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吴月娘听了这话也不搭理夫主,倒是站起了身子,轻提裙摆款动金莲,端了一玻璃盅子的葡萄酒来在孟玉楼座位前头,深深道个万福笑道:“三姐在上,奴家此番给你陪个不是,是我治家不严,软弱好性儿,竟不能弹压些个狐媚子霸道的,叫三姐姐受了委屈,此番看在奴家薄面上,清者自清,丢开手别恼了罢,此番也替你那糊涂不分贤愚的爷给三姐陪个不是。”
因说着,将那盅子送向孟玉楼唇边。
孟玉楼见状,心中明白是那吴月娘旁敲侧击,虽然不曾指名道姓的,席间又有谁人不知哪个不晓,她口中那“狐媚子”就是潘金莲。
因口中连声道“不敢”,一面起身还了礼,端端正正道个万福,因端了自家面上那一盏葡萄酒笑道:“大姐姐敬酒,奴家不敢不喝,只是论理,婢妾不能与正房比肩,如今借花献佛,也回敬大姐姐一盅罢,咱们姐妹两个吃个成双的盏儿,共叙主仆之谊,姐妹之情。”
那吴月娘虽是正室大娘子,只是如今房下众人,倒是个个儿不错,十二分的人才,虽说是贤妻美妾,到底自觉低人一头,那几房姬妾也不肯以主仆之礼相待,如今见三姐玉楼说话周全办事老到,心下如何不爱,果真与她手挽着手儿,吃一个成双杯,一旁西门庆见妻妾和谐,心下甚喜。
正在柔情蜜意之际,席间却怒恼了一位绝色佳人,不是别个,正是五房里潘金莲。
但听得那吴月娘指桑骂槐奚落自家一顿,她是个暴碳也似的脾气,如何隐忍的住?
因身子一僵就要站起来与她理论,早给一旁的春梅姐一把按住了,附在她身边低眉耳语道:“我的女乃女乃,使不得,这一去岂不是中了她激将之计?”
潘金莲听了这话虽是有理,怎奈心中那一份争强好胜的心着实压抑不得,因推了春梅一把,险险将那妮子推了一交,霍地站起身子道:“大姐姐这话是说我呢?”
吴月娘正与孟玉楼吃酒已毕,因回身来笑吟吟道:“五丫头这话从何说起,奴家并不曾指名道姓说出谁来,怎的你就这般跳跶起来,莫不是心里有鬼,说不得?”
直气得潘金莲怔怔的,也顾不得亲戚在旁、夫主在侧,因指着那吴月娘冷笑道:“大姐姐,我知道我年小没算计,前儿不知道你有了身子,跟你开个玩笑,把个哥儿落了下来,你心里怨我,是也不是?如今咱们明人不说暗话,既然你是心里是咬定了哥儿是给我害了的,说不得如今我五丫头当着爷的面,把这一个残花败柳的身子与你抵了命罢!”
因说着,一头撞入吴月娘怀里大哭起来。
那吴月娘前番滑胎,只因还不曾说与西门庆知道,若是闹到夫主跟前,自己也有保胎不力之嫌,是以方才与孟玉楼商议,忍气吞声不肯说破,如今当着众人的面给那潘五姐撞破了,不由得又羞又怒,满面通红。
因狠命推了一把,将那潘金莲推了一交在地上,一行哭一行骂道:“好银妇,你们主仆两个成日里打扮的病西施的模样儿,妖妖娆娆勾引得爷直往你们屋里去,好好的身子都掏空了。前儿又做扣儿陷害孟三姐,如今偷鸡不成蚀把米,反倒是恶人先告状,派起我正室大女乃女乃的不是来?想必你们这一窝成了精的狐狸,是要正经把房下的姐妹都摆布死了,好要治死了爷,贪图咱们家私不成?”
那潘金莲向来是不肯低头的,如今吃了这样暗亏,给人推了一跤正恼着,又听见吴月娘说出这许多作践言语来,如何肯善罢甘休,因一咕噜爬起来,正欲与那吴月娘生死相搏,忽听得身后一人冷笑道:
“大娘且慢说我们的不是,当日掉了个哥儿,五娘确实担着个不是,只是大女乃女乃既然有孕,为什么不说出来让我们娘们儿高兴高兴,也好让爷放心,西门府上到底有后了。
后来奴婢听说大女乃女乃掉的哥儿分明已经成形,都五个多月了,怎么不知道?既然您老人家瞒着我们在先,平日里比肩同僚的姐妹,偶然开开玩笑,掀个衣襟也是有的,常言道不知者不罪,奴婢虽然未学,也不知五女乃女乃到底错在何处。”
一席话倒说中了吴月娘心中的真病,不由得怒向心头起、恶向胆边生,紧走几步来得近前,伸手就赏了春梅那妮子一个耳光,啐了一声道:“我把你个狐媚子的小蹄子,主子女乃女乃说话儿,奴才丫头还嘴,这是谁家的理!?”
