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尚举人娘子见来人不错眼珠儿瞧她,也是微微一抬头,心中“呀”了一声,暗道:“那一日给掳进山中的时候倒不曾细看的,奴家还道这清风山上只有王英那般三寸钉枯树皮,却原来也有这样风流俊俏的才貌仙郎,也不知这小郎知趣不知趣,是不是个明白人,若他能解了奴家的心怀,嫁到这荒山野岭之中,倒也不值什么,却是入了那桃源仙境一般……”
想到此处,满面堆欢起来,笑盈盈的欠身让座,一面又吩咐小鸾炖茶来吃。那小鸾淡淡的嗯了一声,转身打帘子出去,啐了一声,低低的声音对孟玉楼努了努嘴儿道:
“女乃女乃方才还怕她自尽怎的,奴婢瞧着那婆娘那股子热络劲儿,倒恨不得今儿就洞房才好呢!”说着拿了托盘漫不经心走了出去。
玉楼见了无法,左右这也是人家夫妻间的事情,自己与小叔子两个都商议妥当的,原本不欲搭理的,也只得静坐外间等候着。
但听得那郑天寿上前深施一礼,说道:“大娘子容禀,昨儿小人山寨之中,与两位家兄饮酒畅谈,一时不查,致使小人的二哥铸下大错,如今不敢奢求娘子宽恕,只是此番到底有了夫妻之实,只怕对大娘子的名声有碍,尚举人那边儿也不好安排,不知大娘子心中有什么因应之法呢……”
那妇人听了这话,心中暗道:“这小厮儿莫不是要来给奴家说媒的?既然恁的,少不得先答应下来,在这清风山上立住了脚,再图与这小郎风流快活……”
想到此处,面上却做出一副娇娇怯怯的神态道:“方才杨家的大娘子也都瞧见了,如今奴家自然投缳未遂,少不得养好了身子再从容就死,如何能这样不明不白的活在世上,叫我夫家蒙羞……”
那郑天寿听见这话,倒像是给自己递话头儿似的,因试探着笑道:“娘子这话说得不差,常言道名不正则言不顺,大娘子如今与我二哥并无名份,做下那事也只得称为苟且,若是有一日竟有了夫妻之名,那夫妻之实也就不值什么,不过是天理人伦的勾当,不但无过,反而有功啊……”
那婆娘听见这话,心中暗喜,如今一心一意要滞留山寨之中做二当家夫人,便是笼络不住这俊俏郎君,到底也是金银成山,岂不比跟着那穷书生混日子强,况且昨儿已经见识过了,那王英虽然身材矮小人物猥琐,床笫之间确实雄壮,又温柔体贴,会将小意儿贴恋人的,比起那两耳不闻窗外事,一心只读圣贤书的穷酸书生来,倒也算是个意的人儿了。
想到此处,心里已经是千肯万肯的,只是面上过不来,假意柳眉倒竖,凤眼圆翻,骂道:“你这小厮儿好不知礼数,奴家敬你是山寨之中的三当家,才叫你一声三爷,如今你小小年纪,怎的这样不学好,倒来奴家房里,挑唆有汉子的妇人再嫁,自古以来有这样的道理!”
说着,乔模乔样哭闹了起来,唬得那郑天寿不知她心中虚实,连忙上前规劝,谁知那婆娘一头扎进他怀里,双手抱定了不肯松开,只将那郑三爷臊得满面红晕,手上也顾不得力道,伸手一推,将那妇人推了一跤,坐在地上。
那尚举人娘子见状,心中凉了半截儿,知道这小郎是个不解风情,不由得心中哀叹自己时运不济,模不上手,倒真个哭得花容惨淡雨恨云愁。
郑三郎见了,心中老大不忍,只得蹭到跟前儿,将她搀扶起来,一揖到地道:“方才是小人莽撞,冲撞了大娘子,如今还要讨娘子一个示下,到底是否允婚,小人也好叫兄长们准备准备。”
那婆娘哭了半日,方才渐渐止住了,嘤嘤咛咛道:“奴家已经给你们这一伙强人抢在山里,清白又没了,还有什么脸面跟着我夫主下山,少不得就只能给你们摆布,要做什么伤天害理的勾当只管做去,如何又问我来?”
