某女对着透人红唇正待下口,外面传来敲门之声。
阿三的声音传来,“夫人,礼品都已经清点好了,请夫人过去查看一番。”
他见简家的马车走了,想刚收的礼品还是应该让夫人心里有数才对,所以就匆匆来了。
陌千雪哭笑不得。
从宁少卿的身上爬了下来。
宁少卿满面杀意,喝道:“滚!”只是,阿三虽然滚了,屋子里却再也挽不回刚才的旖旎。
宁少卿坐起身,轻咳一声。
四目相对,脖子火辣辣的疼令陌千雪恼羞成怒,举起小粉捶,对着宁少卿好一顿的捶打。
*
因为是流水,所以河面并没有结冰,屋里暖和,雪天食馆的生意反倒比平时更好了些。
自前几日,食馆中开过小会后,陌千雪每日里来,就只是点个卯。收钱看帐,查食材,叮嘱纪律……
云滛现在是主管,管前台钱帐,还带着收拾桌子。便不到后面给菊娘打下手了,打下手的是菊娘推荐的与她交好的云娘子。
当初陌千雪让菊娘自己推荐,便是让她找个合意的。给她一个人情的同时,厨房中便不会有矛盾,她也少很多麻烦。
小雷管迎来送往,他依旧手脚麻利,店里没有生意的时候,他也会去码头上看有没有客船、货船到,宣传宣传吃食。
有时,客人不愿下船,他还会帮着送到船上。店里赚了钱,他也能得点赏钱,一搭两好。
西西那个小人精,再也不是半个多月前那个怯生生的样子。现在满食馆的跑,忙的时候帮着递些小东小西的,倒也帮了不少忙。
等陌千雪过来,食馆里总是整整齐齐,一切和她在的时候并没有什么两样,这些让她放心不少。
她打算一步步的放手,这是管理的艺术。如果每做一件事,都让她亲力亲为,都盯在那里,就是有十个她,也是干不来的。
最重要的是她,她现在可是有大事要办。
豆子都已在库房之中,她现在必须的去踩点为酱油厂做准备了。
找块大一些的空地,在码头附近开厂,不管是以后的运输,还是管理,都能更方便快捷。不然,还得翻山跃岭的搬出搬进,太过麻烦不说,光人工就得花费不少。
到时候,这食馆就是她的经销点。
这也是她为什么当初坚持要在码头上建食馆的初衷。
等酱油和醋做出来,她就等着收钱。有了一个稳定的经济来源,开年后她才能放心的带着宁少卿四处寻医,不用担心药费,诊费,这费那费。
至于销路这方面就交给苏七了。
一是为了还他上次介绍了那么大一笔豆子的生意给她的人情,另一方面也是因为他出身不凡,身后的人脉网络一定颇多。
缺钱,缺人,缺地……万事开头难啊!得一件一件的落实。
钱?
捂着胸口的那块玉,难道真的要当了它么?
不!她舍不得!
得另想方才行,船到桥头自然直,大不了到时不买地,租用就行。
再说了,她需要的场子大。那么大的场面,估计也不是这一二千两银子能买得下来的。
人?
好办,她现在已经在王家村打好了名声,这豆腐作坊的人工都请了有几个月了,从没有拖欠工资过。
上门来求活的,每日都有,只是都被方嫂子打发了而已。
现在关建是要解决这地的事情。
这厂址,一要日光好,豆子做酱前是要晒的,没有日光哪里能出好酱。
二要有水源。
三要地平整,场地大。
四要离码头不远。
五……
*
阿五这十来天已经驾着牛车,陪着陌千雪跑了附近的几十个山头。他想不通主子为什么就不劝劝夫人在家里好好呆着,如果是为了钱,主子会缺钱么?
