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小格望着窗外,目送着穆启然和冯笑笑双双登上车子离开。心底一波紧似一波的慌乱。
章媛不知道什么时候自外面进来,环臂靠在门边看着她。“缩在壳里就安全了?”她问。
苏小格低了头,依旧鼓捣着手下的一卷真丝,拉了软尺左右量一量。没有说话。
“你连看他们双双离开背影的勇气都没有。”她说。
上前一步,一把扯下小格挂在脖子上的软尺,抬手,啪一声丢在桌上“别装了,你这样子骗别人兴许还行,可是骗我……还是算了吧。好歹我也是跟你一起学过几天服装设计的,你这一张图纸没有,一个版样没有,拿着尺子量来量去的,是要从什么地方下手?”
苏小格这才缓缓立直腰背,抬头,一张茫然的脸,目光越过窗外。
穆启然走了,和冯笑笑一起……
突然的,就想起寒假时,在那个派对上,听到的那句话“穆少?还是算了吧,你不知道吗,他可是冯副省长的准女婿呢……”
没想到那个没有他出现的派对上,他才是真正的主角。
如果当初没有参加那个派对,今天的自己会不会就没这么狼狈?那还是放寒假的那天,苏小格莫名其妙的被章媛强行抓去参加她哥哥的生日派对。
派对比小格想象中隆重许多,场面很大。名媛商贾,政客艺人。来人风姿各异,唯有自己一身简单素衣,置身其中简直像个异类。苏小格躲开人群,双手捧杯咖啡,在角落里坐了。用窗帘遮住自己,跟里面的热闹隔开一处**空间。
许是她待的地方实在隐蔽,正当她惬意躺在椅子里,一边喝着香浓的咖啡取暖,一边望着窗外飞雪飘飘发呆,却一不小心听到了别人的对话。
“不是说穆少会来参加吗?”窗帘后面传来一把娇滴滴的抱怨声。
“据说是收了帖子的,不然今天那些人,怎么可能一个两个的跑来参加这家人的生日会。”有人回答。
“都是你啦,不事先打听清楚,害我盛装到这种地方来,简直丢脸!”
苏小格听见衣料摩挲发出的声音,渐渐走远,才敢自窗帘后面探出头来看个究竟。原来刚刚说话的是被誉为玉女掌门的当红女星,悻悻然离开的背影窈窕纤细,走起路来风情万种,裙裾翩然间似能带出阵阵香风。
大概是她待的那个位置实在是个适合讲悄悄话的地方,过一会儿,又有人拉扯着前来,声音很是熟悉,清淡冰冷。
“难道说您的公司又出现资金危机?怎么突然这么着急,要把我进献出去?”
“你给我闭嘴!”对方好像是个有些年龄了的男子,声音里有些被激怒了的气急败坏。说:“我不知道这次你又玩了什么花样,让穆启然临时拒绝参加派对,但我警告你,你敢在他的事情上不努力,失败了,就永远别再回这个家来。”
穆少……穆启然?原来刚才她们一直在说的,还真的是他。苏小格心底一惊。
“回?回哪里?这里?”章媛好像笑了,咕咕的声音听着有些陌生。
“您老了吧,记忆也变差了哦。我姓章,叫章媛,从我妈妈去世后,都是自食其力的活着。从未在你的护佑下生活过一天,所以无须对你感恩戴德,卖身谢礼。何况这里是柳家,从来不是我的家,而你也没有权利……”
“啪……”的一声,章媛清冷的声音戈然而止。
这声音太过熟悉了,让小格身体猛然一颤,一把掀开帘子探出头来。
盛怒中的男人背对着她,苏小格只能看到他宽厚的背,身体微微起伏着,愤怒的指头在空中遥遥指着章媛,喘着粗气。扭身一叠连身的叫“楚韵,柳楚韵!赶明天你就给我把那个破厂子给砸了!”
苏小格扬着脸,嘴唇微微一动,就迎上章媛那寒彻透骨的眼神,只好又悄悄缩回了窗帘后面。
那盛怒中的中年男子,脚步踏的咚咚咚响,宣泄着内心的不快。刚一离开,就听见有人悄声讽笑:“真是难看啊,竟然上赶着把自己的女儿往别人床上送,这一次居然还瞄上了穆少。”
“是啊真蠢,难道他们事先没有打听过吗?穆少早有一个门当户对的结婚对象。”
“谁啊?”
“你不知道啊,就是冯副省长的千金啊。”
冯?冯笑笑!
好一会儿,苏小格才回过神儿来。听到窗帘那边,又是悉悉索索一阵,有一把年轻的声音小声说:“媛媛,你别那么倔,总跟爸爸对着干。他就是那样的臭脾气,话虽然说的难听,但其实这次叫你接近穆启然也不是你想的那样……”
“哪样?”章媛今天不知道怎么回事,突然就特别爱笑似的,咯咯的声音听着都有些阴阳怪气的叫人难受。
“那人在这些世家子弟当中,算是长相、身家、修养、学识都不错的一个。他希望你能找到属于自己的幸福。”
“哈哈哈……恨不得将我绑了送到男人床上,就是因为希望我能过的幸福?”
