跟随少傅查案的日子转瞬即逝,朝堂应对考核我学问的日子接踵而至。我派米饭出去打探,得知仲离和叔棠日日跟着师傅们习字诵书,半步未出宫门,据说已将朝堂上可能要问到的题目准备了数十套应答方案。
还未将一本论语记熟的我抱了枕头在席上打滚的时候,母妃宫里的赵公公从后门溜进了东宫。把左右人等都支开后,他怜悯地看着滚动中的我,并助我一臂之力,将刹不住的我固定好了,问道:“殿下可是忧虑明日朝堂之事?”
我把脸揉得跟枕头一样皱:“这不是很显然的事么。”
赵公公十分欣慰道:“殿下能知焦虑忧愁,实在是件了不得的事,娘娘若得知,一定会倍感欣慰,谁说殿下只知贪吃玩乐,世人实在肤浅。”
我扔了枕头爬起身,目不转睛望着他:“赵公公你有吃的?”
赵公公黯然神伤了片刻,从怀里掏出一个包袱,“老奴还真给殿下带吃的来了……”只见他一层层揭开包袱,取了一只青瓷小瓶在手,幽幽道:“殿下吃下这个,就不用愁明日了。”
我凑过去打量青瓷小瓶,鼻子也凑上去嗅了嗅,“真的吗?为什么?吃了我就能成神仙吗?这就是传说中的仙丹吗?”
赵公公挥了一把汗,将小瓶从我口水边拿开,“吃了就能让你**上的伤再疼几天,你再趴几天,让太医署都来瞧瞧你的伤,你就可以不用去朝堂了。”
我捂着**迅速逃离,扭头撞上正入殿来的父皇身边的钱公公,立即抓紧钱公公衣摆痛诉:“快告诉父皇,母妃不是我亲娘,后娘母妃要毒害元宝儿了!”
钱公公慈爱地模着我后脑勺,“殿下不怕,贵妃那里的药不用吃,你父皇昨夜已遣人获取郑太师与众大臣府中考题,且连夜纠集翰林院学士们答题,来,这些就是答案,你快些背下。”
我转头一看,钱公公手上一摞透着新鲜墨香约有两尺厚的纸张,呈到了我面前。我试着拿起最上面的一张,试着念了一念,“羿裔熠,邑彝,义医,艺诣。”甩手扔了,扭头往回跑,一把抱住赵公公,痛诉:“快叫母妃来救元宝儿,翰林院里都是坏人,父皇要把元宝儿扼杀在萌芽状态!”
赵公公表示爱莫能助:“两条路,殿下你自己选。”
我看看药瓶,再看看题海,绝望地捞过枕头,将脸埋进去,尝试着把自己闷死。俩公公等了片刻,才将我扒拉出去,我已憋红了脸喘不过气来。他们吓坏了,“快传太医!”
被我派出去并委以秘密搜罗隐藏东宫各处零食重任的米饭凯旋的时候,为掩人耳目,他衣裳底下的肚子上已是鼓鼓囊囊一团,迈入殿门后,他无视两宫最炙手可热的公公,鼓着肚子从他们之间走过,径直来到我跟前准备汇报,但见我模样后,一愣,旋即不顾胸怀里的阻碍,拱起身子,两手捏起,是个小孩即将撒泼的架势,对着我鼻子喷道:“人固有一死,或重于什么山,或轻于什么毛……什么猛虎在深山,百兽震恐,还有什么和什么,你这样把自己憋气憋死,就不怕被天下英雄耻笑吗?”喷完,从肚子底下掏出一颗五香豆塞嘴里吃了。
我一手抹去鼻尖喷洒来的口水,收丹田,纳呼吸,急喘几口后,也海底捞月从米饭肚子下掏出一块酱香牛肉丢嘴里嚼着吃了。就在你一口我一口掩人耳目地吃了一阵后,我胃口大开,不禁便想尝一尝赵公公手里药瓶里好吃的。
赵公公见我顺过气来,而且一步步挪过去,选择了他,便也松下口气来,拔了瓶塞,递过来。我接过来瞅了瞅,仰脖子便往嘴里倒。
“住手!”
“住口!”
两道不同的嗓音自殿门处传来,一个怒气冲冲,一个愤慨深深,一个掷地有声振聋发聩,一个珠圆玉润余音绕梁。一听便知是少傅与太医雄雄双煞不期而至。两道鬼斧神工的成年男子洪音汇于一处,彷如九天玄雷贯入耳中,震得我手一抖,青瓷小瓶里的神水全灌进了我脖子及以下。
双煞抢入殿中,少傅抬手将小瓶拍飞,太医祭出手绢拭我脖子下的药水。
赵公公和钱公公被排挤到了一旁。赵公公见神药作了洗脸水,跺脚哀叹惋惜:“殿下不吃就不吃吧,好歹留几滴,少傅你砸小瓶作甚,那可是骠国青玉!你们、你们师徒联手,是要败尽家财呀!”