终于找到了一块比较合心的山谷。
阳光充足,不远处有一处水潭,整个山谷地面平整,面积也不小,离码头也不是太远。
这么大的一块山谷,里面却是空空如也。没有高大乔木遮阳挡光,也没有杂花杂草,一望便知全貌。不想脑子都可以想像,这里一定是有人专门打理。
只是,不知那人留这么大的一片空地是准备做何用场。
陌千雪正站在那里想着,如何才能打探出这块地的主人。
一骑直奔而来,阿五连忙闪身站在她的身前。
看到他们二人,马上少年很不客气的直接驱赶,“这里是私人的地方,请你们速速离去。”
听他语气,看他穿着打扮,应该是个护院之类。
这样奇怪的山谷,若是没人奇怪的主人,便是怪了。对他的无礼,陌千雪不以为意,直接了当地说,“你主人在什么地方,带我去见他。”
“对不起,我家主子说了不见客。”
“那你转告你们主子,说我想要买下这片山谷。”先说个大点的买卖钓钓鱼,等见了山谷主人再说。
“我家主人说了,这山谷不卖也不租。请两位速速离去。”
不卖不租!后路全部堵死?
什么人?这么屌?连个仆从说话也是这般牛气。陌千雪模了模鼻子,她从马上少年的神情中看不到一丝可以再谈的可能。
阿五见那少年对夫人不敬,心中有火。上前一步,言语冷凝,“若我们不离开,你待如何?”
难得夫人看中了这块宝地,便是较量一番也无妨,说不定还能把那暗中的主子给引出来。不就是一块地么?
马上少年并不惧,腰杆挺得笔直,手扶腰中之剑柄,一时之间剑拔弩张。
陌千雪见空气低迷,轻咳一声,拉了拉阿五,“既然人家主子不便,那我们也不便久留,打扰了。”
话毕,她转身上了牛车,阿五还在与他少年对峙,只是被她这一闹,空气中的战意已经减了许多。
“阿五。”陌千雪催了一声,阿五这才退了两步,转身跳上牛车,赶着车出谷。
陌千雪当然不会这么容易就放弃的人,她的人生字典中就没有不战而败这个字眼。
这是迂回战术。
牛车刚使出山谷,陌千雪便让阿五不用管她,悄悄的去跟踪那个骑马的少年,打探出这山谷的主人在何方。
她可是知道,阿五的轻功很不错。
阿五却坚持要把她送到食馆之后才肯出来打探。若是把夫人一人丢在这荒山野岭之中,主子大约会有兴趣把他的脑袋摘下来玩一玩的。
主子之所以这样放心的让夫人这样东奔西走,还不是因为有他跟着看着,保护着。
阿五平时很是听话,陌千雪没想到他在关健问题上是这样的倔,想到她一个女人在这荒郊野岭,也确实有些不妥,便只好随他。好在,这里离食馆并不是太远。
时辰已是不早,菊娘、云娘子还有小雷都已经收拾妥当准备回去,阿五便把牛车交给小雷,让他把陌千雪送回去,自己则一溜烟,不见了踪影。
王小雷一脸羡慕的看着阿五消失的身影,自从这阿三阿五来了之后,村里的人对宁少卿又尊敬了不少,这是后话。
陌千雪、菊娘和云娘子都坐在牛车上,王小雷却苦叉的牵着牛在山路一走着,心下发誓,一定要学会如何赶牛。
三个女人一台戏。
菊娘是个话少的,云娘子却不同,那话多的和张根宝家的媳妇张嫂子有得一比。
刚开始和陌千雪一起坐在车上的时候,还有些拘谨,见陌千雪人很随和,就开始了东家长西家短的,一路说来,就没有停过嘴。
牛车走至王家村的小后山,离村子已经不是太远。
菊娘是个眼尖的,指着不远处林子间的一辆马车道:“咦!那不是铁柱他们家的马车么,怎么停在那里。”
众人随着她的手指看去,那里果然停着一辆马车,只是马儿被栓在一边吃着草,马车车厢摇摇晃晃。
“这赶车的根宝兄弟人去了哪里,怎么任这马车在这放着不管?”
