郑夕颜原以为自己死定了,不会游泳却要一搏跳湖。谁知这一跳,竟然有人提前在下头接住了她。一叶扁舟,方才她进赌坊时也未曾发现,怎的此刻秦沐风说过,会有人接应。他安排得如此缜密,以至于连赌坊的人都未曾发现这里停着毫不起眼的一艘小船。
船上,还备着郑夕颜独有的弓箭,秦沐风专门请来工匠,只为她打制。每一支箭上都有一个夕字,好似生怕别人认不出她。虽说是作死的节奏,但郑夕颜到底回了窗户口那个放làng的男子一箭。
殊不知,是刻意安排,还是冥冥中自有注定。
也许,皆而有之吧。
回眸张狂的男子,倒让她解气不少。
却不知那个男子,暗自骂了一句:该死的兔子,我一定会逮到你!
“少主?”一名身着墨色长衫的男子伏身在后,“主公让您马上回去。”
狠狠甩袖,男子最后看一眼走上对岸的女子,眼睁睁看着她消失在自己的视线里。一声冷哼,拂袖而去。
径直出了赌坊,乘着一辆极为简易的马车,竟与赌坊内那精致的摆设与装潢大相径庭。如此马车,最多是中等人家的坐骑,根本算不得出众,驶入街巷只能算是寻常之物。
马车出了巷子,绕了几个圈,而后直接驶入了相府后庭。
不远处的大柳树后头,闪出两个人影,一个身材饱满,很明显是女人,还有一个瘦长高个,皆是紧身黑衣,头上戴着斗笠,轻纱围拢教人根本无法看清真实面孔。
“护法,杨傲进去了。”瘦高个压低声音。
“去回禀宗主,一切都在宗主的计划之内。”女人的声音似曾相识,有些冷,有些媚,更多的是一种平淡中的凌然煞气。
瘦高个“喏”了一声,顷刻间如燕凌空,消失得无影无踪。
女人纵身一跃,稳稳落在相府的房顶,栖身潜下来。
这少主不是旁人,正是韦国左相府中唯一的独子杨傲。
其父杨烈乃当朝左相,与负周右相并肩而立。杨烈乃是武将出身,功勋卓著,更是满门荣光,其长姐杨芸便是当朝贵妃。
当年先皇后早逝,皇帝无心立后。杨芸容貌俏丽,姿态落落大方,更是颇有手段,便将皇帝牢牢握于掌心。先皇后仙逝不久杨芸得圣意,摄六宫事,握死生一念,实为副后,名位尊贵不容轻觑。
只是近段时间,右相负周送上一个名为幺歌的女子,此人音色极好,一曲江南风韵竟让皇帝围着她团团转,以至于让她从一个小小的妙音娘子,连升数级已然变成现如今的歌妃娘娘。再这样下去,只怕不久之后,歌妃便要做与杨贵妃平起平坐的歌贵妃了。
宽敞明亮的正厅里,端坐着面色黑沉的杨烈,一身墨色绣麒麟踏云的宽口袍子越发衬得他威严森冷的气势。戎马生涯,只消锐目一凝,足以吓得人肝胆俱裂。
“父亲。”杨傲敛了赌场里的桀骜,但是脸上却并无半点表情。
“怎么才回来?”杨烈起身,如刃的眸子丝毫没有一个父亲该有的和蔼,反倒有一种居高临下的睥睨之色。在他眼中,眼前的儿子也不过自己的部下。
杨傲直起身子,也不管父亲如何表情,径自坐下,“路上耽搁。”
“为父说过,别跟那些个三教九流的女子相从甚密,何以你权当耳边风?”杨烈自恃满门荣华。外头的女子,容貌出众玩玩即可,但让他纳了那些个女人,却有损他的威严还有杨家的门风。
偏偏自己的儿子,成日眠花宿柳,根本没有将他的教诲放在心头。
“女人嘛,招之则来挥之则去,父亲何必多问!”杨傲窃不为意,慢慢喝着茶,“如今赌坊的生意越发好了,父亲若是有空可以自己去瞅瞅,总好过你舞刀弄剑没有半分趣味。那些女人虽说下贱,玩玩吗,总是别有滋味。”
“你!”杨烈愤然。
杨傲起身,慵懒的眼底没有半分光泽,“父亲聚朝廷武将,右相则是文官之首,若然我们有足够的财力,才能与右相相互制衡?如今姑姑的荣宠堪忧,长此以往,杨家必然要出大事。”
一番细致分析,杨傲比杨烈的脑子灵活得多。
杨傲惯来穿梭在花街柳巷,对于市井之情更是了如指掌,他只认一个理:钱能通神。即便是当朝皇帝,若然没有充裕的国库,连一个寻常百姓尚且不如。所以这些年,杨傲不断敛财,不折手段的敛财,整个花街几乎都成了杨傲的财源。
进ru这里的都是有钱人,也是舍得花钱的人。
美人当前,哪有不愿一掷千金之理?赌坊酒肆,怎不叫人迷了心智,花钱如流水?
美人?蓦地,脑子里竟然闪现郑夕颜回眸俏皮的笑靥,那一刻,他的心里就像是有猫爪子在不断的挠着,整个人憋闷得难受。
该死的女人!