“媛媛!”那声音阴柔中多了一份冷硬的严厉。
“请你不要再这样叫我,我跟你不熟。”章媛一贯的冰冷口气。
又是踏的很重的脚步声,又是一个愤然离开的人。
过许久,章媛才掀开窗帘。和苏小格两人面面相觑,相对无言。
章媛大约很会喝酒,一杯接着一杯,都丝毫看不出一分醉意。
“我妈妈为他一生未嫁,做了他一辈子的**。到最后,连临死的时候,都不能光明正大的要求他守在自己身边。”她说着话,抿一口酒,四肢放松的摊开来,微仰着头。
朱唇轻启,柳眉横飞,只是言语的温度冷了一些,说:“我妈妈活着的时候,他当那个家是个别馆、行宫,有需要的时候,也是来去匆匆。我妈妈其实算得上是个厉害女人,自己的生意做的不错,从未向他伸手要求过什么,当然除了爱情。可是,她却在逝去的时候哭着求他,对女儿好一点……”
章媛一脸清寒,泪光闪烁的眼里却溢着笑。又倒满酒,扬起杯子,却被苏小格一把夺下来。
“小时候,他从未正眼看过我。我这样的身份,在他眼里,在整个家族,都是个不光彩的累赘。而现在长大了,幸好皮相生的不错,于他便有了利用价值。我十六岁时,他公司资金断流,我第一次被他强行带回这个家中,梳妆打扮一番,送我出去。教我怎样讨好那个男人,怎么说话,怎么撒娇要求对方出资解救……”章媛说着,突然咳嗽起来,别开脸。
“之后,他就给我配备了私人助理,就像妓院里的妈妈生一样,专门替我打理衣装首饰,皮包鞋袜。一件,一件就像战袍一样,披挂在我的身上。舞会、派对,只要有他需要的人在的地方,他都会牵着我前往。今天不能叫张三难看,明天一定要让李四开心。银行贷款,生意往来,于他,牺牲了女儿在所不惜。我十八岁,就在这座城市被人冠以交际花的名号。那一天我才突然明白,在这个家里,我需要靠这幅脸蛋儿才能活下去,因为他养着的不是女儿,而是一名交际花。”
“章媛……”苏小格看着她,伸出手去,很想抱抱她。
章媛凉凉横过来一眼,说:“苏小格,我不知道你有什么样的境遇,你不想说,我也不会问。但是我自第一次见你,就感受得到,你的气场跟我那么相似。你说你穷,需要挣钱还债,可你脚上却穿着价值十几万的,意大利纯手工的皮靴子。你将镶钻的耳环当玻璃珠子一样随手丢着,拿了上万的手镯也能随手送人。可你却将存着三五千块的银行卡小心收在被子底下。你有一个身家过亿的男友,却在那个富贾圈子里无名无姓……苏小格,我对你一无所知,但我知道,像穆启然这样一个人,感情婚姻都会是一场利益交换。我不清楚你是否知道,他有一个副省长千金的女朋友,在你看不见的地方,还有许多个像我这样的人,心心念念要跟他牵扯一些关系,得到一些现实利益。就像今天我递给他的邀请函,这种温柔的埋伏到底有多少!还是说,苏小格,你原本也是我们这些人中的一个?”
苏小格被章媛一连串的话,追问的微微发证。
穆启然从未说过和章媛私下里还有这样的碰触,也没有说过和冯笑笑有这样的婚约。
他的世界在她的眼前一直都像是被封闭着的。他来了,走了,行色匆匆。她像是始终站在门外的人,被他温柔对待,却从未走进过他的世界。
那晚回去老宅的路上一路忐忑。穆启然的电话一直无人接听。她在奔驰的火车上一路颠簸,翻来覆去的想着章媛的话“你要的是一段,还是一生?他们这种人的感情和婚姻,有太多变数太多选择。苏小格你有什么?你有没有胜算?”
苏小格,你有什么?她一遍一遍的问自己。
摊开手,自己似乎除了有一颗想要和他厮守的心外,一无所有。
老宅静寂一片,他当夜没有回来,她坐在楼梯上直直等到天明。
第二天清晨,听见佣人起来,急急转身奔回房间躺下。想着要怎么问他,关于当初以身相许,永生盟约是否还算不算数的事。
突然听见门外汽车的声音,急忙跳下床来,脚趾撞在床角上,鲜血淋漓也来不及管。赤脚冲出房间,却看到站在楼下的人,是一张完全陌生的年轻男子的脸。听见楼上的声响,仰望上来的目光显得惊讶莫名,看着衣衫凌乱的她,微微皱眉很是矜持的姿态冲她微微点头,很是傲慢算是问候。转身,轻声请女佣帮忙收拾穆启然的衣服行李。
穆启然没有回来,也没有留下任何话给她。
三天三夜,在寂寞的黑夜里等……
那一刻,心一点一点被掏空了似的害怕。
“真蠢,难道他们事先没有打听过吗?穆少早有一个门当户对的结婚对象。冯副省长的千金。”
冯笑笑原来有这样一个大名鼎鼎的爹啊。
大脑里一遍一遍的过着冯笑笑突然吻上他的一瞬,他凉凉的目光投来,显得那么不悦。是在嫌她不识时务,突然撞破了他的好事吗?可他是她苏小格的啊,他们不是早就立了盟约?
那天之后,穆启然许久没有电话打来。苏小格有时候甚至怀疑,电话是不是坏掉了,拿了宿舍的座机给自己手机拨一下,响一声便啪嗒挂起来。
这样做过几次之后,干脆将手机关机,丢在宿舍里。整天除了上课,就成天成天蹲在工作室里,看各类服装秀,画图,打样板。将自己的生活塞满。
没有电话在身上,它响或者不响,心里就不会那么孤单。
苏小格一直在等待,等待穆启然给她一个答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