“是啊,车子还摇摇晃晃的……”
“怕不是出了什么事吧?我去看看。”王小雷松了手中牛绳,有些不放心的朝那边走去。
“我也去看看。”云娘子跳下车,她是个话娄子,自然也是个好奇心极强之人,她嘻笑着跟在王小雷身后走去,想看热闹。
两人聂手聂脚的靠近马车车厢,还没走近便已经听到车里发出一男一女的依依哦哦之声,那声音好似极其压抑,又好似极其舒服。
云娘子立时红了脸,想要拉了王小雷往后退,一手没抓着,王小雷已经急切的上前一步,掀开了马车车厢的布帘子。
车厢里有一对男女正在奋战之中。
马车车厢一起一伏,王小雷的心跟着一起一跳。
那不停抖动的白化化却是落入云娘子的眼中。
王小雷松开掀帘的手,捂眼,转身,脸红到极限……傻子见了那景象也知道人家在干什么吧。
他顿在那里退也不是,进了不是。哑了!
运动中的两人,正在生死关头,哪里注意得到周围的动静。现在,就是天榻下来,两人也是无暇顾及的。
两人急切地颠来颠去,上面那人突地向前用力一挺,马车便是跟着一震。
王小雷的心在蹦蹦跳的同时,马车在这巨烈的冲刺之下,也晃得更加的厉害起来,像是要散开一般。
张根宝一声舒爽的大喝,身下的那名女子也好似到达了某个顶点的哟地叫了一声。
王小雷被这动静极大的一喝一哟惊回了神,木然转身,朝回走去。
两人是一脸好奇的去,却是满面通红的回,那马车也一直在那里颤颤微微。
再加上,刚才那最后的声音大得很,陌千雪不用想也知道,马车内是个什么情况。没想到那个张根宝看起来老老实实,背地里却做着这般龌龊之事。
山坡野地里玩妖精打架,真是好兴致啊!
王小雷和云娘子的脸色红到了极限,偏偏那菊娘是个反应迟顿的,还一个劲的在那里问着:“你俩到底看到了啥,是见鬼了么,都不说话……”
王小雷不答话,只是牵着牛,低着已经红到了耳根的头脸,继续的往前走着。
云娘子先是不好意思的笑,后来却是大笑。
她是个大嘴巴,一阵不好意思过了,自然又活跃了。
把刚才看到的事,更是添油加醋的讲得那叫一个精彩,也不管前面牵牛的小雷还是个没成家的小伙子,受不受得了。
“那张嫂子成天的把个男人看得那般紧,不想还是叫人给偷了……。”
“那女的是谁?”菊娘很好奇,哪个女人的胆子这般之大。
“可惜了,刚才没看清,只顾着看张根宝的光**去了。”
“你个捉狭鬼,叫你看了回去长针眼。”
“呸呸呸!大吉大利……”
陌千雪笑完鄙视过后,想起张嫂子的那对光的电眼,心中不安。
她不想惹麻烦,于是叮嘱云娘子不要对外瞎说。
云娘子一怔,想着张嫂子那德性,如果这事从她的嘴里说出去,那把男人看得比天还重的泼妇一准要堵了她的门,问她那女人是谁。
最后说不定,还会闹到食馆里去,把她的这好不容易得来的饭碗给弄没,于是掩住兴奋的光,镇重的点了点头。
云娘子都点了头,菊娘自然没在话下,连声道:“这种不要脸的事,听了都嫌臊得慌,我才懒得跟人说,惹屎上身。”
王小雷挤了半天才挤出了一句,“我什么也没有看见。”
陌千雪前脚进门,阿五后脚就到了。
那山谷的主人,就住在山谷后的一片丛林之中,只是院前一大排树不容易发现那橦房子而已。
陌千雪放下心来,明天直接奔那房子,找那家的主人便是了,没必要和一个护院在那里啰嗦。
张根宝如往常一般的回了家,张嫂子却发现了一此异样,那马车的轮子前不多时才修了的,如今却又有了些松动。
再瞧男人的神色,她是越看越不对劲。
仔细的嗅了嗅自家男人的衣衫,总觉得有一股狐狸味。
左想右想,她不好过。
居然又跑到桂花嫂子的门前大骂了一场,见桂花衣裳整齐,一脸憋屈的哭着,这才回转身,心满意足的回家去了。
*
还有一个多月便要过年,这夜外面飘起了纷纷大雪。
暗黑多中,厢房内。
“阿五,查清楚没有,那个山谷的主人到底是什么人?”