“歌妃早晚是个祸害!”杨烈冷然。
杨傲谩笑,“父亲如今才知道?女人,往往是漂亮的女人,最忌讳比自己更年轻貌美的女人。歌妃如今圣宠优渥,若然我们有更好的物色能送到皇上身边,只消姑姑推波助澜,今日的歌妃也会成为昔日的兰妃。”
当年兰妃荣宠非常,皇帝甚是钟爱。
后来杨芸入宫,枕边风吹一吹,后被人当场抓到兰妃与侍卫私通。尽管兰妃百般辩解,终归是众目睽睽。若非当时先皇后病着,不宜见血,估计兰妃就不是打入冷宫这般简单。如今她已在冷宫疯疯癫癫,再不复当年的国色天姿。
这件事杨烈是始作俑者亲自谋划,自然心知肚明。
一个女人在后宫想要立足,必须依附朝廷重臣,否则哪日如兰妃一般不明不白的被定了罪,有倾国之色又能怎样?
男人,何况是高高在上的皇帝,身边最不乏的就是美貌女子。
“这倒可以考虑。”杨烈静下心来,“负周近日一直没有动静,不知道打的什么主意。”
“只要我们静观其变,早晚有一天,我要拧下他的脑袋。”杨傲杨傲,生性傲然,却与他的名字相得益彰。
正说着,府中护院德胜上前,“参见主公,少主。”
“如何?”杨烈揉了揉太阳穴。
德胜摇头,“属下无能,未得任何口供。”
“继续用刑。偏不信他这样一个文弱书生,还能熬多久。”杨烈眼底带着几分愠色。
“慢着。”杨傲一震,“父亲这是作甚?对何人用刑?”
杨烈冷笑,“带上来。”
德胜颔首,“喏!”
不稍多时,一个浑身是血,披头散发的肮脏男子被人拖了上来,随手丢在地上。散发遮面,倒是看不清容貌。
杨傲却牵起了唇角,冷冷的笑了几声,“怎么,鼎鼎大名的傲娇才子,如今也成了这副模样?你不是自诩上知天文下知地理,怎的没算到自己会有今日?”
“时也命也,不过一场黄粱。少主今日怎的不带着那些个莺莺燕燕,倒是年少好颜色,风情亦恣意。殊不知色字头上一把刀,少主此生注定为情所困,终也为情所了。”那声音略显倦怠与沙哑,却不掩其中傲气,竟有这样的书生,熬刑过后依旧谈笑风声。
“放肆,你敢这么跟少主说话!”德胜怒然呵斥。
杨傲冷笑着摆手,示意德胜退下。
俯身蹲下,杨傲笑得诡谲,眼底掠过一抹凌冽的杀气,“哦,果然有意思。你且说说看,能让本少主为情所困的女子现下何处?若然你说得出个所以然,我便让我爹饶你一命。否则……你们华家,便要断子绝孙!”
他是华韫,一个自恃骄傲的书生,一个自诩上知天文下知地理的男子,一个身负血海深仇却隐忍筹谋的华家余孽。
华韫谩笑两声,撩开面上的散发,唇角溢出一排血水,“少主不是业已见过?”
话音刚落,杨傲冷峻的眸子霎时眯起危险的缝隙,锐利的光宛若冰冷的刃,狠狠划过华韫满是鞭痕的脸,死死盯着他依旧傲慢无礼的双目,却只是一言不发。
“傲儿?”杨烈一怔,杨傲甚少有这样凝重的表情,宛若被华韫戳中了心事般,竟然有几分迟疑和犹豫。杨傲惯来一意孤行,甚至有些刚愎自用,如今这是……
回过神,杨傲慢慢起身。
杨烈道,“为父要去军营一趟,数日难回,府中之事你尚需盯着点,切莫让负周钻了空子。至于他,交由你处置,若然还不肯说实话,乱棍打死作罢!”语罢,大步出门。
“恭送父亲。”杨傲浅浅行礼,目送杨烈消失在自己的视线里。
直起身子,杨傲幽然坐下,“华韫,你说我该如何处置你?”
“少主应该问华韫,你们何时才会再遇。”华韫哈哈大笑,宛若身上的伤全然不是自己的,面不改色的模样倒是颇得杨傲青眼。
杨傲绕着华韫走了个圈,“然后呢?”
“然后少主会跟华韫做个交易,限期三日。三日内,华韫让少主见到那女子,而少主自然会给华韫应得的好处。”华韫的眼睛带着一抹不易察觉的寒光。
“是吗?”杨傲的唇角微微牵起,脑子里还是郑夕颜那回眸一笑的表情,“你如何确定我要找的便是你口中之人?”
“一箭穿心,自然是刻骨不忘的。”华韫才说出口,杨傲腰间的软剑已经欺上了华韫的脖颈,一缕浅浅的血迹源源而下。
收到华韫稍稍一沉的表情,杨傲宛若戏耍了手中的玩物,陡然间朗声大笑,“好!够胆量!华韫,我就饶你不死。三日后我若没有见到人……”
“华韫提头来见!”这便是交易。
杨傲冷笑,眼底带着桀骜之光,江南!这一箭,本少主一定会还你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