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初出了一身汗,醒过来时身上轻巧了许多,只是头还有些疼,身上也是酸软无力,眼皮有些干,他用手揉了揉,先是四处望了望,有些不知身在何处,而后脑袋才慢慢转动起来。
他这一次烧的不轻,始终意识不明,他依稀记得自己生了病,其他的就不甚清晰了,他回想了一会儿,方才觉自己此刻身上盖着被子,被子里热气腾腾地仿若呆在蒸笼里一般,身上又湿又重黏腻非常,下意识地掀开被子要起身,就在此时,安如宝一挑门帘进了屋,见状忙上前将他按回炕上,又把被子给他盖好盖严。
宋初不舒服的蠕动几下,哼唧道:“拿开,好热……”安如宝压着他的身子道:“热也得忍着,你刚出了汗,还不能见风,乖乖的躺着,等汗落了,我给你擦擦。”
宋初瘪瘪嘴,“嗯”了一声,不再动弹。安如宝低头用脸蹭了蹭对方的脸,觉得温度降了不少,心下一松,脸上浮现笑意,顺势亲了亲宋初的额头,赞道:“真乖。”
宋初哼哼两声,目光左右瞟了两下,也不看安如宝,轻声道:“那你要陪着我。”安如宝捏捏他的脸,道:“好我陪着你。”宋初这才满意一笑,闭上眼睛。
他睡了一天,睡意全无,不时睁开一只眼睛看看安如宝还在不在,许是生病的原因,他今日异常的黏人,安如宝得如此,在他看了几次之后,索性上炕隔着棉被把他抱紧,宋初这一下更热了,全身很快又被汗浸透,额头上也渗出汗珠,他往安如宝怀里钻了钻。安如宝看出他的小心思,任由他将脸上的汗水都抹到自身上,莞尔一笑。
安如喜是傍晚时分到的安轩家,身旁还跟着族长安泰。
说是要去求人,真要做起了,安如喜还是在家做了很久的心理建设,不仅如此,他怕自己一个说不动人,还专门去求了族长安泰。
安泰比安如喜大了几岁,安如喜虽是村长,在村民中的地位和威望却比安泰低了许多,平日两人没少明争暗斗,所幸都是小打小闹,倒也无伤大雅。
安如喜也没藏着掖着,对安泰道:“安泰哥,今儿兄弟是有事来求哥你了,想来咱村子里那些流言你也都听说了,是,这事儿是我家小绍自作自受,咱们都在青山村生活了几十年,两家的孩子都是看着长大的,我家安绍啥样的性子,安泰哥你还不知道么?骄纵是骄纵了些,我敢用性命担保,他决计做不出那样……那样不堪的事情啊。更何况,若是由着这些流言传下去,万一传到了村外,我家小绍的名声事小,带累了咱全村的声誉就大了,以后谁家的哥儿还愿奉进咱村,咱村的哥儿又该如何奉人。你说我是为了自家孩子也罢,为了村里人着想也罢,我的意思,趁着流言还未出村,咱们得想个法子,把这流言止上一止。”
他这一席话,说到了安泰的心坎里,这两天村里这些流言他有所耳闻,也曾联合所有族老加以制止,只是防民之口甚于防川,仅凭他们几人之力焉能堵住村民的悠悠之口,也正心急,见安如喜心中似有打算,便道:“我也正为此事愁,你那里有啥好法子?”
