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不知飞花是怎么割破手心,只知牢牢攥住。
晋阳侯和少傅似是都被鲜血晃了眼,震惊之后,连忙抱了我回屋,打水洗净手上血滴。族叔用药水冲了我手心好几遍,确保没有飞花碎片滞留,再沿着一道弧形伤口涂上药粉,裹了布带,打结绑定。
族叔忙完后,少傅轮着上前,不知从哪里弄了些羊女乃,在碗里调匀且温度刚好了,拿小勺喂给我,说是用来压惊定神。
裴大叔坐在客厅里,也关切望着我喝女乃,疑惑着道:“喂羊女乃,难道不是民间用来给三岁女圭女圭压惊定神的偏方么。”
说得少傅不由也迟疑,拿着勺子不确定似的,但见我吸溜得极为顺畅满足,索性道:“管它几岁偏方,喝了再说。”
灌了一肚子香喷喷的羊女乃,出了一头热汗,我坐在矮凳上,缓过劲来,长吁口气,说了自将他们惊吓以来的第一句话:“啊,饱了。”
少傅喜形于色,手指给我嘴角女乃渍一抹,颇有成就感道:“偏方果然有用!”
族叔给我额头拭了汗,也是长出口气,坐到一边的凳子上,抬起我带伤的手,“元宝儿,还疼不疼?”
“疼。”果断回答。眼看族叔面色一紧,我适时补充:“有肉肉吃就不疼。”
族叔眉头舒展,点了头,“好,明早给你肉肉吃。”认真看了看我,却要寻根究底,“那元宝儿究竟是怎么伤到手的?”
我认真想了想,摇头:“元宝儿也不知道。”
“我知道。”一脸愧疚的姜冕放下手里女乃碗与小勺,展开留在他手心的带血石榴花瓣,“侯爷的飞花带偏箭羽,但元宝儿不知道,那一瞬间,元宝儿未必看清是一箭一花,以为是要伤我,下意识就伸手去抓。奇的是他手速竟这样快,能将侯爷的飞花抓住。花朵虽娇软,但注了侯爷的劲力,速度与伤害力都不弱,被元宝儿徒手接住,哪能不受伤。”
晋阳侯听了少傅的分析,十分惊讶,“竟是元宝儿无意识之举么……”
我将他们左右望了望,挺胸,“少傅,元宝儿救了你一命,救命之恩,你要回报!”
姜冕无所谓地转身向我,诚恳道:“好,元宝儿的救命之恩,实在无以为报,少傅就以身相许吧。”
“好吧。”我姑且同意了。
裴大叔感慨世风日下,不与我们为伍,也不再在客厅里待下去了,称明日一早要下山,先行去睡了。
晋阳侯也不再多说什么,嘱咐我们早些睡,尤其我要注意伤势,爪子不要乱动,反复叮嘱完后,也走了。
我想着明日有肉吃,也就什么都不计较了。
少傅领我上楼,安顿我入睡,让我占了大半张床,他自己和衣躺一边。我侧翻身,往边上挪了挪,“少傅以睡过来一点。”
他依言多占了些地方,也侧过身,叹口气,“回宫怎么跟那混账太医交代,你这手上的伤铁定瞒不过他的。”
我抬起伤爪看了看,另一只爪揉揉脸,“就跟太医哥哥说,元宝儿是自己不小心摔伤的,或者是吃鱼被鱼刺划伤的,或者是晚上饿了把自己咬了咬伤的,或者……”
“好了好了。”少傅制止了我无限的想象力,替我拉上被子,又把我的伤爪搁在被子外,“大不了被混账太医骂一顿,落个照顾太子不周的罪名,罚吃三个月面食也认了。”
我扭动身体,往少傅身边又挪动了些,脑袋凑过去挨着他的头,“少傅。”
“嗯?”姜冕转头,一下子就离我的一张肉脸十分之近,“元宝儿,少傅也饿了,你这圆润的脸上肉不少,离我远点。”
我嘻嘻一,偏又凑近些,“那少傅不要再骂太医哥哥是混账太医了。”
“哼,为什么?”