那白面郎君郑天寿听了这话,心中暗道:“别看错了这个婆娘,竟是这般水性杨花,我那哥哥也是个苦命的,若是一心一意感化杨家大娘子,就算不能得手,好歹也是一段佳话,临了临了却娶了这么个不知安分守己的婆娘在房里,也是他命中劫数……”
心中想着,面上却做喜色道:“既然大娘子此番首肯,小人还有个不情之请,也要与娘子商议则个。”
那尚举人娘子故作嗔意道:“奴家的身子都给你骗了去了,这会子又说什么……”
那郑天寿听了这话,心中很有些肉麻,又不好就走的,只得说道:“虽然自古多有丈夫休妻,只是古往今来,这和离之事也不是闻所未闻的,如今大娘子既然已经同意下嫁小人的哥哥,只怕少不得要与前夫说一声,免得来日成亲,面上须不好看……”
那妇人听了,大惊小怪道:“怎么,你们强骗了奴家的身子,倒要我去做恶人,对我夫主说了,叫他赐我一纸休书不成?奴家素知你们这山寨之中都是些落草为寇、杀人不眨眼睛的强梁,也犯不着这么挤兑人吧……”
说的那郑家三爷面上红一阵白一阵的,只得一揖到地道:“大娘子容禀,方才小人在书房之中思虑了半日,这话除了大娘子,再无旁人合适去说了,如今大娘子既然心疼小人的哥哥,好歹在前夫跟前儿唱个黑脸儿,了解了此事,晚间成亲,自是无虞了……”
那尚举人娘子听了无法,如今既然自己打定主意下嫁王英,也只得对那尚举人说去,想到此处点了头,命那郑家三爷带他去见尚举人,郑三郎听了心中大喜,连忙引着她往尚举人那一处书房里去。
却说着尚举人给人关押在此处一半日,又不见娘子踪迹,心中十分担心煎熬,小喽啰也曾与他送饭炖茶,统共不曾好生吃了一顿,心中只要知道娘子踪迹。
书中暗表,原来这尚举人头婚丧妻之后,一心一意要去孟玉楼过门,谁知给那西门大官人捷足先登,自己却是大意失了荆州,原本负气不欲再娶,偏生如今这位娘子家中看重他念书人的清贵身份,几次三番派了人来说亲,这尚举人方才又有些兴头儿,也就答应了这门亲事。
谁知新娘子一过门儿方才知道,竟是个不曾出阁的大姑娘,这尚举人心里就先软了半边儿,自觉自己曾经丧偶,配不上人家,是以家居之时对这位小娘子百般呵护宠爱,如兄如父一般的疼。
如今这一半日不见了浑家,又想着那王英对妻子颇有觊觎,当真心急如焚,怎奈那些小喽啰见他不甚安份的,竟将这书房围得铁桶一般,不准随意出入,倒叫这尚举人越疑惑起来。
正在抓心挠肝时,忽听得外间有人打起帘子进来,那尚举人听见,连忙打帘子要出来,竟与一人撞个满怀,定睛一瞧,不是自己的浑家又是哪个?喜得好似眼前的妙人儿是从天而降一般,一把抱住了笑道:
“这一日你给人关在何处了,怎么也不来瞧我?他们有难为你没有?”