“回主子,看他们的装束阵容,好像是七八年前就从京城退隐的桐家。”
“桐家?一等世家的桐家?”
“是的。”
“他怎么会隐退在此?”
“属下也不知是何原因。那个院子根本没法靠近,属下是因为以前在京城和桐家卫打过交道,从那护卫的言谈举止,和院子周围的布局,又打听周围的猎户,听说主家姓桐,这才猜出他们的身份。”
“那桐家的家主当年可是威风八面,到他这一代嫡系已是三代单传,好不容易得了个儿子,却有隐疾。这么多年过去了,没人见过桐公子,不知那桐公子到底得的是什么隐疾?”
“请主子责罚,阿五现在再去查探一番。”阿五听主子这番话,顿时起身要去再探。
“回来!”宁少卿唤回阿五,又道:“你若是真的靠近,恐怕现在也没有命活着回来。那桐家的家主当年斩杀所有女眷妾室,将其尸身直接抛入乱葬岗,也不许人收敛。那狠意到现在京城还在纷纷传传。”
阿五禀道:“听说就是那帮子妾室祸乱,才让他夫人离逝,幼子得病。”
“依你看夫人拿到那山谷的可能性有多少。”
“那院子背靠山,前面是大树隐住其形,大树之前又是一片空空的山谷,一有异动,一揽无遗,这是一块天然的屏障。属下斗胆,夫人是得到那山谷的可能性为零。”
“嗯。”
“那……属下明天还带夫人去吗?”
“下去休息吧!明天一早还是按夫人的吩咐带夫人去吧,你们夫人的性子倔得很,想必不撞南墙不回头。”
“属下告退。”
“阿三,你去通知于伯,让他带着钱过来和夫人谈酱油厂合股之事。”
“是。”
……
早上醒来,地面已经积了厚厚的一层积雪。
看着陌千雪又吩咐阿五赶着牛车出去了,宁少卿站在那里有些失落。
他第一次有些怨,为什么别的女人都能老老实实的呆在家里相夫教子,而她却非得天天的往外跑。
他劝过,阻过。然,都没有用。
他的感觉不会错,她并非爱钱之辈,日常生活也并非放肆的奢华,个性也并不张扬逞强。可是为何,她却对钱财的赚取是如此这般的狂热。
难道——
是有什么难言之隐?
上次,阿三和阿五来的时候,于伯还让他们带来了一千两银子,他也假托是从前从家里带出来的,都交给了她。
并不见她拿出来用……
宁少卿有些想不通,他想和她开诚不公的好好谈一谈。
或许,他该告诉她,他虽然是落了难,也并不是一无所有。
只是,如果这样。则是牵一发,而动全身。
势必会把,他整个伤疤全部坦露在外……
*
云娘子是个憋不住话的人,昨天看到这么一大场的热闹,却无处诉说,真是快憋死,躺在床上翻来覆去的睡不着。
今儿个一大早,去河边洗衣服的时候,就和一个平时相好的嫂子开始咬起了耳朵。
“好的,知道了,不会让那个吃醋泼的货知道的,你放心好了。”
等云娘子一走,那相好的小嫂子不一会子,就和加一个小媳妇咬起了耳朵,“我只告诉了你一人哦,你可不能告诉别人……”
……
就这样,等张嫂子再在村子里走动时,平时一起家长里短的媳妇们,看她的目光都变了,隐隐里总是笑意的。起先她是以为自己的衣服没穿好,后来又以为脸上有什么?
