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丫头往耳房去,不一会,暖春便到跟前,“凉夏去煮宁神茶了,小姐再等会儿。”
她偶会失眠,凉夏跟暖春都知道该怎么做,一个去煮汤药,一个帮她点宁神香,顺便再给她按摩一下。
“小姐是不是在外头听了那话,心里不舒服?”
“嗯。”杜雨胜十分郁闷,“唉,你说,他在受伤前,江鹭儿才堪堪有孕,他还高兴过度掉下马,那他在碧玉别院对我的态度又是怎么回事?喜欢江鹭儿,跟我说一声,我自然会把人接来,本姑娘最大方了,只要你喜欢,通通接进来,我总觉得这场婚姻是自己算计了他,原本可以有个门当户对妻子,却娶了我,让他在朋友面前抬不起头,就当作是补偿,只要他高兴的,我都不会介意去做,他也应该知道这点,所以我实在不懂,为什么他完全不提江鹭儿,为什么一直说想跟我一起生活?”
“婢子也不太懂,但姑爷说话时的样子倒也不像是骗人。”
“所以我才觉得莫名其妙。”杜雨胜叹气,“他看我的样子,很真心,我不认为他有那个必要对我演戏。”
将军府又不是演艺学院,何况,华定月这种身分根本不需要演戏。
每天三餐都是一起吃,也知道他很努力找话聊,她要还撃许氏,他居然也愿意帮手。
他们是夫妻,在这个男尊女卑外加夫权至上的时代,男人的权力是绝对的存在,更别说他出身名门,说实话,他没必要讨好她,他完全可以把她丢上床,关上门便开始行使夫权,可他没有。
没有逼她,也的确没再进那些姨娘的房间。
当日不过跟他说了赚大钱后想做的第一件事情,他立刻派人去了,金钱还在其次,重点是她知道他把她的心愿放在心上。
快马来回,大概就要十天,也就是说,只有二十天可以找到她哥哥,除了金钱,他一定也动用了相当的关系,也许不只马队,或许命令了几支边境军帮忙。
他还把哥哥的骸鼻先入了祖坟,如果是放在庙里,她肯定不放心,但他处理得很好,杜家人口单薄,哥哥已经在外面够久了,既然已经找到,就该回家,爹娘也一定是这样觉得。
四年缘分,但却让她终于得晓亲情滋味,叫爹,叫娘,叫哥哥,她没有一丝勉强,对她来说,爱着自己的他们,就是自己的家人,只是缘分太短了,如果可以,她真想一直延续下去,一直当这个杜家的女儿。
那日在碧玉湖畔,她握着装着铜片的硬木盒,不想说话,他也就那样静静陪着,直到下人来说都装箱好了,可以出发,他才扶她起来——她有恋爱过,她知道这男人是真心在对她示好,甚至已经可以说是讨好了,不过分逼近,但也不容许她拉远距离,如果不是喜欢她,不需要如此费神,只是,陆姨娘就快临盆,江览儿又刚有身孕,在这时候,他说,真心想跟她过一辈子
饶是她自恃有三十多年人生经验,也猜不透华定月葫芦里卖的是什么药。这男人也太能折腾……
“小姐。”凉夏端着茶盏过来,“宁神茶好了,喝下早点睡吧。”
杜雨胜接过宁神茶,慢慢喝完,又让暖春按摩了一下头,药效慢慢发作,她期待已久的倦意终于涌上,就在暖春的按摩中,闭上眼睛睡了。
杜雨胜从来就不是那种“你自己做过什么事情,你心里明白”的类型,她喜欢面对面把话说清楚,要跟田彦彬离婚的时候是,现在也是。
夏末的午后哪里都不好去,华定月这时通常在书房——虽然文不成,武不就,但他对经商的确有天分跟本事,他在书房里会看一些其他国家的人文地方志,天下又不只东瑞国,多了解一些,财路便可能多一些。
负责在门外伺候的,依然是上次那丫头。