安如喜道:“却有些想法。”跟安泰将自己的想法一五一十说了一遍。安泰听完,半晌无语,法子倒是好法子,只于其他两家却稍显不公平了些,转念一想,这也是为全村人着想,是出于好意,便忽视了心中的那丝愧疚,点头答应。
他们到时,邢山正在前院劈柴,足有成年爷儿大腿粗细的木柴,在他手中就如纸做的一般,一下一个,单手就轻松搞定,很快就劈了完了高高的一摞,听到敲门声,他便放下斧头,前去开门。
安如喜和安泰并不认识邢山,看到给他们开门的是个从未见过的陌生人,都有些诧异,又见他膀大腰圆,威武不凡,又在心里啧啧称奇。
邢山也不多话,问清两人身份便将他们引进院内,安轩还未回来,秦风出面将两人让到堂屋之内,吩咐邢山去新房场叫安轩回来,邢山垂首称是,转身去了。
安如喜和安泰在座位上做好,方齐端着茶水进来,给三人倒了茶就退了出去,秦风见他们二人脸上现出疑惑之色,避重就轻地解释道:“他们是我们请来帮忙的。”景律规定,景国境内,正当途径买卖的仆侍等同个人财产,不用上报登记,他这样说一是不愿村里人低看了邢山一家,二来却是不愿多惹麻烦。安如喜和安泰不再多问。秦风陪着两人坐了不久,安轩就急匆匆的进了屋,当家的来了,秦风一个夫郎便不再多呆,跟他们说了声便出了屋。
安轩连连告罪道:“不知两位要来,多有怠慢,还望恕罪。”安泰摆摆手,不以为意地道:“啥恕罪不恕罪的,都是自家人,咱们不兴搞着虚头吧脑的。”安轩又客气了几句,捡下首的位子坐了。
稍时,方齐又端了一杯茶进来,安轩接过,和两人攀谈起来。安泰和安如喜模爬滚打这许多年,能坐到族长村长的位子,不说是老奸巨猾,也算的上老谋深算。他们不好直白的说出此来的目的,闲话了几句家常后,他们便把话题引向了他们想要的方向。安如喜率先起身,冲着安轩施了一礼,安轩忙起身躲开,道:“如喜哥,你这是何意。”赶忙上前去扶。
安如喜摇头避过,叹息道:“安轩老弟啊,我替我家安绍跟你家陪个不是,我家安绍年纪小不懂事,说话做事不知轻重,是我们没教好,回家我和你哥么把他狠狠说了一顿,还请你们多担待。”
安轩把他扶起来,道:“如喜哥言重了。”就回了自己的座位,没往下说。安如喜面上一僵。安绍当日口口声声安春冤枉,自己无辜,显见是在说错全在宋初身上,宋初本就为村民所排挤,他这些话无异雪上加霜,连带着把安轩一家也置于了不利之地,安轩一句言重已是仁至义尽,他此来也并非要求得原谅,眼睛不着痕迹地看了一眼安泰。
安泰打圆场道:“两个孩子打闹是常事,都是自家人,想来安轩也不会计较,不是我说,如喜也是太惯着安绍了,你们要勤说着些,眼看就奉人了,不能再这么不着四六的了。”
安如喜连连称是,安轩不置否。
安泰活完稀泥,捋着胡子转开话题,对着安轩道:“提起这件事情,让我想起三十几年前的一桩事来。那时战乱刚过去不久,村子的元气还没恢复,年轻人少了大半,房屋空置,荒草遍野,说不出了破落,剩下的人家老的老,小的小,许多就是靠一些年轻的哥儿夫郎撑着,后来就生了哥儿动手伤人的事儿,如喜这事儿你还记得不?”
安如喜颇有些感慨地道:“我当然记得,那时我年纪也还小,记得是南村春平叔家的叔么和安锁叔家的叔么,当时两家的田地是挨着的,边界上都埋了界石,安锁叔家叔么爱占小便宜,为了欺边占界,偷偷把界石往春平叔家挪了挪,他以为做的巧妙别人看不出来,哪知道春平叔家叔么也不是好糊弄的,一下子就看出自家的地被人欺了边儿,两人就此生口角,还动起了手,也不知怎么的,春平叔家叔么把安锁叔家叔么推倒在地上,头上磕了好大一个口子,差点儿把命搭上。”
安泰点点头道:“你记的没错,按理说,这事儿是安锁叔家的叔么做的不地道,原本族里只想春平叔家出些银子,两家私了就算了,只惜他伤了安锁叔一事却是惹了众怒,村里人一直要求按族规处罚,要不是考虑春平叔家还有老人和孩子要养,他家叔么就要被赶出村子了,最终是被罚了鞭笞,也是送掉了半条命。”说到这儿,不住摇头叹息。
安如喜接着道:“春平叔家叔么本来占理,却不去找族里而要自己解决,落了个伤人伤己的地步。虽说族规上对哥儿相对宽容,打伤同族加上对方也是哥儿,罚的自然要重一些。”
安轩再要听不出两人是有备而来,那就是傻了。他本就不是圆滑之人,要不也不会将自家阿爹留下的偌大家业败了个精光,既然察觉,也不拐弯抹角,道:“两位此来是有事相商?”
