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还未睁开眼睛,便有宫娥进来,轻声道:“郡主,该洗漱了。”我看着床顶上的花纹不禁感叹,果然是皇家,连床都做得如此精致。
我坐起来,宫娥便开始点灯,一堆的宫娥围着我,当我看到那似鲜血的红嫁衣,笑起来,韩文州,我马上就要拜堂成亲了,马上就要去耶南了。
我沉浸在自己的思绪里不可自拔,从开始遇到韩文州到今天,就像一场梦,一场荒唐且富贵的梦。以前在相府的日子,每日躲着师傅的之乎者也,到厨房去偷偷拿师傅的点心,师傅不让出府时就翻墙出去找韩子秋找乐子……那样的日子,现在回想起来都觉得像是上辈子的事,那么不真实。
看到镜子里凤冠霞帔,满脸胭脂的自己,我都快认不出来,原来女装的我是这个样子,原来那是吴天雨。
天还没亮,外面已经唢呐声声,到处都是大红的布锻,皇宫里到处贴着大囍的字,挂着红灯笼,听说所有的囍字都是皇帝亲自写的,不禁在心里感叹皇帝还真是好闲情逸致呢,这么多囍字,皇帝的手恐怕都快断了吧。这是多么喜庆的日子,青国南暮郡主的大喜之日。
盖上盖头的那一刻,我甚至都觉得连自己都是不真实的,我是什么呢,为了什么活着,为了什么做到今天这步?
我看着盖头缓缓挡住我的视线,心里回想着昨晚韩文州在我耳边的话,“四儿,信我。”
我看着他,他轻轻吻我的额头,声音平静,“四儿,信我。”
宫娥们搀扶着我,我看着脚下红红的地毯,心里酸涩不已。师傅曾说,若我以后有了自己的意中人,便可换回女装。还没有等我穿回女儿家的衣裳,就已经披上火红嫁衣,远嫁他国。
人生真是讽刺。
我一步步朝着自己未来的夫君走去,周围的一切喧闹不堪,我的心却平静不已。
苏墨,我的夫君。耶南,我嫁去的国家。
我睁着眼睛,看到的只是盖头的鲜红和我未知的,踩在脚下的路。
当苏墨的牵着我的手那一刻,我突然感到一股巨大的悲伤将我淹没,这种感觉就像之前韩子秋不知道我不识水性这件事,把我推到柳絮河里。那一刻,我知道自己要死了,水从四面八方漫过来,胸口里的空气一点点被挤压出去,那种压迫和窒息,我一辈子也不会忘,那种绝望。
有人在大声高喊,声音直刺我的心脏,“吉时到……一拜天地!”
我不可遏制地颤抖起来,这条路,从头到尾我没有任何选择。
苏墨捏了捏我的手,我愣了愣,颤抖着缓缓拜下去。
“二拜皇上!”
“夫妻对拜!”
我站在那里,不知所措。
苏墨捏得我的手生疼,我端站在那里,不知道自己在想什么,我的脑袋里闪过许多念头,如果我现在不嫁,等待我的会是什么。我不知道,不过,我不想嫁到耶南,我不想嫁给苏墨,我不想当什么郡主,我只是……
我的手估计已经被苏墨捏得青紫,我听着大堂上的窃窃私语,用手拉下盖在头上的盖头。
大堂立马响起一片抽气声,我知道,新娘在出嫁时掀开盖头不吉利,我就是故意这般做,说我任性也好,说我不要命也好,我只是不想……在出嫁后才后悔我曾经什么也没有做过。
为了我所谓的自由。
我缓缓从苏墨的手里抽出我已经青紫的手,忽略他铁青的脸色,看着坐在上面的皇帝和站在皇帝身边的师傅和韩文州,微笑起来。
从袖口拿出为师傅绣好的荷包,我轻轻跪下去,“今日是师傅的生辰,这是徒儿亲手为师傅绣的一个荷包,徒儿也没什么本事,绣个荷包也不成样子,还请师傅不要嫌弃才好。”
我忍住喉咙的哽咽,继续道:“这或许是小四为师傅过的最后一个生辰了,小四出嫁后,还请师傅不要挂念,请师傅保重好自己的身子,也请师傅忘了徒儿,徒儿这一去,定再也不会归来,这么多年来,多谢师傅的养育之恩,徒儿在此一拜。”
我缓缓拜下去,深吸一口气之后抬起头,继续道:“这么多年徒儿没有尽到过做徒弟的责任,徒弟以后也没有机会再在师傅膝下尽孝,师傅再受我一拜。”
我拜下去,忍住胸口的疼痛,缓缓起身,把荷包递给师傅。
师傅满脸复杂看着我,最终长叹一口气道:“小四,我已经尽力,你莫要怪我才好。”
我连忙使劲摇头,师傅已经为我做了许多,我不会让师傅为难。
师傅从衣襟里拿出一个小盒子递给我,脸上挂着勉强的笑容道:“今日你出嫁,我也没有准备什么礼物,这个是我找人定制的一枚玉佩,好歹你嫁去那么远,也留个念想。”
我伸手接过,轻轻打开盒子,里面静静躺着一枚玉佩,没有什么样式,只是被打磨成一整块的圆。我弯下腰去,给师傅叩了个头。
我看着在下首的韩子秋,道:“对不起,这么多年都瞒着你我是女儿身,希望你原谅我。”
韩子秋满脸痛苦,欲言又止地看着我,声音嘶哑:“小四……”
我继续道:“我一直把你当做我最好的兄弟,我们一起模鱼,一起逃学,一起玩耍……谢谢你一直在我身边。我会永远记得。”我的眼前一幕幕都是与韩子秋的欢乐时光,那些有阳光有微风的日子,再也不会有了。
“我也永远记得,你是我最好的兄弟!”