那尚举人娘子此番原本是来作别的,如今听了丈夫这话,倒也是真心关心自己,话到唇边,又张不开嘴,脸上就飞红了。
那尚举人见娘子此番欲言又止的模样,又将这大娘子此番容光焕,眉目之间颇有春意,心里已是凉了半截儿,就猜着了七八分,又不好问她的,只得怔怔的没了言语。
尚举人娘子见了,知道这事也躲不过,因对他柔声说道:“老爷你先坐下,容奴家细细的告诉你……”说着,亲自搬来一个绣墩,服侍尚举人坐了,自己也坐在他对面,低眉耳语一番,将自己这一日经历,并日后打算细细的说了。
那尚举人听了这话,当真是掰开八瓣顶梁骨,一桶雪水泼下来,登时如同霜打的茄子一般萎缩了下去,不是尚娘子一把扶住了,只怕就出溜到桌子底下去了。
愣了半日,方才凄然一笑,也不言语,站起身来,来在书案之后,研好了墨,蘸饱了笔,纸展雪浪,笔走龙蛇,刷刷点点写了半日,写成了一封休书,交在那尚娘子手中。
那尚举人娘子自从嫁入读书人门楣以来,倒也颇识得几个字,如今托在手上细看,但见上头写道:
盖说夫妇之缘,恩深义重。前世三生结缘,始配今生夫妇。生前相守报白头,死后同归于黄土。若缘不合,二心不同,难归一意,今则夫妇无良,便作互逆之意,不敬翁家,不敬夫主,不侍六亲,无秦晋之同欢,有参辰之别恨,乃为宿世冤家,只得会及诸亲,各还本道,愿妻相离之后,重梳蝉,巧逞窈窕之姿,选聘俊贤之选。
尚庆翰谨立授书
那尚举人娘子见内中并无十分作践言语,自己前番苟合之事亦不曾提及,心中甚喜。连忙将休书收好,一面轻提裙摆款动金莲,来在尚举人跟前,深深的道了三个万福,也不曾与他多言,转身兀自去了。
回在玉楼房里,主仆三个正等着,见她来了,不见撕扯过的痕迹,方才放心。孟玉楼出来接着道:“大娘子方才如何,是都谈妥了么?”
那尚举人娘子含羞答道:“奴家与前夫说了,如今不是清白身子,不好占着正室名份,不如叫夫家赐我一纸休书,大家干净,我前夫听了并不怨怼,反说奴家明白事理,赶着写了书信交给我的。”
玉楼听了这话,心中倒有些诧异,暗想那尚举人也是天家的黉门秀士,就这般忍气吞声给人强占了妻子不成……只是如今既然人家两口子商议定了,自己又不好多说的,只得点了点头道:“既然恁的,巧方才三爷派了人来送了嫁衣头面等物,奴家服侍大娘子梳洗穿戴吧,听说是今儿晚上成亲。”
那尚娘子听了自是愿意,面上却不好急躁,连忙道了万福,听凭玉楼调配。两个丫头去茶房催了水来,都不肯进去服侍尚举人娘子洗澡,玉楼无法,将自家珍珠衫月兑了道:“这也罢了,你们都是副小姐,使唤不动,如今奴家自去服侍她……”
红药见状连忙拦腰抱住了道:“我们不过与女乃女乃撒娇使性子罢了,哪儿敢真个不听话起来,如今女乃女乃不用去,倒是奴婢去也使得。”说着自去了。
玉楼和小鸾两个出来,在外间坐定,那小鸾啐了一声道:“昨儿还装的三贞九烈的,敢情人家一上门来提亲就肯了,早知今日何必当初呢……”
孟玉楼听了叹道:“不是么,这位尚举人也是一叹的,若从根儿上说,倒是奴家害了他……”
小鸾听了扑哧儿一道:“怎么又是女乃女乃害了他呢?这话我不明白……”玉楼摇头道:“当日是大姐姐来与我相亲,我见她好性儿,方才答应了这件亲事,若是当时就知道咱么家爷是这个性子,倒不如我竟选了尚举人家里,虽说清苦些,夫妻两个平平淡淡过日子,倒也是吃一碗安茶饭,比什么不强呢……”