可回家一瞧,啥也没有。
找不出原因,张嫂子生了老半天的闷气。又跑到作坊门口骂桂花嫂子,被方嫂子好一通的捶打,未了,鄙视道:“自家男人看不好,还有脸怪别人。”
这下子,张嫂子可是听出音来了。
那没良心的,怕是真的在外面有人了。只是,却不是这个闷骚的小寡妇。
回到家里,头发都揪光了,她思来想去,也没想出来是哪个贱人。
回想起,那马车的车轮子近期就坏了两次了。
她猛然起身,这没良心的,是在车上玩呢,一定是哪个最近进过城的小娘子。
于是放下手中的活计,赶紧的出了门。
这下子,张嫂子每天有得忙了。
张根宝每日回来的路上,她总是会埋伏在那里好一翻的张望。
*
那山谷空旷大气,占地面积有上千亩之多,积雪之下,白茫茫一片。陌千雪再一次的感叹,此处正是建厂晒酱的好处所。
“我们主人不会客。”
陌千雪让阿五施展轻功带她过去,却还是被人助在山林之外。
“请你去通传一声,就说有人对这一片山谷很感兴趣。”
“我家主子已经传下话,若是再不走,休怪我等不客气。”
陌千雪隐隐的已能看到山林不远处的一大宅院。不顾对方阻挡斗银,对着大宅方向喊话,“小女子有好诗想与隐士一品。”此人既然隐在此处,必是风雅之士,想必喜欢诗词歌赋。
陌千雪心念一动便对雪呤出一首绝句,没办法,只能剽窃了。
“千山鸟飞绝,万径人踪灭。孤舟蓑笠翁,独钓寒江雪。”这样大气的诗词,合情合景又合了那位的心,应该会召她一见吧。
一个声音从那处飘出,“诗是好诗,只是老朽已老,对此已无意,来客还是回吧。”此声沧桑颓废,看破红尘,有一种无限的绝望和生命的孤寂。
那苍老的语音刚消,又有两人从山林中钻了出来,面色肃静,做出请出之姿,“老爷请娘子回转。”
这两人面色比先前两人显然要恭敬,态度却更是坚决。
雪飘纷纷,气温下降,冰寒彻骨。来的时候带着希望没觉得山路弯道多,没感觉到走了好远的地方。
回转的时候,陌千雪的心就像是天边阴沉沉的积雪云,山风不途地吹着雪花,在一片冰天雪地中,让她有些心灰意冷。
天越来越冷,以后的日子是不可能再出来寻地盘了。
宁少卿昨儿个晚上脸色冷冷,已经给她下了最后通牒,这里是她看的最后一个地方。成与不成,都是最后一处。
如果,她实想要办个厂子,等开春雪融,他再亲自陪她四处去寻去找。
可是,现在,不许!
陌千雪知道他是为了她好,是他在心疼她。
可是——
上次,就那山村医生的药都好几百两银子。陌千雪可是听说了,这个异世医者少之又少,药品那更是贵中又贵。有什么不能有病,没什么不能没钱。
有的精明好医士,不谈药费,光问诊便是千两银子起步。
若是等到开春雪融再寻地,只怕又要耽误好几个月。
宁少卿能支持的住么?
牛车慢慢的驶着,陌千雪渐渐有荒凉和放逐的感觉,只有冬日更加灰暗,一路相随的只有冰冷。
*
山林之中的桐宅,正堂之上坐着两个老头。
一个须发皆白,一个却是精精瘦瘦的怪模怪样。
“……独钓寒江雪。诗真的是好诗,可千古流传。若是回到二十年前,老夫一定和她品茶论诗……若是我的靖儿……”须发皆白的老者一边摇着念着诗句,一边又神色黯然。
精瘦精瘦的怪老头若有所思,眼中空露精光,“桐老,那丫头说不定能治好靖儿的病。”
“啊?她或许能治好靖儿的病?姓王的,你怎么不早说。”桐老先生很是激动。
怪老头干咳一声,“我也只是一说,到底能不能治,还是两说呢。”
“只要有一线希望,老夫都不会放弃的。”
“……”
两匹快马从桐宅飞奔而出。
“慢着,两位请留步。我家主人有请。”说话的正是后来从那山林宅中出来的那两位冷肃的护卫之一。
陌千雪一时搞不懂那家主人是在玩什么把戏,和阿五面面相觑。
阿五此时却来了气,“你家主子是谁?他说让我们走就走,让我们回转就回转么?”