我对他感激地笑笑,韩子秋,认识你这个‘兄弟’真好。
我看了一眼韩子秋身旁的韩文州,他面无表情的看向我,我转过脸去,看着站在我身边的苏墨道:“你可还要娶我?”
他笑起来,向我伸出手,“本将只认你是我的唯一妻子。”
我微微笑起来,点头。
苏墨接过我手中的盖头,仔细给我盖上,我抬眼看着站在上首的韩文州,盖头隔着我和他的目光,一眼万年。
“四儿,信我。”
韩文州,我一直都信你,你不知道吗?
喜庆的乐声继续响起,我忽视掉大堂上的那些闲言碎语,任苏墨牵着我的手。
“夫妻对拜!”
我缓缓拜下去,泪水控制不住滴落,融进鲜血似的地毯里,瞬间消失不见。
“吉时到,入洞房!”执礼太监大声喊道。
我被一群宫娥簇拥着离开,说是洞房都是为了按照一整套的礼制权益,这样方显吉利,拜过天地后,午时我和苏墨便要动身回耶南。
我苦笑起来,和苏墨回耶南?看来,我似乎很成功的把耶南当做自己的夫家了,说话都那么顺口,没有任何犹豫。
我被簇拥着,这时的天才刚刚亮起来,伸手拿下头上的盖头,看着洒下的光辉,我抬起头,才发现在皇宫里是看不到太阳升起的。
我作势把盖头扔出去,却看见此时最不想看见的人——大殿下。
今日的大殿下倒没有那日的嚣张跋扈,一袭素衣,倒显得她楚楚可怜的样子。
我站在这里,看着站在我面前挡着道的大殿下。
“如今你已是他的人了。”大殿下幽幽开口,声音委屈,提起袖摆擦拭眼泪。
我躬身抚了抚嫁衣上的褶子,没有说话。
她愣了愣,脸上的表情变了好几个样式,最后趋于平静,声音凄婉道:“那日是本殿下的不是,我向你赔罪了。”说完向我微微屈膝。
我抚了抚自己的鬓发,开口道:“殿下有何事直说就是,本郡主可没工夫在这和您唠嗑。”
大殿下咬牙切齿看着我,似乎要绞碎她手里的衣袖,眼神憎恨,道:“本殿下如此卑躬屈膝,你这是什么态度。”
“殿下千金之躯,民女可受不起。民女午时还得陪夫君回耶南呢,殿下若是无事,可别挡了道儿。”
我晃了晃头上繁复的步摇,庄儿,大殿下,那日换衣之羞辱我还清晰地记得,虽然我不喜欢苏墨,不过,‘夫君’这样的话最是能打击到她内心最难过最受伤的那部分。
我得到了,你没得到,这就是命。
果然,大殿下听到‘夫君’时表情狠毒,不过瞬间被她隐藏下去,换上一副凄凄惨惨地样子,道:“苏将军……苏将军……他……”
我不耐烦地摆摆手,道:“殿下请自重,还未出嫁就一心惦记着别人的夫君,这可不是什么好事。会说的呢说您是一片痴心,那不会说的可就什么都说得出来。为了您自己的清誉,殿下还是三思为好。”
我失了兴致与这缠人的大殿下浪费唇舌,绕过她,径直向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