书中暗表,原来那庞春梅因见那潘五姐虽然心中颇有算计,无奈也是个烈性脾气,因想着如今自己一来与潘金莲同气连枝,若是主子女乃女乃不得脸败了时,其余各房也难容得下自己。二来自己素日原与别的丫头不同,是念书人家女孩儿出身,到底有些孤高自许目下无尘,进得府中这几年,明里暗里的得罪了不少大丫头、粗使丫头的,就连房下几位女乃女乃也背人时常说自己是个成了精的狐狸一般,日子长了自然有些风色落在眼里,如今主子女乃女乃一旦式微,只怕自己打发出去配小子官卖,若是几房女乃女乃有话吩咐官媒,岂不是要断送了自己一生。为今之计也只有保住了潘金莲,方能再图别的……
果然那西门庆听闻此言,面上也有些挂不住了,心下一面埋怨月娘如何前番有孕不说与自己知道,也好吩咐阖府上下同心协力保住这一胎嫡亲长子,如今却教李瓶儿房里的官哥儿占了先,虽说手心手背是一样,将来孩子进学议婚、捐银子补缺儿,只怕长幼嫡庶冲突了,自己倒不好一碗水端平的。
只是他心下虽然埋怨月娘,如今这大女乃女乃怀着二胎,却又不好与她再起龃龉,又见春梅姐今儿倒不似往日斯文,竟这般泼辣起来冲撞了正室,也是心下烦闷,因蹙眉道:“你这蹄子越发反了,如今竟当着贵客的面冲撞起主子女乃女乃来,长此以往这还了得?外头谁在听差?”
因说着就要见小厮进来捆了春梅,那几个不相干的姬妾照例上来拉住了劝道:“今儿原是给三姐压惊赔话的,倒恼了,反而不好,再说大姐姐如今有了身子,也禁不起这几次三番的惊吓,万一唬着了不是玩的,不然就命五丫头领回去,认真说她几句,打两下管教一番也就罢了。又何必惹这个闲气呢。”
西门庆听闻此言,只拿眼睛瞟着月娘,那吴月娘冷笑一声,转身回坐在主位之上,也不言语搭理,又看孟玉楼,但见她似是朱唇轻启绣口微叹了一声,对他轻轻地点了点头,西门庆因点头道:“这也罢了,五娘领回去好生看管起来,你们主仆两个休要省事,安分守己些在房里做几日针黹,如今你大姐姐、三姐姐身上不好,你们也不必过房请安赔话,只在五房里将息,等过些日子暖透了再出来也罢了。”
因说着,命人撤去残席,酽酽地沏上茶来大家吃了,因知道他们娘们儿亲戚还有些话讲,就往六房里李瓶儿房中去,顺带着看看孩子。
潘金莲此番给人折了一回名头,当着夫主的面也不敢高声,只得含羞带怯挽住春梅,主仆两个灰头土脸的回转五房之内不提,吴月娘因着了一回闲气,忽觉月复内有些疼痛之意,唬得众人要不得,正闹着,那吴月娘勉强笑道:“如今月份大了,这小厮儿倒爱翻跟头把式,也是常事,不碍的。”
李娇儿闻言笑道:“这小厮儿活泼好动,定然是个小小子儿了,大姐姐这一回可是给西门家留住后了。”孟玉楼一旁见李娇儿这般说辞,因心中替那李瓶儿有些心寒,且喜她如今给西门庆绊住了不在此处,不然那六丫头心思深重,又是个要强的,只怕又要胡思乱想一整夜了。
因想着,一面笑道:“大姐姐既然身子不痛快,不如让奴家扶你往上房屋睡睡吧,孕中妇人最要保养身子要紧,可熬不得夜的。”
月娘闻言摇头笑道:“这却无妨,况且如今你身上也不好,又有姑妈前来相看,怎好耽搁了你们天伦,我与二姐顺道回去就很便宜,三姐还是回去安置姑妈住下要紧,今儿天晚了,只怕城里宵禁,索性明儿再走不迟。”
那杨氏姑妈听说留她住下,心下如何不喜?只是又不好明说的,只得连声儿推月兑道:“使不得,就算是大女乃女乃诚心留我,我们这小子怎好住在内帷厮混的。”
月娘摇头笑道:“他才多大?就忌讳这个,既然恁的,就留小官人在我们爷书房里睡也很便宜,给他安排个小厮照看着起夜就是了。”因说着,苦留了杨氏姑妈一回,方与李娇儿两个挽着手去了。
作者有话要说:三分天下的节奏~瓶儿的性格有点弱了~这里设定是她嫁给大官人之后,性子转变了~怀念以前敢爱敢恨的瓶儿~有机会想写她的故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