夫人身份贵重,岂容他们这般放肆。
那二护卫连忙赔礼道歉,与刚才请出的态度判若两人。
阿五见夫人不说话,鞭子一挥,正待赶车前行。
二护卫面如死灰,人家不去,他们总不能强行请客。刚才主子可是说了,让客客气气的请两位回去,尤其是刚才念诗的那位小娘子。
现在人请不回,桐家卫一向赏罚分明,完不成主子交待的任务,回去必定受罚。
几人脸上的精彩没有逃过陌千雪的眼睛,看来此事有转机,她冷声道:“阿五,掉头。我们去会一会那家的主子。”
二护卫闻言,顿时喜出望外,彼此看了一眼,立时打马在前面带路。
陌千雪进了桐宅。
阿五被挡在门外。
宅院依山而建,很是大气。一路行来,亭台馆榭、长廊拱桥彼此相通,行走其间,回廊起伏,别有情趣。
这园子的品味,绝不在简家的园子之下,反而隐隐中有超月兑之意。
陌千雪不禁感叹,强盛也许一代就能完成,可修养却非要多代积累。这就是暴发户与书香门第的区别,难怪世家子弟瞧不起蓬门寒士,瞧不起朝廷新贵。
待客用的正厅,一位白须老者坐在其中,身后站着位同样年岁的老者,两个小厮正在服侍。
那老者头发枯白,面色苍老。然,他眼神锐利,腰背笔直,那脸型,那气质,都摆在那。只一眼,便可窥其年青时的风姿,一定是一个风流儒雅的翩翩俊公子。
见陌千雪进来,他们立即退下。
“老夫姓桐。”
“桐老先生好!晚辈陌千雪。”陌千雪一时被他风度震住,现代的问候语言月兑口而出。
桐老先生对这称呼有些个意外,却又很是满意,态度缓和了一些。
“听说,你想要我的那片山谷?”
“是的。”
“那你准备拿什么来换?”
这一座山谷,有上千亩之多,日晒充足,若是种上良物,便是良田。想来价格自然不低,决不是几百上千两银子便能搞定的。陌千雪微沉了沉头,这话太过直接,倒让她不好答。
屋内有半刻的沉默。
桐老先生本就没打算给她难堪,一边拔着杯中之茶,一边问道:“你懂医?”
此话从何说起?陌千雪有此讶异,理了理思绪,老老实实答道:“小女子不通医道。”
就算她想要那山谷,也不能骗人。她若会医,一定第一个就医好宁少卿,然后天天的呆在家里,和他亲亲我我的好好培养感情,才不会在这冰天雪地之下,到处乱跑。
“哦!不会医?我怎么听说,你既救了简家大小姐的性命,又治好了简老太君的中风之症?!”
“那,那只是一些急救的方式而已。千雪也只是略通皮毛。”
“那片山谷我是不会卖的。”
“不卖?”那让她回转来干什么?
“不过,你若是能治好我小儿的病。我倒是可以考虑一下把那片山谷送给你。”
送?那么大一片山谷,足有几千亩啊。她想的就只有租的。
这么大的好处,那就死马当活马医呗,说不定瞎猫子撞到了死耗子。那些年,为了跑业务,谈生意,她可是看过很多的养生书籍,对那方面很有一套,特别是食疗方面。
心里虽然那样想,但是话却不能那样说,陌千雪谦逊道:“千雪真的不会医,如果因此而耽误了令郎的病情,只怕千雪担待不起。”
“你还没看,怎么就知道自己不会医?”
“……”陌千雪哑然。
“不过,你得保证,若是不能医此病,今日所见不得泄露半句。”
什么怪病,还要如此麻烦,心中虽然,口中却说道:“陌千雪绝不将今日之事向外泄露。”
桐老先生听她如此镇重,倒也不再多话,起身向外走去。
陌千雪急急跟上。
桐老先生在前方带路,穿过几个回廊,风景虽好,陌千雪却无暇顾及。
她心中甚是奇怪,平常大富之家,院中用的多是丫环婆子,可是,她从进院开始,到现在一路上,见到的都是男仆小厮,护院,整个园子没有一个丫环婆子。
又走几步,来到一处僻静的院子,院门紧闭。
管家上前推开门,里面才有嘻笑之声和衣服的撕裂之声传出。
越往前走,那声音越是清淅。
桐老先生走到那声音传出的窗台外,便停了下来。
“那里面的,便是小儿。你自己看吧。”
好奇心驱使,陌千雪凑在窗户口的缝隙往里看去。
一锦衣男子,坐在屋中撕着布,居然浸浸有味
他在那里一边撕着撕着,嘴里还一边哈哈的笑着。好似听到这个撕布的声音,便让他特别的满足。
看他的样子已是二十出头,可其表情若三岁孩童,天真,懵懂!
