段可茹心头的怒火一窜三尺高,回想往事,更是坚定了心中的念头。
“说吧,何事?”段怀鸣实在弄不懂,大女儿究竟想做什么,怎么一会儿东,一会儿西,这般令人模不着头脑?
“茹儿想学武功,将来像爹一样八面威风。”段可茹走到他面前,语气中掺杂着一丝淡淡的嘲讽。
父亲能有今日的地位,全凭祖父一手提拔,并不是因为武功出众。如今祖父过世已有一年,再过半年,就是段家衰落之时……
段怀鸣一眨不眨地瞧着她,目光忽然变得有些陌生:“你真想学?”
一瞬间,被这目光盯住的段可茹,还以为他看穿了自己的秘密,心头止不住颤了颤,但还是硬着头皮点了点头。
哪晓得下一刻,段怀鸣就露出了欣慰的笑:“好,果然是我段怀鸣的女儿!”
“这么说,爹同意了?”段可茹忙问。
“当然!”段怀鸣笑吟吟地看着女儿稚女敕的眉眼,就仿佛看到了儿时的自己,想了想,又情不自禁地摇了摇头,可惜是个女儿身,将来注定成不了大器,不能像自己一样八面威风……
段可茹知道,父亲的承诺,只是一时冲动许下的,说不定马氏和秦文芝,在他耳边吹吹风,他就会立刻改变主意,于是急切说道:“爹,茹儿何时能有自己的马匹和弓箭?对了,还要有个会功夫的师父,不如爹替我找一个?”
“傻孩子,这有什么好着急的,你爹答应你的,自然会办到。”邱氏把她拢到自己身旁,慈爱地说。
一直没说话的马氏,终于绷不住了:“老爷,您就这么由着大小姐?您看看,京城之中,哪家的女儿小小年纪就学骑射的?万一受了伤,破了相,可如何是好啊?”
马氏不像秦文芝,无论目的是什么,总要装出一副顾全大局、为他人着想的样子,从不说些尖酸刻薄的话。这不,她眼红老爷对嫡长女的溺爱,却又不好明说,只得这么“好心好意”地提醒。
段怀鸣被段可茹接二连三的奉承弄晕了头脑,被马氏这么一提醒,心里才有些犹豫。
“住嘴!不说话没人当你是哑巴,受伤,破相?要是茹儿真破了相,我第一个拿你是问!”邱氏由不得旁人这么说自己的女儿,立刻冷声喝道。
她对马氏的恨,不是没有由头的,马氏的女儿段可忻,在段可茹脖子上留了那么大一块疤,若不是老太太好说歹说,她非得将马氏逐出家门不可。在她心中,世上最珍贵的,就只有段可茹这个女儿。
马氏经她这么一训斥,面色立刻变得讪讪的,不敢再做声。
段怀鸣也觉得马氏说话太晦气,不过晦气归晦气,却也不无道理,万一嫡长女出了什么事,老太太怎会饶过自己……
见父亲迟疑不定,段可茹灵机一动,说道:“爹,你只需给茹儿找个武功绝顶的师父,不就不用担心了?”
武功绝顶之人,教一个几岁的小女童骑射之术,自然是轻而易举的,而且绝对能护她周全。段怀鸣皱眉想了想,点头道:“那就依你,只是学骑射之术,须等你再长大一些,这两年,爹先让人教你些基本武功,可好?”
各退一步,皆大欢喜。这个结果,段可茹已是十分满意,点头应道:“茹儿全听爹的。”
可这皆大欢喜,只是暂时的,段可茹记得,在秦文芝身怀有孕的消息公之于众后,那从未与她谋过面的宁妃娘娘,就因为被皇后诬陷,被赐予三尺白绫……
细细算来,此时离宁妃被害,只有几十日了,看来,自己定要多陪母亲进几次宫,给太后娘娘“消消闷、解解乏”。
“孔融让梨”之后,百花糕没少段可茹的份儿,反倒是秦文芝这个姨娘没吃着。
有些事,即便只是做做样子,做出来,也总比没做要好。能用一句话扭转的小事,段可茹并没放在心上,她顾虑的,是秦文芝今后的步步高升。
秦文芝如今羽翼未丰,膝下又无儿无女,想要除去这一祸患,并不太难。
段可茹依稀记得,秦文芝身边的下人,都是从马氏房中拨过去的,唯有麻婆子,与她有些亲戚关系。
这件事,母亲邱氏实在是办得不太聪明,分明可以借机将自己的人安插进去,时时刻刻盯着秦文芝,让她不敢轻举妄动,却放过了这样一个大好机会,让那马氏白白得了好处。
“茹儿,你在想什么?”邱氏手里剥着一个核桃,抬起眼皮,眉头微蹙,“娘看你似乎有些心神不宁,晴梅还说你午睡时做了噩梦,今日那周世子来了,你也不与他多说几句话……”
段可茹回过神,引开话题道:“娘,我在想,你为何与爹爹那般生疏?”
她才不愿谈及周至贤,这人比她大了足足八岁,也不知当初这婚约是怎么来的。
“这……”邱氏愣了一下,“你这孩子,从哪里看出娘和爹生疏的?”