“太医哥哥对元宝儿好,照顾了元宝儿好久,而且从来不骂元宝儿,太医哥哥是很温柔的人,你不要总是跟他针锋相对。”我打个哈欠,絮絮说道。
“他温柔?”少傅满含嘲讽地反问一句后,语重心长道,“那是只对你。你是没有见过他给别人看诊下针,那个冷峻果断心狠手辣的模样。哎,不是我背后说他,在宫里混了这么久,还一直是在储君身边,没点心机本事是不能的,下一个太医令只怕非他莫属了。唔,说来,上一个太医令莫名就被废了,一直众说纷纭,十几年来也没个正史记录。我翻了宫里那么多起居注,总觉得其中大有蹊跷啊。宫闱深深,也不知真相究竟是什么……”
哈欠连天里,我的元宝儿式严谨思维都沉睡下去了,听着少傅的絮叨也不知所云了,胡乱应道:“太医哥哥是好人……”
“唔,柳牧云若不是有那种癖好,还算是个好人。”少傅语声也含糊下去,“不过,让这个混账太医待在元宝儿身边,还真是让人不放心呢。对了,元宝儿,早点睡,明早一定赶紧离开这里,今晚那个姓裴的同晋阳侯说的那些话,不知是在密谋什么,还是小心一些……”
“嗯。”沉睡前的一瞬,我又一个翻身,拿完好的另一只爪子往少傅身上一搭,紧挨在他身边,睡了。
翌日清早,我是耳朵被少傅揪醒的。惺忪着睡眼,我要趴下继续睡。
“不准睡了!”姜冕一声怒斥,将我脑袋转过来,怒指自己衣襟,“是不是昨夜羊女乃喝多了,口水就特别多?”
我勉强睁一只眼瞅了瞅,少傅衣襟被打湿了一大片,透过濡湿的中衣,隐隐见内衣,我偷瞄了几眼,道:“没想到少傅居然流口水把自己打湿了。”
耳朵又被揪住,少傅狠狠道:“睡个觉能淌这么多口水,除了你元宝儿,谁还能有这个绝技?!你闻闻!是不是带着羊女乃味?!”
我再勉强把另一只眼睁开,作势闻了闻,“少傅居然让女乃水把自己打湿了。”
耳朵再被用力一揪:“你个水葫芦,等等,我看看你有没有尿床……”
这句话,着着实实戳中了我的羞耻点,顿时坐起来,“元宝儿早就不尿床了!不信你去问我爹!”
“陛下委实劳苦,忧心国事,还要忧心元宝儿的尿床大事……”少傅戳中我的耻辱点不罢休。
我一扭头,愤然下了床,不妨却正中少傅下怀。在我的极不配合中,少傅又湿了一片衣角两只袖角才给我把脸洗完。望着不断湿身的少傅,我得到了某种满足感,欢快地转身跑出房间,率先奔进了饭堂。
冲刺到饭桌前,桌上一只碗里已盛着了一只巨大的羊腿,我举起伤爪看了看,觉得很值。
待众人陆续入了饭堂时,我已抱着大羊腿啃完了,正坐在凳子上撑得动弹不得。
他们查看到备好的大羊腿不见了,又注意到我衣裳下鼓起的肚子,于是就震惊了。
跟进来的老仆张大了嘴,好像我吃下了他们侯府一年的口粮似的,“这、这是,今早给侯爷和几位先生备下的羊腿,都、都被太……被小郡主一人吃下了?!”
姜冕带着一片尚未干透的衣襟,迈入饭堂后,得知眼前情景,扶额自责不已:“都怪我没看好这只吃货,是我大意了!”
晋阳侯却注意到了我的异常状态,吃了一惊,“元宝儿别是撑坏了,是动不了了?”
我艰难地点点头。
于是众人又手忙脚乱给我找消食茶,族叔给我轻轻揉肚子,少傅居然试图让我吐出来,我誓死不从,拒绝了他们,让我吐出羊腿,除非从我尸体上跨过去。
一顿早饭颇耽误了些工夫,待我稍稍能行动了,他们终于放下心来,没有在这荒山野岭把当今太子给撑死了。
少傅领着我跟众人道别,简直是迫不及待想要收我回宫好卸下重担。
族叔温和一笑,不慌不忙道:“我亦有些事情,与你们同路一程。”
我欢快地抱住了族叔手臂。
裴大叔略冷峻:“我也有事要回城,也与你们同路一程,马车我来驾驶。”
最后,侯府老仆交代了几句他家侯爷要小心之类,深深看我几眼后,便迫不及待关上了大门。
我吐口气:“老人家,元宝儿保证以后不偷吃你们家的羊腿了。”
上马车,回城。
裴大叔驾车,晋阳侯与姜冕对坐车内,我终于不用再被绑在凳子上了,忽而腻在族叔怀里,忽而窝在少傅腿上,听他们从皇宫聊到庙宇,从羊腿聊到元宝儿。
“不知侯爷要去往城中何处?”姜冕状似无意,也不知是不是真的无意,随口聊到。
“广化寺。”半闭双眼的晋阳侯也状似无意,身体随着马车轻轻晃动,随口答道。
“哦?”姜冕疑惑,却是真的,“侯爷也慕道好佛?”
晋阳侯睁开眼,眼底一片洞明,深不见底,看向虚空一般,“祭拜一个人。”
姜冕思虑也快,“灵位在广化寺?”
“嗯。”晋阳侯不再开口。
那时我尚不知族叔将要祭拜的人,竟然是与我血脉相关。
作者有话要说:嗷嗷赶在12点前了,小红花保住了,吐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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