却又有一种说不出的怪,细看他那样子又不像三岁的孩童,却又好似,沉浸在自己的世界一般。
陌千雪的心一乱,也不想多想,这人又是傻笑又是撕布。这证况?分明就是精神有毛病。
她怎么会治!罢罢罢,今天还是白来了一场。
正要拒绝,回头却看到桐老先生已经背过身去,肩部抖动异常,想是情不自禁。
哎!这桐老先生也甚是可怜,既然来了,还是装装样子,问上一问,安慰安慰吧,生意不成仁义在!
陌千雪轻声问道:“他这状况有多久了。”
桐老先生听她问话,猛的回头,眼中满是希翼之光。然,陌千雪却看到了那深处犹未尽的泪意。
桐老先生轻咳一声,道:“这状况有两年了。”
“哦,那他是两年前病的?”
“不是,只是撕布的状况已经维持有两年了。”
“之前干什么?”
“之前摔碗摔了二年。”
陌千雪一口老血都要吐出来。
娘亲的,她到处奔波的挣钱,人家撕个布撕了二年,砸个碗又砸了二年,这得多少钱。
现在不是的时候,陌千雪继续问道:“摔碗之前呢?”
“撕纸,打鼓……一天下来手脚不停。”
“那他是从什么时候开始这样的。”
“三四岁的时候吧。”桐老先生神色暗淡。
“啊?三四岁之前呢?”真是个可怜的孩子。
“是个正常的孩子,聪明可人……”说到这里,桐老先生的两行清泪还是没忍住。
“那怎么会突然如此?”
桐老先生突然看向陌千雪,面有防备,目光锐利似剑。
陌千雪也不想挖人家的痛处,只是那山谷对她很重要。而且,她越听越觉得这可怜的少年并不是并一的精神病,很有可能是……
“我并无其它的意思,您知道的,有些东西必需是要对症下药。”陌千雪语气和缓。
桐老先生看她似是没有恶意,也觉得她语中有理,只是长叹一声,“因为老夫家宅不严。哎,都是一些成年旧事。”
“我只是想知道一些成因,若是老先生不太方便,就当千雪没有问,也没有来过,千雪冒昧打扰了。”
“老夫没有怪你的意思,既然请你到了此处,自然应该把前因后果给你讲清楚的。
老夫三代单传,传到老夫这里,子嗣更加艰难。老夫三十未得一子,只有一妾为老夫生了一女,带是个哑女。
从娶妻到生下哑女期间也曾有过几个女人有孕,可是到最后却总是不幸落胎。本以为此生再无缘份生子,桐家一脉到我这里就会断绝。
谁知等到四十,夫人居然老来孕,十月后生下靖儿,靖儿本就有些先天不足,又是老夫唯一的男孩,老夫自是宠入骨髓。”
桐老先生说的凄凉哀婉,陌千雪听得心生同情,那管家含泪轻拍桐老先生的背部。
“夫人年纪大了些,身子未免有些不好。老夫便纳了很多小妾。一来为了绵延子嗣,二来也是为了帮着夫人打理家事,照顾好靖儿。
可是,谁料,那帮女人们心术不正,争风吃醋之下,居然下毒毒害老夫妻儿。
妻子病逝。
靖儿中毒。毒解之后,靖儿就成了现在这个样子。请了无数名医,都诊断说靖儿身体无佯,只是受了些惊吓,脑子有些糊涂,会慢慢复原。
老夫信了,以为等他长大之后,就会好。可是一年过去了,二年过去了,等他十五的时候,他还是这个样子。
老夫心灰意冷于是安顿好哑女之后,才带着靖儿隐居于此,父子相依为命到现在已经有七八个年头了。”
不过一个内院宅斗的牺牲品罢了。
可怜之人必有可限之处。妻室本来病弱,他还要纳妾,还美其名曰:帮着夫人打理家事,照顾好孩儿。
对桐老先生,生出的同情之心顿减。
在她看来,这桐老先生有此十场,简直就是活该。只是,可怜了这位叫做靖儿的桐公子。