安泰和安如喜对看一眼,他们没想到安轩会如此直白,脸上闪过几丝尴尬,安泰掩饰地虚咳一声,道:“我们此来也没别的意思,想必你也听出来了。前两日之事你们也都在现场,我就不多说了。回去后,我和族老们也都商讨过,许多族老认为真相不真相的倒在其次,安春和安绍身上的伤是实打实的,哪怕族里查明真相,此事错在安春和安绍,就如我之前讲过的一般,按照族规,宋初打伤同族其中还有一个哥儿,哪怕他也是个哥儿,也是要承担族规的责罚,就算不到赶出村子的程度,鞭笞或打板子都是免不了的,到时候就是我们这些老家伙想要维护,怕是也过不了村民那一关。”
安轩面色一冷,没说话,安泰看了看他接着道:“要说起来,安善人对咱村实在不薄,自你们一家来村子口碑人品也是没得说,再说了宋初那孩子好歹我也算看着长大的,也不忍心看着他受罚,这样不但对他的名声有损,就是你们一家在村里也不好立足,正好如喜和我想到了一处,这事儿刚好牵扯到了安绍,我们两个合计了一下,想着找你盘算个法子,看怎么能将此事大事化小小事化了。”
安泰一席话半点儿不提村中流言之事,反将他和安如喜放在了为宋初和安轩一家考虑的立场上,尤其安如喜,他家哥儿明明当时说宋初将他推倒在地,安如喜却能摒弃前嫌,一心为他们,若不是安轩知道真相,当真就要被感动的哭了。
听到真相倒在其次这句话时,安轩心里有些火,却是无法反驳,而且他也不得不承认,安泰这些话说的在情在理。当日之事村民虽都口口声声要查明真相,但安春和安绍身上的伤有目共睹,宋初打人者的身份不容抵赖,很多时候,弱者总是会得到更多的同情和谅解,宋初之前已打折了安春的腿,这次又将他打的面目全非,且听起来还对看似无辜的安绍动了手,这还不说,安春一个成年的爷儿在宋初面前全无还手之力,宋初之彪悍见一斑,村民心中肯定对宋初多有忌惮,人人自危。
这也是安如宝利用李路对安春伤势的关心,将事情延后再议的原因之一。
形势比人强,安轩面上一凝,倏尔换上感激的表情道:“多谢二位如此为我们着想,实不相瞒,为了这件事情,我们一家这两日寝食难安,我与夫郎更是不知愁白了多少头,两位此举对我们一家而言,说是雪中送炭,大恩不言谢,请受安轩一拜。”说着略显激动地起身对着两人深施一礼。
安泰和安如喜到底心虚,哪里敢受他的礼,安如喜赶忙把他拉起来,道:“咱们两个谁跟谁,不过是几句话的事儿,再说要成了,对我们家小绍也有好处不是?”
安轩也不过是做做样子,当下顺势就起了身,道:“两位今日之恩,我们一家他日定当涌泉相报。只是,这两日我心中烦乱的很,仓促间也想不到行的法子,不知两位有打算?”
安如喜正不知该如何开口,安轩这一问正中他的下怀,强压下心中喜意,一脸郑重地道:“我倒是想到了一法,就是不知行否?”将自己的计划对安轩和盘托出。
作者有话要说:作者果然不适合阴谋诡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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