钱公公被飓风扫到一边后,也是忙着满殿捡飘飞的纸张,“姜少傅麻烦你抬一下腿,柳太医麻烦你往左走一步,不停吃东西的那个谁,翰林院学士的答卷纸不是给你擦手上油污的……”
柳牧云把我拉到屏风后,犹豫着解开了我上衣领,露出一小片肉来,模索着拿帕子吸去药水污渍,却又不往下去,怎么也追不上药水流淌下去的速度。
机智的我当然要提建议:“太医哥哥,你手往下点啊,药水都流下去了。”
与赵公公纠结了半晌骠国青玉官司的少傅也来到了屏风后,见状一番脑补后,顿喝:“好生下流!柳牧云!”
柳牧云将帕子往我领子里一塞,让其自动吸水,站起身回敬道:“姜冕你每日与我找茬,是哪里有毛病?人说所见什么,便是你心中有什么,试问你胸怀中除了那点墨水,还有多少下流无耻的东西?”
俩公公被争吵吸引过来,一见情形,顿时愕然。作为御前第一宦者,钱公公苦口婆心劝道:“少傅,柳太医是陛下指给小殿下的贴身御医,太医自然知晓分寸,你可切勿多心,往后殿边还得凭靠你们二位,还望和睦相处。”
赵公公附和:“是啊是啊,柳太医都服侍小殿下六年了,殿下饮食用药都是柳太医一人亲力亲为,这份情意实属深厚。柳太医为人淳朴厚道,所谓日久见人心,久了少傅你自可体会到。”
姜冕冷然道:“有些事情一眼便可洞悉,还需日久见人心么,陛下如此安排,真不知他怎么想。”
号称陛下喉舌的钱公公满面都是慈祥的纹路,笑了一笑愈加慈祥,言辞却忽然深奥:“既知陛下自有安排,少傅勿再多生是非。须知殿下年已十二,有些事情须得有人启蒙,当懂时自然要懂。”
赵公公和柳牧云淡定地站在一旁,我拉着米饭掏东西吃,也是十分淡定。唯一不淡定的就是少傅。
姜冕一副不可思议的神情:“这种事情还需要太医给启蒙?再说元宝儿才十二,未免太早了些。而且他们性别也不合适。”想了想,断然道:“既然你们不避讳,那姜某作为少傅其实更应当担起教导太子启蒙的重任,不如就交给我吧。这样便可杜绝某些心怀不轨之人的别样心肠。”说罢,瞅一眼太医。
钱公公沉吟许久,支吾道:“这个么,恐怕太劳累少傅了,若是少傅执意坚持,且容老奴回禀陛下,再作打算。不过目前第一要紧事,还是明日朝堂上的应对,不知少傅有何计较?”
“山人自有妙计。”少傅胸有成竹说完,取了戒尺往正叼着烧鸡腿的我脑门轻敲了三下,便收手翩然而去。
※※※
是夜三更,我翻了院墙溜进留仙殿后门,月朗星稀梨花香动,未见少傅,想了想我决意主动一些,便又撬了少傅房间的窗,翻身挤了进去,险些在肚子那里卡住,幸亏我机智地收了月复,终于不怎么轻巧地翻进了卧房内。
月光如水淌入房中,我一步步模到少傅床头,他正半覆锦被侧身而眠,沉睡不知几时。我挠了挠头,不太对啊。又走近几步,凑到床沿,见他散发铺枕,脸容映月,睡得十分沉静。不刻薄人的少傅此时格外有风姿,我趴过去,抓起他一缕散发转到手指绕圈圈,绕到月影移动也不见少傅有丝毫即将醒转的迹象。
然而我已经有了入睡的困意,头一栽,扑过去,磕到少傅脑门。疼醒了我,也疼醒了少傅。
“哪里来的妖孽?”姜冕一把掀了我,腾然坐起,抱了枕头准备自卫。
“不是妖孽,是元宝儿!”我从扑街状态中复活,扭着身子爬了起来。
借着月光,散了长发的姜冕将我细看,睡眼迷离中依旧怀疑:“你真不是混账太医柳牧云下了蛊术派来的披了元宝儿画皮的妖孽?”
我揉着额头道:“我真不是亲亲太医哥哥下了蛊术派来的披了元宝儿美貌画皮的美貌妖孽。”
白衣着身,墨发垂肩,搂着玉枕的少傅姜冕继续迷离:“那你是谁派来的美貌妖孽?”
“是姜羡之派来的。”我伸出一根手指,往他额头一点,就见,少傅手搂藻纹如意枕瞬间玉山倾倒,半点也不含糊。
一推即倒。
我觉得不能轻易放过此时毫无还手之力的少傅。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