小鸾听了扑哧一笑道:“女乃女乃这话哄谁,那尚举人虽然有些学问,只是品貌也不出众,又不是个温柔体贴的俊俏郎君,就是我们爷那样的容貌人品,你还瞧不上呢,又何况是他,依我看,什么锅配着什么盖儿,他两个倒也算是一对儿,只是过不到头罢了……”
玉楼听了摇头一笑道:“你这蹄子倒会说嘴,年纪轻轻的还没嫁人呢,倒说得头头是道的。”主仆两个瞧瞧的议论了一回,听见内间环佩叮咚,但见红药打起帘子来,那妇人出来,一身大红嫁衣,遍体绫罗满头珠翠的,倒也是娇艳人。
孟玉楼见了,心中替那尚举人感叹了一回,上来搀扶她道:“大娘子既然预备妥当了,如今奴家去回复了郑三爷吧。”那尚举人娘子含羞带愧,深深道了个万福道:“如此多谢娘子周全了。”
玉楼方出来,对看门的小喽啰说了,此处已经收拾妥当,只等那王英前来迎娶。小喽啰听见,答应了一声,飞也似的往前山去了。
不一时但见那郑天寿满面春风的过来,见了玉楼率先道喜,一面十分答谢她从中周全之情,孟玉楼连忙摇头道:“三爷不忙谢我,这样有损阴鸷的事情,奴家不好承受你一个谢字的,只是既然他们两个都有意,咱们也不好指手画脚妄加评论的,如今不知王二爷何时来娶呢……”
那郑天寿笑道:“二哥知道尚举人娘子答应的,欢喜得什么似的,如今整收拾房子,大约掌灯时分就以迎娶了,依小人看,既然都是在山上迎娶的,不如就将大娘子此处香闺,权且当做尚娘子的娘家,就从后山嫁,抬到前山我二哥的院儿里就完事了,不知大娘子怎么说?”
玉楼点了点头道:“事从权宜,就这样办吧,我回去再说与尚举人娘子知道罢了,只是这一回完了事,巧我姑妈的病,仰仗着三爷高明手段也是痊愈的了,不如明儿一早就放了我们到东京城中去吧……”
那白面郎君郑天寿听了笑道:“这事好说,只要我二哥的婚事完了,再无羁留诸位在此地的道理,只是今儿晚上婚宴,前头还要请小人的尊兄杨举人老爷维持局面,后面堂客席上,就多多仰仗大娘子代为周延了。”
玉楼听了不解问道:“莫非这山上除了我们两家之外,还有别的堂客不成?”郑天寿道:“那倒也没有了,只是敝处山寨之中从来没有办过婚宴,此番大喜,官客席与堂客席多少也要摆两桌才是。”玉楼听见,也只得答应了。
闲话休提,到晚间张灯十分,早有一乘小轿过来,胡乱将那尚举人娘子抬了去,那婆娘兀自做做姿态,哭闹着不肯上轿,玉楼虽然见了觉得肉麻,也少不假意上前规劝了一番,那妇人方才妖妖娆娆上得轿去,四个小喽啰抬了轿子,飞也似的往前山去了。
轿子刚走,又有郑天寿贴身的小校儿过来,邀请孟玉楼、杨氏姑妈,并红药、小鸾两个大丫头,还有杨家带来的一个小丫头子,往前山聚义厅堂客席上吃酒,几人也只得答应着。
沿路之上又遇上一队人马,原是送那杨举人前来聚义厅中观礼的,彼此见了,玉楼因拉了她小叔子在身边,低低的嘱咐道:“一会子吃酒,你也别太实在了,少吃一盅儿,多劝劝你那文友郑三爷,趁着他们三个高兴,放了咱们往东京城中去吧。”杨宗保听了连忙答应着。
一时开席,众人也都是淡淡的,后头堂客席听见前面吃酒划拳的渐渐无所不至起来,也是没奈何,玉楼因吩咐小鸾将杨宗保叫过后头来,说道:
“好兄弟,今儿你就在里间陪着我们娘们儿一处吃酒吧,左右都是一家子骨肉,又不是外人,外头那些强人都是胡打海摔惯了的,万一吃醉了酒再激了他们的贼性儿,反倒不好了。”
那杨宗保听了连忙答应着,坐了一会儿方道:“嫂子,如今我却有些放心不下我那位年兄,这一回来在山寨之中一向少见,如今趁着婚宴,防备稀松些,我使几个钱,叫那相熟的小校儿带我过去瞧瞧他,使得么?”
