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冕只身立于院中,势单力薄地向我朝最高权力者起了挑战。
“元宝儿的与众不同之处,臣比任何人都更深有体会,若陛下是指元宝儿的觉察力与领悟力比常人更深入几分,臣附议。那么,请问陛下,元宝儿的这份与众不同,与广选天下美貌公子,有什么关联?”
少傅不屈不挠的斗志,深深打动了父皇和母妃。
只见父皇脸色黑了黑,在我耳边磨牙:“这个姜冕的难缠程度,已经超越了朕的忍耐了,信不信朕传元宝儿一门绝学,叫这混账姜冕连骨头渣滓都不剩,看他还狂妄什么!”
我在父皇怀里拱了拱,充满了求知欲:“爹的绝学,元宝儿要学,是什么?”
父皇嘿嘿一笑:“日后你就知道。”
母妃低低咳嗽一声,以我们三人小范围内闻的低音道:“姜冕不是我谢庭芝,你不要教元宝儿胡来,不然,他极有能上吊自尽去。”
我忙点头:“是呢,少傅上吊自尽已经不是头一回了,元宝儿不要少傅自尽。”
父皇微扬侧脸,露出充满智慧而自信的一抹光华,嘴角微微翘起,神态很有些睥睨天下的意味,以一种雌雄莫辨的嗓音低声道:“朕的绝学,爱妃你所见识到的也不过是十之一二,待朕将十成功力尽数传给元宝儿,别说一个姜冕了,就是十个姜冕,也是手到擒来。”
母妃以深度怀疑的姿态瞅了瞅父皇,疑惑且略带不满地试探道:“对付我,你才用了两成功力?那你剩余八成用哪去了?定然是用到那些年轻俊美小舍人身上去了,难怪总有一帮小狐狸围着转。穆夜行,我告诉你,只要有我谢庭芝在一日,你的那些小妖精们就别想进后宫!还有,你那建控鹤府的打算也趁早别想了!”
父皇即将张扬上天的智慧和自信瞬间一泻千里,坠落九天,颇显婉转哀伤,“元宝儿,看见了么,后宫若有妒夫当道,这日子实在是没法过啊。整天醋气熏天,朕连多看几眼年轻俊美小舍人都不行啊,朕看几眼美人有什么错,有什么错?前几日的小舍人,朕还什么都没做,就连人影儿都不见了啊,谢庭芝你说你不是丧尽天良是什么?控鹤府还只是在朕的理想筹划中而已,只怕是都没有实现的机会了,朕要是真建了控鹤府,你谢庭芝还不把朕的龙椅给拆了生火?”
母妃深不以为然,极力辩白:“那我近日不是送了你一堆小舍人,左右前后各三个,还不够你看的么?建控鹤府除非你从我尸体上踩过去。”
父皇无语凝噎,满目哀凉,“你送的那堆小舍人,不是眼睛歪就是鼻子斜,不歪不斜的还是个小太监混进来的,谢庭芝你也不怕朕被大臣们笑话,万一被别国使节看到,传扬出去,朕的脸面往哪搁?你给朕前后左右各塞三个如此天生丽质的小舍人,朕在这种环境熏陶下,还怎么处理政务?”
我呆呆地望着父皇和母妃旁若无人打嘴仗,跑题好厉害,完全听不懂的样子。
比我更受忽视的是姜冕,眼看自己就被这么无视了,还是很彻底地被无视,一时间恍惚了,似乎有些忘了自己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
我又呆呆地望了望族叔晋阳侯,他一个人坐在石桌边,一个人看风景,仿佛对一切都充耳不闻视而不见。以前听说习武的人,耳力目力都远超常人,功力深厚的比常人耳力目力几十倍。我推测,父皇和母妃的对话范围距离晋阳侯十几丈,也就对于习武之人来说,尤其是摘叶飞花的习武之人来说,这个十几丈实际上听来兴许连一尺的距离都不到。也就是,类似在自己耳边耳语的距离。
这样一番推理,我便对族叔此刻的定力与风度十分佩服。
“陛下!”终不甘被彻底无视的姜冕努力让自己在这二人面前有些存在感,不惜无礼打断他们。
父皇和母妃同时转头:“什么事?”语气很不好。
如此同仇敌忾,完全是因为有人打扰了他们的家务事。
我在父皇和母妃中间深深叹口气,提醒二人:“你们还没有回答少傅的最后两个问题。”
父皇脸上又黑了,远远地凝视姜冕,以龙气压迫对方,没好气道:“不就是朕筹备给元宝儿纳妃么,自古帝王,好美人不分公子小姐,有什么好奇怪!姜少傅的见识需要再开拓一下。朕不是也有个男妃么?”说着,还撩了我母妃下颌一把。
