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中暗表,当日那西门庆只因父母早亡,留下偌大一个家业无人教养,倒惹来一群泼皮破落户儿前来逗趣帮闲,挑唆这年轻公子流连勾栏瓦肆。是以但凡纨绔子弟的玩意儿无不是样样精通,若说诗词歌赋诸子百家上面倒是平常。
更有一件,到了志学之年时,就常常往丽春院中勾当,先是梳拢了卖唱的姐儿李娇儿,外面暗门子里头又包占了一个名唤卓二姐的暗娼。只因尚未娶亲,不好迎入门来做侍妾,长到一十八岁时,远房族叔做主,为他聘娶了先妻陈氏,倒也是一位如花似玉风流俊俏的闺阁处女,夫妻两个琴瑟和谐百般恩爱。
只是那陈氏命小福薄,刚刚生下女儿西门大姐就因为难产而亡,把个西门公子心疼的要不得,旧年的坏毛病一一勾了出来。
初时陈氏刚刚进门,新婚燕尔之际,曾经狠劝过丈夫两次,教他别在外头眠花宿柳,来日总要养下几个哥儿、姐儿的,继承西门家的香火要紧。
那西门庆原本也是富庶人家的正经子弟,如今见自己娇滴滴的浑家满面娇嗔劝着自己,心中如何不爱,因搂了妇人在怀中满口答应道:“只要姐姐不嫌弃,四泉从此不再出门游弋,每日晨昏定省在家中陪伴姐姐做伴儿。”
单这一句话,就知道那西门庆如何宠爱陈氏娘子,夫妻两个独坐无人之时,便不教他娘子唤他官人、夫主,只叫号为“四泉”,取两人琴瑟和谐,不但夫妻之情,更有知音之义。
那陈氏闻言噗嗤一笑道:“难道我做大房的只管占住汉子不许你出去营生玩耍不成?你将我当成什么人了,就算你心中敬爱我为嫡妻,街坊邻居看着你整天赖在妇人闺房里到底不像话,若是官面上的应酬谁不准你去了?
只是千万不可眠花宿柳,我是闺门女儿,好多话不好说出口的,不过夫妻闺房私语对你说一句,俗话说表子无情戏子无义,听家里丫头们说,你不曾娶我之前是个常在勾栏院里逍遥快活的浮浪子弟,如今你要是真心爱重于我,只要把这一节改了,旁的我都依你……”
那西门公子见了陈氏温言软语娇嗔满面如何不爱?又是新婚燕尔*辣娶过门儿来的娇妻,因当下赌咒发誓说自家再不肯流连风月,一心一意守在家中与妻房度日,又央那陈氏道:
“好姐姐,既然你不愿意叫我外头疯去,好歹衾枕之间体贴则个,我知道你是大家女儿,不肯做那轻浮之举,只是你我正头夫妻,寻常欢会乃是人之大伦,如今你进门半月,合房不过三夜五夕,我小后生家等不得,给你拘束得紧了,万一憋出病来,岂不是子嗣上有碍,我自家不以为意的,只是怕连累了姐姐,得个不贤良的名声在外,好不教人心疼的!”
那陈氏娘子给他怄得噗嗤一笑道:“当真是了风流富贵之地生长起来的子弟,你要住我的屋子也罢了,谁又敢撵你出去不成?做什么只管扯上这许多子曰诗云的,好好的圣贤之书都叫你给糟蹋了。”因说着,呼唤陪房丫头孙雪娥进来服侍自己香汤沐浴,梳洗了晚妆,重整蝉鬓、再梳翠鬟,与自家夫主两个是夜欢会无度。
至日后陈氏娘子香消玉殒,那西门庆镇日长吁短叹,竟恨不得自己一口气上不来也跟着浑家去了,唬得家下众人小厮婢女慌得要不得,因暗暗遣人将原先西门庆的几个十分相与的学友谢希大、应伯爵等人请来帮衬劝说。
谁知下人倒是好心办了坏事,那西门公子原本就是给这几个泼皮破落户勾引坏了的,如今教这些人前来劝和岂不是南辕北辙?果然那谢希大、应伯爵来在府中进门倒也先是哭天抢地一番祭拜的陈氏娘子,其后便一力撺掇那西门庆与他们往花街柳巷而去。
西门公子正逢丧妻之痛,原本不肯前去,只怕辜负了妻子往日规劝的情谊,无奈这两个舌灿莲花一般,只说那李娇儿与卓二姐自从西门庆断绝了来往,每日里茶不思放不想,相思成灾眼看就要香消玉殒了。
那西门庆原本已经没了一个知己,如今听说那两个粉头竟也这般深情厚谊,心中又渐渐回转过来,给那谢希大两人挑唆了几日,到底是少年公子耐不住寥落寂寞,因涎着脸跟他们去了,先到了李娇儿家中,那李嬷嬷见了金主如何不爱?又素知这西门公子是本镇第一大户,不曾婚娶之时亦曾恋着李娇儿。
只是当日因为娶了一个天仙进房,吹了枕边风,给人断绝了财路,如今见他重蹈覆辙,真如天下掉下来的馅儿饼一般,因慌忙命人端上茶水点心款待,一面往后面李娇儿房中,教她想法子轰走近日打得火热的几个恩客。原来西门庆不再时,那李娇儿早已结识了旁的几个年轻公子,可真是应了陈氏娘子那句话,表子无情戏子无义了。
那李娇儿本是行院之中卖唱的姐儿出身,什么样的闺阁手段不会?因故作一副病西施的样子,娇娇怯怯玉体横陈在闺房之中,做那西子捧心之态,只说心口疼。
那李嬷嬷见了,将西门庆请进娇儿房内叹道:“自从公子与我们娇儿断了来往,可怜她一个院中的姐姐,好端端要学那怀抱琵琶的赵五娘,非君不嫁的,誓死守贞不肯见客,她原比不得别的姐儿,却是老身的亲生女儿,难道因为心里不自在,还要打她两下逼迫见客不成?