孟玉楼听见他这样一说,心中也觉得这孩子倒是有情有义的,此番尚举人娘子成亲,那尚举人心里肯定是不好受,倒不如趁此机会叫小叔子过去陪陪他,把话说开了,来日京城之中再为他寻一个好的也就是了。
想到此处点了点头道:“你去看看吧,只是好生对那些小喽啰说些软话,千万别仗着你是他们三爷的朋友,就摆主子的款儿,那伙子强人急了不认人的。”
杨宗保答应着去了。将五百钱与了这几日服侍自己饮食起居的小校儿,央他带路去瞧瞧那尚举人,小校儿爱财,收了钱,瞧瞧带着杨宗保往外头大书房去。
到了门首处,也有几个守门的,那杨宗保又赏了几百钱,还有那先头的小校儿说情,几个做了人情放他进去。
那杨宗保来在院中咳嗽了一声,轻轻说道:“年兄在么?”一连问了几声,都不见有人言语,杨宗保心里好生奇怪,来在外间门首处,轻轻一推,那门吱呀一声开了。
进得内间,但见那尚举人直挺挺的挂在房梁之上,唬得杨宗保大叫了一声,他虽然是个举子身份,到底还是十七八岁的孩子,见了死人如何不怕的,早已唬得跌坐在地上。
外头一个小校儿并众喽啰听见,连忙进来,众人看时,但见那尚举人投缳自尽,也都是唬了一跳,只是这些人平日里见惯了死人,都不慎恐惧的,上前捏了两把,那身子早就冰凉梆硬了,心知没救,连忙解了下来停在地上。
早有人上前扶了杨宗保外头院儿坐着,那小校儿因开解他道:“杨相公,你也别太往心里去,咱们山寨之中,死人也是常有的事情,哪一日不死个把人呢,这念书人心窄,自己想不开死了,原不与咱们相干,如今小人依旧送你回酒席上,吃杯酒压压惊吧。”
那杨宗保如今回过神儿来,只将方才惊心动魄之感,都化作悲愤自责冲天怒意,若不是自己事不关己高高挂起,听了那郑三爷的馊主意,又怎会害了尚举人一条人命、大好的前程……
想到此处也不甚害怕了,伸手就赏了那小校儿一个大耳帖子,啐了一声道:“你们这一伙强贼,逼良为娼图谋人家妻室,如今闹出人命来,还说得这般云淡风轻的,罢了罢了,我和你这样猪狗不如的东西也说不着,如今就找你主子分辨去!”
说着,一溜烟儿就往那前山聚义厅而去,那一伙小喽啰又不知好好儿的这杨相公为什么恼了,那被打的小校儿啐出一颗牙来,捂着腮帮子直哎哟,看见旁人都瞧着他,啐了一声道:“看什么?还不去把拿不知好歹的念书人追回来!”
几个小喽啰听着,连忙追了过去,又想着他原是三爷的朋友,不敢十分动粗,也就不曾伸手捉他,只是远远的缀着,眼见他进了聚义厅中,几个就在门口探头探脑的,看他到底如何。
那杨举人进得门来,但见那锦毛虎燕顺、矮脚虎王英,与那白面郎君郑天寿三个吃得正好,见他来了,那矮脚虎王英仗着酒劲儿上来,与他勾肩搭背笑道:“好兄弟,你也且来吃一杯吧。”
那杨宗保趁着怒意,一伸手将他推了一跤,骂道:“我把你个灭九族的贼配军,我是有功名的黉门秀士,谁与你这样的强人称兄道弟的!”