这一撩的风情,把我惊呆了。
简直只意会,不言传。
当然,向来保守的少傅就更加惊呆了,身形又一晃,竭力稳住语气不哆嗦:“那好。那请陛下回答臣最后一个问题。”
父皇将我从怀里放出来,见我没事后,直起了身,拂了拂衣角,整了整衣领,模了模鬓,负起手,往旁边淡然一视,若无其事云淡风轻问了句:“什么最后一个问题,是什么,朕不是回答了很多问题么,姜少傅怎么问题这么多,朕好像不太记得了。爱妃,我们该回宫了,朕还有一个小山堆的奏折没看呢。”
母妃脸皮不比父皇有着城墙般的厚度,深觉如此颠倒黑白不大厚道,面上有些于心不忍,但又不能不尊皇命,磨磨蹭蹭道:“陛下走哪个门?元宝儿要不要跟我们一起回去?啊对了,晋阳侯,有时间来宫里喝茶啊……”
晋阳侯无奈地表示了一下。
若是父皇和母妃当真就这么溜了,难题就理所当然地扔给了晋阳侯。对于父皇和母妃如此险恶的居心,我深以为耻,当即扑过去抱住了父皇大腿。
“父皇你不能走!”我牢牢抱住父皇纤细的大腿,整个身体重量都挂了上去,事出紧急,我都快被自己口水呛死,“少傅,你千万不要再上吊自尽了,快点让父皇回答你的问题,元宝儿已经尽力了……”
一边说着,我一边即将从父皇的大腿上滑下来。
姜冕赶紧绕到我父皇要溜走的前路,当机立断,撩衣跪拦,神色严肃,言辞诚恳:“臣斗胆请问陛下,召臣来京,究竟还有何打算?陛下贵妃与晋阳侯言语中论及的臣与元宝儿,究竟是何用意?陛下今日若不言明,臣……”说着转了头,找了找,终于不负所望地找到了松树下的一块石头,一手指过去,“臣就一头撞死在这里!”
我一惊之下,从父皇大腿上彻底滑到底,一**顿到了地上。
晋阳侯和母妃也都被吓到了,晋阳侯从石椅上站起,母妃都忘了开溜。
父皇也眉头深锁,深沉地望了眼那块结实的大石头,再深沉地望了眼坐在地上的我,再再深沉问我道:“元宝儿,这个少傅,你要么?”
我吃惊之下,连舌头咬到了也没在意,见父皇这样问,忙不迭点头:“要、要的!元宝儿就要这个少傅!”
父皇又将眉头深锁几分,长叹:“真让朕为难呐!”
跪在地上直起腰身的少傅不由凛然质问:“陛下为难,就不问问臣是不是为难。陛下一句话,令臣下生死只在一瞬间。”
我怜巴巴望着姜冕,生怕他又要想不开,不禁哆哆嗦嗦喊了一声:“少傅……”
少傅扫我一眼,非常复杂的一眼,似是看透,似是了悟,似是惘然,不甘,不愿,不能。
“好!姜冕你有胆量!朕许久都没被人逼到这步田地!”父皇一甩袖,转身,目光掠向佛院之外的天际,姿势不谓不气魄,模样不谓不英俊,然而,说出的话语,一字字,一句句,却匪夷所思,罕有听闻,“既已说了这么多,以姜少傅的聪明才智与领悟力,朕不信你找不到最后一个问题的答案。不过,既然你如此强势要朕亲自作答,那朕只好成全你。
请你内心先做好准备,因为,答案正如你所料。朕召你入京,不仅为着你西京姜氏一族的影响力,所谓的一举两得,便是,除此之外的另一重用意,以你作为元宝儿的启蒙师傅,启蒙元宝儿才智,以及情智。
心甘情愿,指的是你认清自己身份后,甘愿为元宝儿付出一切,包括,你之思,你之情。
两情相悦,很好理解,就是你中有我,我中有你,元宝儿离不开你,你也离不开元宝儿。
屈居后宫,是说以你姜冕的才华,身居后宫,只怕有些暴殄天物了。不过,你放心,元宝儿定不会亏待于你。
一举两得、心甘情愿、两情相悦、屈居后宫的含义,就是这样了,朕解释完了,姜少傅还有什么疑问?”
闻者当即凌乱。
父皇在极具气魄的姿态中,被声声呼喊惊回首。
“少傅!”
“姜少傅!”
父皇回首,便见,姜冕已被他气晕过去了。
我飞跑过去,扑向少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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