“方才在厅堂里,马二娘和秦姨娘,都和爹有说有笑,娘你却不怎么言语,这不是生疏是什么?”段可茹问。
邱氏愣了愣,皱眉瞧着段可茹:“茹儿,你怎么在意起了这些东西?”
段可茹一时语塞,毕竟她此时还只是个七岁的小女孩,有些话若是明说,在邱氏听来,只怕会怪异得慌,转念一想,佯装难过地揉起了眼睛,带着哭腔说:“爹向来就只疼二娘、姨娘,还有二娘生的弟弟妹妹,不疼茹儿和娘亲……”
见女儿哭,邱氏慌了手脚,她从未想过自己对丈夫的冷淡,会使女儿受委屈,细细想来,自己在有些事上,的确是失了分寸。
两个丫鬟,也是你一言我一语地安慰起了段可茹,邱氏轻拍着女儿的后背,不经意地叹了口气,似乎有什么难言之隐。
段可茹心中有些狐疑,擦了擦眼角并不存在的泪珠儿,问道:“娘,你到底为何不爱和爹说话?”
邱氏犹豫片刻,转目看了看晴梅和采盈,吩咐道:“你们去厨房端点时令果子来。”
晴梅和采盈一齐退下了,段可茹越发觉得此事不是那么简单,待晴梅和采盈一走,就不哭不闹地看着邱氏,等待下文。
“茹儿,我当初并不是自愿嫁给你爹的。”邱氏说。
段可茹吃了一惊,下意识地环顾四周,生怕隔墙有耳。
婚姻乃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哪里由得女子自己?
这道理,世人皆懂,只是明明白白地讲出来,又是另一回事了,要是传到父亲段怀鸣的耳朵里,事情恐怕根本没有回转的余地,用不着秦文芝唆使,他就将自己和母亲遣送走。
偏偏越担心的事,就越容易发生,窗外的花园里忽然闪过一道人影,段可茹的心顿时就提到了嗓子眼儿,噌地站起身追了出去,只瞧见一道有些眼熟的背影,消失了在回廊的转角处。
“娘,有人偷听!”她急急喊道。
“什么人?”邱氏也走了出来,神色却并不十分惊慌。
段可茹回想着方才瞧见的那背影,脑海中陡然浮现出一张阴戾的脸来,月兑口说道:“是麻婆子!”
“大小姐,发生了何事?咦,夫人怎么也在外头?”身后传来晴梅的声音。
段可茹转头一看,见晴梅与采盈不知何时已从厨房回来了,手里端着些点心和鲜果。
她自然不会一五一十地将事情告诉她们,只说娘亲讲了些不便让外人晓得的话,被麻婆子给听去了。
闻言,就连一向镇定的晴梅,也失了分寸:“是麻婆子?厨房里头的人说,老爷正在秦姨娘房中喝茶,要是有什么不该说的话,被老爷晓得了……”
“一句话罢了,就算被人听去了,也没什么大不了的。”邱氏安慰自己。
段可茹哑然,她实在不知该如何同娘亲解释这其中的利害关系,转念一想,吩咐晴梅道:“你快些去我房中,把那石榴花样的香囊拿来。”
晴梅不知她要作何事,但还是赶紧取了出来。
这香囊是邱氏亲手绣的,绣好之后,就随手丢在了抽屉里。
段可茹又对采盈说:“采盈,你服侍我娘躺下歇息,无论谁问起,都说娘身体有些不适,一到我房里就睡下了。”
紧接着,她领着晴梅,朝秦文芝房中赶去,边走边低声说:“晴梅,秦姨娘身怀有孕,我们是来给她送香囊道喜的,一会儿我说什么,你跟着点头就是了,不要多话。”
晴梅点点头,面上闪过一丝诧异,秦姨娘是何时身怀有孕的,自己怎么从未听说过?
来到秦文芝的房前,里头恰好传出麻婆子刻意压低的声音:“奴婢方才经过大太太那儿……”
段可茹心中一急,抬手就敲起了门。
砰砰的叩门声,打断了麻婆子的话。
“谁呀?”她问。
“是茹小姐。”晴梅说。
门嘎吱一声开了,麻婆子皮笑肉不笑地说:“哟,茹小姐今个儿怎么有兴致来秦姨娘这儿了?”
段可茹懒得理会她,径直朝房中走去。
房里飘着一股茉莉花茶的清香,桌上泡着一壶清茶,桌边坐着两个人,一个是一身桃红的秦文芝,一个是面色古怪的段怀鸣。
“爹爹,你也在?”段可茹佯装惊讶。
段怀鸣的脸阴晴不定,他出门在外已久,早就想一亲美妾的香泽,不料先是被没眼力劲儿的麻婆子打了岔,再又来了女儿段可茹,眼下已是兴致全无,不悦地问:“何事?”
“也没什么大事,这是娘亲自绣的,祝秦姨娘生个白胖小子。”段可茹笑嘻嘻地指了指晴梅恭恭敬敬托着的香囊。
这没头没脑的一句话,说得段怀鸣一头雾水。
秦文芝的脸色,变得精彩万分,自己怀孕之事,不是没几个人知道么,怎么这么快就被邱氏察觉了?
“姐姐……姐姐是怎么晓得的?”她吞吞吐吐地问。
段怀鸣终于明白过来,抬起头,看向秦文芝的眼神微微发亮:“这……这是真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