那王英原本膂力不小,却不曾防备这文弱书生竟敢狠命推了自己一把,一个不留神坐在地上,愣了一愣,方才大怒道:“我把你个敬酒不吃吃罚酒的小畜生!这会子吃了两杯黄汤,倒赶在太岁爷爷头上动土!?”说着,一咕噜爬将起来,一把揪住那杨宗保的领子就要厮打。
一旁那郑天寿见了,连忙近得身来一把抱住了道:“我的哥哥儿,你且慢动手,这杨举人向来不是孟浪的性子,如今这样,只怕是有些缘故也未知。”
一面对着那杨宗保做个杀鸡抹脖的眼色,意思是叫他陪个罪儿罢了。那杨举人见了也顾不得许多,连忙郑三爷也一起骂了起来道:“郑三!我杨某人当你是个文字之交,才这样藏污纳垢与你论些交情,如今我年兄让你们逼死了,说不得我也要豁出命去与你们闹一场,才不枉我与年兄的交情!”
这一句说了出来,倒把那郑天寿唬了一跳,连忙问道:“什么年兄,莫不是那尚举人……”杨宗保道:“自然就是他了,这位年兄原本与我一同进京赶考,在家时呼声极高的,这一去定然能够蟾宫折桂,谁知却折损在你们这一伙贼配军的手里!”
那郑天寿原本好涵养,只是如今给那杨举人一口一个“贼配军”,骂了一个狗血淋头,面上也不好瞧的,怎奈自家理亏,又不好与他作起来,只得低了头不言语。
倒是那锦毛虎燕顺听了,也是隐忍不得,他原是山大王,管不得旁人死活,这几日对杨家人有些礼遇,也不过是看在二弟、三弟的面子上,如今见这文弱书生连自己也骂了进去,如何将息,不由得大怒,吩咐左右道:“将这贼书生捆了,丢到后山喂狼!”
正闹着,后头堂客席上,孟玉楼和杨氏姑妈早已听得真真切切的,先头还指望这郑天寿能够两方调停着,化解了这一段恩仇,后头听见要捆杨宗保,孟玉楼也顾不得许多了,就要上前去与他们理论。
却给那红药姑娘一把拉住了笑道:“大娘子别去,这是强人山寨之内,其实你我女敕妇少女讲理的地方?”玉楼见了,也顾不得许多,与她拉拉扯扯道:“大姑娘,这都什么时候了,你还有心思说笑?你若是害怕只管躲着无妨,我兄弟好端端的一个举子功名,岂能毁在这伙强人手中?”说这又要出去。
那红药见了无法,只得冲着后堂拍了拍手道:“都是死的?还等什么呢?”早有几个小校儿模样的人进来,见了红药竟单膝跪地见礼道:“给大姑娘请安。”
红药淡淡点了点头道:“你们几个先送老太太并大女乃女乃从后山水路坐船出去,前头有我照应着。”
几个答应着起来,也不顾男女之别,上来就拉了杨氏姑妈、玉楼和小鸾,孟玉楼见状唬了一跳,挣扎起来,但见那拉着她的小喽啰低声道:“女乃女乃别怕,小人是杨大人手下内卫,自幼充作黄门内相,算不得男子。”声音细弱阴柔,果然与一般男子不同。
孟玉楼方才知道此处竟有红药手下眼线,方才停止了挣扎,那内卫见了,连忙背起孟玉楼,对同伴打个手势,几人背了两三个妇道,出得门去施展轻功就往后山而逃。
孟玉楼伏在那小黄门,只觉云里雾里腾云驾雾的好不头晕眼花,连忙抱紧了他的脖子,一面问道:“你们就这么走了,留下那红药大姑娘去了前厅,她一个娇滴滴十五六岁的姑娘家,如何是那些强人对手?”