是以我教她宽心歇歇,暂且守着身子,等待大官人回心转意,谁知正应了那句‘精诚所至金石为开’,到底将公子你给盼来了,如今既然是从前相好过的,娇儿也不必扭手扭脚,大官人正逢丧妻之痛,你可要温柔体贴的服侍着,好教官人心里好过。”因说着,留了他两个在房内。
那西门庆原本对陈氏娘子颇多愧疚心意,如今见李娇儿也是病恹恹的,一副不胜之态,心中却只当她是病中的陈氏一般怜惜起来,因为两人原本就是露水夫妻,也不必装腔作势,拉着手说了几句久别重逢的体己话儿,少年男女难免哄动春心,一时吹灯睡了。
到了次日,整个勾栏瓦肆之中都知道那西门大官人重在院中走动,一时之间传为奇谈,谁较嬷嬷不想揽上这个主顾,只是不便对西门庆提出来,却便宜了应伯爵与谢希大两个,受了院中嬷嬷们的许多好处,答应将她家的姐儿推荐到西门宅内。
两人既然收了嬷嬷们的钱财,怎好不替人办事的,因时常在那西门庆面前说起谁家的姐儿标致,谁家的小优儿唱的好,总撺掇他往勾栏院中行走。
怎知那西门庆原是个念旧的人,只因当日一念之差与李娇儿复合了,就想着暗门子之中来往过的暗娼卓二姐来。又不好这般伶伶俐俐的去了,因派了自己书房里的跟班玳安儿,封了几两银子,又到自家绸缎庄里去了几匹上好料子,吩咐“给你卓姐姐送去,瞧瞧她最近在做什么。”
那玳安儿得了这个巧宗,正要从中牟利,到了卓二姐家中因悄悄嘱咐她道:“如今我们公子原不想起姐姐来,只是前儿给那勾栏院中的李娇儿绊住了脚,又想起姐姐也是咱们家服侍过的旧人儿了,加上小的又在一旁撺掇,才有今日,如今姐姐想要嫁入府中来,安儿倒愿意助姐姐一臂之力的。”
那卓二姐自小沦落风尘,什么样的世面没见过,听那玳安儿一说,便知他要趁机弄些好处,因十分亲昵拉了他的手笑道:“我的儿,难为你还想着姐姐,如今但凡能够嫁入西门府邸之中,岂不比这样胡混的日子强百倍么?你若是帮我办成了此事,姐姐自然不会亏待了你就是了。”
因说着,将西门庆赏的那几两银子都揣进玳安儿怀内,又从针线簸箩里翻出一双布鞋笑道:“看大小正合适,你先拿去穿吧,若是真能进门,来日姐姐更用功夫再给你做一双好的。”那玳安儿见过什么世面?给这姐姐几句甜言蜜意,一些小恩小惠哄了,千恩万谢的去了。谁知他刚一出门,那卓二姐转身又去答对别的客人,当真是:
一双玉臂千人枕,一点朱唇万人尝
闲话休提,转眼之间那西门庆为妻子守孝已满,虽然不欲续弦,只是古语说不孝有三无后为大,如今自己老大不小的年岁了,身边只有西门大姐一个女儿,将来终是要嫁人的,并无人能继承家业,族中几房远房亲戚又在他跟前一力撺掇着,把个西门公子逼得无法,只得遣人到处说媒,最后看上了吴千户家的女孩儿吴月娘,娶进门来做了填房正室,一面又将勾栏院里李娇儿赎了身,放在房内做二房,那卓二姐原是后来相好的,也接进门来做了三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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