陌千雪现在已经可以大致的判定,这桐公子并不是什么失心疯之类,而是自闭和拖延治疗的轻微弱智。
如果,当时治疗及时,这桐公子应该是个非常聪明的人。
只是,现在晚上,她对这方面也没有一个章程,得回家好好的想一想。
陌千雪委婉的表达了自己的想法,只说要回家好好的想一想,制定一个治疗方案。至于到底能不能治,她现在也没有多大的把握。
只这一番话,就把那桐老先生弄得喜不自胜,连忙的吩咐身后的管家,让其派马车送陌千雪回家。
是夜。
桐宅之中,大厅之上。桐老先生端坐一方,下首一黑衣人单膝跪地。
“你去打听清楚了,那宁娘子到底是什么来历。”他这一辈子经了多少事,已是老谋深算,情归情,信归信。
但是不查清楚,他怎么会把自己看得重若性命的靖儿交托于一个不知根不知底的女人手中。
黑衣人回道:“那宁娘子是什么来历,没人知道,属下只打听到她三个月前晕在河边,被人捡回了王家村,给那村的蒙学先生冲了喜。”
桐老先生微一沉呤,又问:“那蒙学先生又是何方神圣?”
“那蒙学先生据说姓宁,确非常人,属下只稍一靠近便被发现。只得退走。”
“竟有如此警觉之人,连你这个桐家卫之首也被发现?”
黑衣人低下头,有些汗颜,“属下不敢有半点谎言,属下见惊了他那人还跟了属下一路,最后属下兜了半天的圈子才甩月兑,看身形,他……应该是一个影卫?”
“影卫……宁?京城的宁家公子?”
“听说一年前,京城出了大事,那宁大公子无故失踪。”
“是无故还是你无能查探?”桐老先生目光锐利。
桐家卫首领腰杆一挺,回禀:“属下派人去查过,此系他后母联合庶弟下毒谋害。到现在宁公子那后母还不放过一丝一毫的线索。只是,却被一些假消息给骗的晕头转向。”
“都是女人惹的祸啊!老夫现在已经淡出京城,只希望余生能陪着靖儿……宁公子之事,你就不要多事了。”
“是。”
“那宁娘子,可有什么威胁之处。”
“据下查探来的消息,那宁娘子似乎发过一次高烧之后,脑子就把前事都给忘了,看起来,对桐家没有威胁。”
“忘了?哼!这就是你给老夫的答案?”
“主子息怒,这宁娘子不会武功,王老先生也只是在她体内发现一丝被封的微弱真气,属下判断她身世来厉不凡,只是无从查起。”
“再查。”
“是。”
……
王家村宁家。
陌千雪睡得正香,外面布谷鸟儿轻叫。宁少卿睁开眼睛,深深的凝视了她一眼,轻手轻脚的披了衣衫就出了门。
“他回去了?”
“回去了,属下故意跟丢,他绕了两圈便回了桐宅。”
“看来,你的身份已经暴露了。”宁少卿轻描淡写的敲了敲桌子。
“属下该死。”他影卫的身份暴露了,就证明主子的身份也暴露了。影煞脸上杀气一现,当时他就应该下重手,杀了那个桐家卫。
“无妨。那桐老当家的既然已经淡出京城,想必也不会再来插手京中之事。”
“以后,多加注意一些也就是了。”
“是。”
“如果有刺客来袭,护住夫人先撤……”
外面的雪飘啊飘,夜风来一阵阵,很寒很寒,影煞的脸却比外面的冰霜更寒,即刻握拳抵胸盟誓:“恕影煞不能从命,影煞就是死也不会再离开主子。”
宁少卿看着影煞誓死如归的坚定,垂下眼睑,轻叹一声,默了半响,“你以为夫人若是有了什么事,我还会独活么……”
“主子……”
------题外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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