那小太监听了这话,噗嗤一道:“大女乃女乃还不知道呢,如今我们这几个小的,功夫都是这红药大姐姐教的,女乃女乃别看她年纪轻轻,只怕在咱们杨府里头,除了我们爷以外,就属她的功夫最俊了。”
孟玉楼听见,方才稍微安心,一面又担心她兄弟杨宗保,只是如今这小黄门既然夸下海口,想来红药那边自是无虞的……
一时之间,几个小太监背了玉楼等人到了后山溪流码头之处,孟玉楼下来,定睛一瞧,但见那码头内停着一艘大战船,十分威武雄壮,因问那小太监道:
“这船又是如何开进来的?这样大船,只怕没那么容易瞒天过海吧……”小太监笑道:“这原不是咱们家带来的船,就是借了这山里的战船罢了,女乃女乃快上船歇一歇吧,只怕过不了一时半刻的,那红药大姑娘就回来。”
玉楼听了摇头道:“这如何使得,如今杨家就剩这一棵独苗了,奴家自然不能弃之不顾,定要等来他们方能放心的。”
因命小太监先送了杨氏姑妈,并她家的小丫头子进了船舱去,又拉了小鸾在身边道:“只怕老太太一个人带着姐儿害怕,你也进去陪她说话儿,服侍她躺一躺,我等等二爷就来。”小鸾答应着去了。
这厢孟玉楼在外间等着,果然不出片刻,早见那红药大姑娘背了杨宗保,身子却是轻轻巧巧的穿林飞花而来,孟玉楼见了,十分吃惊,心下暗道,方才在人家背上时,不觉怎的,如今这红药大姑娘的功夫倒是好生了得,背着个比她还高一头的大小伙子,竟还能飞将起来,莫不是神仙托生的……
想着,那红药早已到了近前,见了孟玉楼怔怔的瞧着她,扑哧儿一道:“女乃女乃只管瞧我做什么,如今宝贝兄弟回来了,还是快瞧瞧正主儿吧。”
玉楼闻言方才回过神儿来,连忙上来,也顾不得男女大防,伸手搀住了那杨宗保,这杨家小少爷只怕此番受惊不浅,神色都些迷茫起来,见了他嫂子,方才稍稍稳定了心神,一面点了点头,又对那红药姑娘茫然道:“大姑娘莫不是飞天再世,如何这般手段,倒像是睡里梦里一般……”
说的那主仆两个都忍不住扑哧一笑,玉楼因对方才那小太监说道:“还要烦请内相大人,与我兄弟寻一间船舱安顿了他,他是念书人家孩子,老实,没见过什么世面,如今有些唬着了,烦请你带了他进去歇歇吧。”
那小黄门听了嘻嘻一笑道:“大女乃女乃说哪里话,小人担待不起。”说着,请了一个安,上来扶着那杨宗保也进了船舱之中。
孟玉楼扶着红药正欲进去,忽听见前山之上有哔哔啵啵的响动,回身一瞧不由唬得魂飞天外,失声道:“怎么那清风寨中失火了!”
红药听了不甚在意道:“这样藏污纳垢的地方留着它做什么,来日也省得朝廷清缴,如今奴婢顺手办了,只怕我们大人还要夸奖我一番呢。”说着,倒是十分得意的模样。
孟玉楼见这红药小婢生得美人儿一样的模样儿,行事手段倒是这般果决老辣,心中倒也感叹,不知那将红药调理成这般的性子的杨戬又是如何龙性难撄的脾气呢……
想到此处忽然想起来一事来,问道:“你烧了人家的山寨,里头的那些喽啰,并三个山大王又将如何呢……”红药笑道:“那三个功夫不差,又都是受了贪官污吏的挤兑方才上山,奴婢如今服侍女乃女乃久了,也是心慈手软起来,就宽了他们的罪儿,留在大人帐下听用,余下的喽啰就地哄散了,叫他们去聚义厅中拿了余下的金银,好生回乡娶妻生子务农种田去了。至于那尚举人,奴婢倒觉得怜,命人将他厚葬在这山中,又一刀结果了那银妇,给他陪葬。”
作者有话要说:感谢西西亚、猫薄荷、碧城、汤圆、莉莉桃花、蝶双飞、小狐狸、樱桃小微、昙花一现、歧水、沾衣十八跌客官的不离不弃~如有遗漏敬请包涵。
ps:红药姑娘真帅气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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