丫头一见她,立刻行礼,“六女乃女乃,两位姊姊。”说完很自动打开书房的门,喊了一声,“六爷,六女乃女乃来了。”
华定月从书案后面抬起头时原本颇高兴,但大概因为她看起来很不高兴,所以他也就瞬间没那么高兴。
书房里的服侍丫头上了茶,很自动的退下。
他站了起来,“夫人今天好兴致。”
“其实兴致没那样好,不过有件事情想跟夫君商量,便赶紧来了。”
“为夫洗耳恭听。”
“我不想跟你说,凉夏,你说。”
凉夏口齿伶俐,把昨天在饭馆听到的对话一一道出,巨细靡遗的接近现场重现,华定月脸色自然不好看。
华定月表情越难看,杜雨胜的心情就越低落——她绝对不是铁石心肠,也曾经想过,如果他真能守诺,不再进姨娘房间,给她一点时间作心理调整,会真的愿意跟他牵手走下去。
华定月对她的好,其实已经很难再要求更多了。
杜雨胜仔细想过,以这个年代来说,他娶姨娘,开枝散叶,完全没有错,别说大将军府这样的门第,就连一般的小门小户,手边有余钱,谁不娶个妾室回家多生孩子,她之所以别扭这问题,是因为她带着二十一世纪的价值观,但若是真正的东瑞女子,根本不会介意,妻子的义务之一就是帮忙纳妾,照顾小妾,孩子越多越好,不管谁生的都抱来自己养,这才是主母的气度。
所以问题不在他,而是在她。
知道她介意,他才会说出那样的承诺,她想,如果是那样的话,也未尝不可,只要说好,若将来他又有了喜欢的女子,两人便和离。
没想到姨娘的问题还在,江鹭儿的事情紧接着冒出。
他费了那么多功夫把江鹭儿母女弄出来,外室才刚刚怀孕,他就想跟她相守,怎么想都很怪……
“我想问问夫君,这些话几分真,几分假?还请夫君别欺瞒我。”
华定月犹豫了一下,道,“九成真。”
“那江览儿现在呢?”
“我让女乃娘每隔几天去看她一次,饮食衣物照顾无缺。”
杜雨胜皱眉,“暖春凉夏,你们下去,把门关上,守着门口别让人接近,我有话要跟六爷说。”
书房的门被两丫头阖上了。
“以后,我应该不会再来桑落院,夫君也别到翡翠斋……谢谢夫君替我寻回哥哥,至于夫君的提议恐怕我要推辞了,男人是人,女人也是人,要说我不懂为人妻子的道理也没关系,可我不认为女人就该受委屈,还要甘之如饴。”
“夫人——”
杜雨胜打断他,“我的性子是很不好的,爱记恨,小心眼。爹爹不肯让我到安家,便是不想让我受委屈,夫君当时也说过,爹爹这样的决定很了不起,真的,一个院子这么多妾室,还有一个正等着接进来,正妻看起来风光,充其量也就是个管家婆而已,我从不认为女人当成这样有什么幸福可言——当然,我嫁入华家,并不是为了幸福,只是想逃离杜家,想有个身分,这才用了那个婚约嫁了进来,要说白了,是我对不起你。”
“夫人,你没有对不起我,你嫁进来,我很高兴。”
杜雨胜苦笑,“新婚之夜你明明很生气,还跟我叫板,不瞒你说,当时我内心也想,华家有什么了不起,不会让我得逞是吗?我也没打算在这一辈子。”
当时可真没想过,有天会被他细微的贴心之处打动,甚至还考虑过长远这件事情,只能说,她没恋爱运,不懂现代男人,也不懂古代男人。
“我来这是想跟你说,你原本让我考虑搬回桑落院的事情,我考虑完了,我不打算搬,我要一直住在翡翠斋,你也不要来打扰我,人别来,也别送东西来,嗯,若你要让江鹭儿入门,我会过来让她敬茶,就这样。”
“夫人,事情不是你想的那个样子。”
杜雨胜原本有点感伤,毕竟也是动心了,可是当她听到这句话,突然有种想笑的感觉。
男人为什么总是喜欢说这句话呢?
