复地相连,守军最多,得到娄珠城破的消息后立刻发兵支援,时日一算,如今是围城之时。”尉迟舒一边说,一边走到那张小桌前,展开铺在其上的纸卷,原是一张闵孜与耀阳地图。他也不管高申所坐的位置根本看不见那地图上所绘,兀自伸出一根手指在长泽郡处点了点,续道:“我军逼近曲苏城,高将军派了两位信使分往重岫城和函新城送信,而我军半路截杀了重岫城信使,却留了函新城的那一个,为的便是让函新城守军首尾不顾阵脚大乱,等我军主军一到,与后方娄珠城祁将军兵马前后夹击,则函新城指日可破。”
高申直听得几欲吐血,这他娘的算哪门子的说降?这明明是赤-luo-luo的挑衅啊!
尉迟舒抬眼瞄他一眼,嘴角一勾,道:“不过高将军恐怕不知,我们在娄珠城其实只有五千骑兵。”
高申身子一震,双目直直瞪住尉迟舒。
“自耀阳州北上入鼎西,一路掩藏行踪还需行兵迅速,加上鼎西王本便是不易与的虎狼人物,自然不可能多带兵马。”尉迟舒轻描淡写地对上高申的目光,道:“其实函新城援军稍加细想也会明白这一点,但高将军可知,为何我们侯爷亲自领了先锋军攻曲苏城,而破城之后却并不着急北上解祁将军之围,反在此处等候我军主军?”
高申微微一愣,随即心中突地一跳,皱眉看了尉迟舒一眼,问道:“……为什么?”
尉迟舒端详他神色片刻,一对狐狸眼又弯了起来,道:“事到如今又何必妄自菲薄,高将军心中该是已经想到答案了罢。”
高申避开尉迟舒目光,侧着头蹙眉不语。
尉迟舒轻笑一声,离开了那小桌又踱了回来,重新坐在高申对面,道:“函新城的守将颜永,是闵孜王后颜氏么弟之子,颜氏本非闵孜大族,只因大王子熵殿下的生母简氏早年病逝,另两位王子皆是颜氏所出,这才扶为正后。颜氏一族中据闻只有这颜永自幼学了些枪棍兵法,从小就是王后颜氏最偏爱的子侄,被颜氏一族寄与厚望。”
高申听他如此侃侃而述,侧过的脸上浓眉蹙得更紧,额上冒出了些许细汗。
“可惜兵家沙场之事非想当然耳。闵孜意欲月兑离大昌之治,长泽郡函新城与大昌月复地毗邻最是能显军功之处。本来颜家想着将颜永送到长泽郡做抗边副将,等到闵孜摆月兑属国身份之后,自然便是大功一件当可回都城听封,谁料颜永自幼娇生惯养,纸上谈兵还行,临阵却是经验不足畏怯有余,每每大战小仗一起,出谋献计均被你这主将驳斥,上阵时更是被你强压一头做不得主,他乃外戚旺族中长大的金贵之子根本忍不了这般漠视,几番下来便积怨在心。”尉迟舒微微一顿,瞥了眼高申缚在背后悄悄握紧的双拳,续道:“去年熵殿下拒不纳贡,朝中已数次向西境增派兵马,为试探大昌兵力,闵孜军扮作边民闹事与大昌驻军起了回冲突,欲将几个奸细混入大昌边军之中。这一出本来是高将军你的妙计,孰料都城里那个颇为顽劣的鸢公主彼时刚巧微服来了函新城,鸢公主二八之龄尚未婚许,颜永身为世家子弟早就对她心有爱慕,她一提说要混入边民之中也闹上一闹,颜永一个糊涂之下居然应了,心想着有自己护着多半不会有事还能挣个护花美名,没想到大昌边军凶悍下手极狠,竟把鸢公主给伤了。伤倒是不重,但公主千金之躯有个发热疤痕的也是大罪,颜永心知不妙,干脆当先把这事捅回了都城,只是信中颠倒黑白说是高将军不顾公主安危放任边民与大昌闹事。本来国政之事皆由摄政的大王子熵殿下决定,但事及最得宠的鸢公主,闵孜王少不了亲自过问,前后之事听毕加上王后颜氏吹足了枕边风一怒之下就要问罪,总算是熵殿下知晓自家小妹脾性知道这其中小妹多半亦有鲁莽,但碍于王后亲族,却也未彻查到底,便将高将军贬至曲苏城此地,扶了护公主有功的颜永做函新城守备兼长泽郡主将。”
高申此时已是额角跳突,亦也猜到了俞颂并不着急北上原因,只是这旧事着实乃是不白之冤,一时气得脸色涨红,喘气道:“你、你是怎么知道的……”
其实高申心中清晓,他与颜永这事本便不是什么秘密,找几个函新城里的老兵一问多半都知晓这来龙去脉,打听起来并不难,只是他气急之下实在忘了反驳,一时出口的便只剩这问话了。
尉迟舒知他心中所想,也不答话,只继续道:“函新城守将年轻燥莽,得知娄珠曲苏二城沦陷后首尾不顾,乱阵之后必定思虑不周,加上毕竟出身国戚千金之户不若高将军这般悍不畏死,我家侯爷的原话是:‘函新城兵马虽多却不足为惧,倒是曲苏城那个高申有些棘手。只要能一举攻下曲苏城,函新城阵脚必乱。’”
“截杀信使迫我出城迎战,亲领先锋一举攻城……”高申松开握紧的拳头,狠狠闭了闭眼,道:“……久闻耀阳侯用兵如神阵前无畏,今日高某也算是有幸一睹,败在耀阳侯手中,死亦无憾。”
尉迟舒笑意加深,长身站起道:“高将军何故言死?自古绝世宝剑当匹盖世英雄,若是这利剑尚未出鞘便折了,岂不枉费辛苦锻铸?高将军就是那绝世之剑,便是终有断折一日,当也需是在沙场之中卷刃而归。”
高申心中一震,抬起头来直勾勾地盯着尉迟舒。
“高将军问我既来说降,为何却不为你松绑。高将军细想亦知,我乃一手无缚鸡之力书生,高将军纵是赤手空拳挟我亦非难事,而高将军若挟我在手,必要以我换回曲苏城或是干脆杀了我再自裁其后。我家侯爷向来惜才重贤,为保我不死多半便会还你城守,我又怎能做那等不小心之事,让耀阳军万千兵马心血白费?”尉迟舒居高临下看着高申渐渐怔住的脸,神色忽的一改先前那精明浅笑,上前一步,肃容道:“闵孜王病虞垂老任人唯亲,大王子历熵年少气盛又缺深谋远算,如今可争天下之人,唯耀阳、鼎西、碧黎三家而已,闵孜虽近年操兵养士,但毕竟久为臣属且未经大战,怎敌我耀阳雄兵数万?就算不用招降计策,单凭我耀阳军铁蹄勇士拿蟣uo勺我嗍浅僭缰?拢??傩蘸喂迹?髟饽强跞照绞鲁志貌幌拢扛呓???壹液钜?薹ㄐ砟愀吖俸衤蝗倩?还螅??杀D憬窈罄?3銮士煲馍吵。??饨?舻?揪?Γ≌馄渲泻稳ズ未樱?阍诮袢崭呓??荒钪?淞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