以前田彦彬也说,事情不是她想的那个样子。
事实证明,徐玉娜真的是想勾引他,事实就是她想的那个样子。
“我原本不希望你知道的,但现在——”
“我知道你不是杜雨胜。”
“我是,你若怀疑我是顶包,尽可拿我的画像去临将府杜家问,本家旁支上百人,都是见过面的,我跟爹爹在海港当了一年多算盘娘子,只要有来往,应该也都还记得我的相貌,我就是杜雨胜,如假包换。”
华定月好整以暇,“你是杜福的女儿,但不是原本的那个。”
“什么意思?”
“你知道我什么意思。”
杜雨胜皱眉,开始绕圈,“我不懂你是什么意思。”
“你知道的。”
继续绕圈,“我不知道。”
其实她好像有点知道,只是觉得不太可能。
若说,两人原本相识,他从她不一样的举止中察觉她并非原本的杜雨胜,那还可以理解,但在成亲前,两人根本没见过面。
凉夏跟暖春是后来才买的丫头。
张嬷嬷知道她落过水,老人家总把不一样的事情推到生了病上头,至于张进跟湘娘本来都是跟着爹爹办事的,虽然认得她,但不太亲近,但绝对无法分辨有什么不同之处。
在京城,不可能有人发觉她跟真正的杜家姑娘有何相异,但华定月的样子似乎又知道些什么……
“人人都说,华六女乃女乃好本事,短短一年就开了四间饭馆,生意还好得不得了,我前阵子自己去过一次,终于知道为什么生意那样好,每张桌子结帐时,一定由掌柜亲自盘算,只要客人在算帐时能说一说这顿饭哪里吃得高兴,哪里吃得不高兴,掌柜便会送一盒点心,说几句话就有点心可拿,客人自然不会吝惜那点时间,客人一走,掌柜立刻动手记下,好的事情记在红色本子上,不好的事情记在蓝色本子上,我听说,江南饭馆从掌柜,招待娘子,掌勺大厨,每天晚上都是要开会的,客人喜欢的要做得更好,客人不喜欢的,要想办法改。
“又说,江南饭馆给工钱十分大方,除了每个月的薪俸,还会另外给花红,生意越好,花红越多,而且是通通都有,所以别说招待娘子眼观四面,就连厨房洗碗的小子丫头,都把碗筷盘子洗得干干净净,桌子椅子擦得光洁无比,那挑菜的妇人个个睁大眼睛,就怕有菜虫没挑干净,让客人不高兴。
“我说,夫人真是聪明,也难怪京城这么多饭馆倒了又开,开了又倒,就是江南饭馆还是门庭若市。”
杜雨胜真有点毛了。
她是现代人,大学念的是观休管理,毕业后从事的又是餐饮服务,很自然的,她会把现代的管理技术引用过来,问卷跟抽成是最基本的,也最好用的,但在这时代谁懂这些,她等于是拿着手枪跟刀打,自然随便打就luo。
可正因为古代人不懂这套管理技巧,所以华定月一讲讲到重点,她就觉得有点毛毛的,加上他说“我知道你不是杜雨胜”,难道,莫非,或许……
她扶着桌子坐了下来,低头想了想,抬起头看看他,又低头想了想,又抬起头看看他。
不想不这么觉得,一想还真有那么点诡异,电光石火闪过一个念头——难不成华定月也是穿越人?
他坠马前,是将军府的六公子,对她毫不希罕,落马后看到她,却一副来劲的样子,所以是在那个点上灵魂交换了?
但不可能啊,那日家宴时,她看过华定月跟华晁还有蓝氏聊天,真是小时候什么事情都说的清清楚楚,两人喜欢吃什么菜,他也都没夹错,连蓝氏最喜欢看哪几驹戏都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