族叔告诉我的真相简直超过了我的接受范围,以及认知范围。
我的名字居然是少傅姜冕给取的,怎么能?
以我对少傅的了解,没做过的事,他都要自夸几分,若是做过的事,那更是要自诩无所不能。
给我命名这种夸耀也施恩于我的事,他居然绝口未提过。
我的少傅不能这么低调。
所以,当族叔这样说时,我果断摇头:“怎么能?少傅从来没有提过,而且,我封储时,他还不知道在哪里呢。”
族叔轻轻地拍了拍我脑袋,给我纠正常识,打破了我固有的看法:“弟子由师傅赐名赐字,是极常见的。彼时,你父皇已有延请姜冕做你少傅的打算,更是给西京姜氏一个干涉上京朝政的机会。同时考虑到,姜冕乃是当世名士,由他给你赐名,也是一件美事。”
“少傅当时并不想做我少傅啊。”我揪出姜冕的黑历史,我才不会忘记他宁愿上吊也不干少傅这个勾当。
“当时陛下并没有透露将延请他到上京做你少傅。要知道,这一任命,步伐不谓不大,没有过渡和铺垫,陡然下令也会让人难以接受,弄不好被人拒绝,对皇室面子也是个打击。”族叔给我一步步讲解父皇用心,以及与西京姜氏的一场博弈,朝政时事往往融于点滴小事当中,最终汇聚成一股不逆转的潮流,“给你封储加礼的消息传于天下,更是传于世家,叫他们知晓,未来的国君已选定。立储,则国安。给一部分世家吃下定心丸,给一部分世家弹压,告诫他们不轻举妄动。若要站队,得选准了。”
我拍了拍心口,有些受宠若惊,“元宝儿当真这么重要?”
“政局权衡中,元宝儿是举足轻重的一方筹码,是所有世家都无法避免必须得要衡量的。”族叔领着我继续前行,绕过夜市人多嘈杂的地方,专捡曲径通幽处,也不顾我频频往集市商贩食铺张望的姿态,继续给我传授政治学问,“所以陛下给西京姜氏的不仅是定心丸,更是颗裹着蜜糖的定心丸。赋予了姜氏给皇储命名的荣耀,也委婉地试探了他们的政治态度。”
我扭回头,还是有些不太相信,“然后少傅就欣然给我取名了?”
“唔是否欣然就不得而知了。”族叔不偏不倚,不带任何感□□彩,非常客观求是,从容地告诉我这段信史,“陛下的旨意搬下,西京姜氏不仅没有拒绝,而且将那时正九州云游的姜冕一书召回。”
我十分了解少傅道:“那时少傅肯定极不情愿,恨死我了吧。”
族叔以没有反驳的方式默认了,“总之姜冕是结束了云游状态,回到了西京,受了陛下的诏书,第二日就将加急文书递到了上京。不谓不神速。”
我叹气,不能更了解少傅,“早完工早交差,就以继续玩了。”
“这文书就是给皇储的定名,极其简单地草书了‘雍容’两个字。若不是西京姜氏又赶紧八百里加急补上来一封言辞诚恳的奏章,陛下定要怪责那姜冕无礼于君王,直接将他们剔除出拉拢的对象范畴。”
“然后父皇就决定按照草书的意思,给我取名雍容了?”我再叹口气,果然还是这么草率啊。
“嗯。既然让人家取了,又怎能取了不用?这不是直接开罪人家么?”族叔给我拍肩,一面证明我就是个筹码,让他们权衡来权衡去,也完全是个傀儡,让他们利用来利用去,借着我试探来试探去。族叔一面又要给我安慰,让我对人间少真情不要太过失望,让我逐步适应,政治就是这样,展示出了权术的真实模样,“这第一步便算是成功了,陛下做了个完美铺垫与过渡。第二步,便是下诏宣姜冕入宫,为东宫少傅。”
我不由自主捂脸,有种深深的内疚感不知是怎么回事,“父皇又拿我当筹码。”
“据说那时,姜冕已重整行装,准备再度做回闲云野鹤,云游九州,编一部《姜羡之游记》以及《九州八荒志》来着。”族叔也不由惋惜,不忍回顾少傅那不堪回首的惨痛往事,“不承想,又一封诏书飞往姜府,把姜冕生生堵在了家门口,纵是金刚铁骨,掘地三尺,翻墙爬树,也未能让他逃出家门。”
我若有所思,不由想起一事,“原来少傅爬树的技能是那时练就的。”
族叔不知我所指,也未曾在意,继续道:“就这样,在家人的苦口婆心与捆绑鞭策恩威并施之下,这位不走寻常路的姜羡之不甘不愿来到了上京。接下来的事,你也都知道了。他先去了卿月楼会知己,再不得不到东宫报到。至于姜羡之经历了怎样的身心纠结,才做了你那少傅,那就不得而知了。”
我脑海顿时又浮现出了一幅优雅投缳春/色图。
遐想许久后,我问道:“那少傅的《姜羡之游记》和《九州八荒志》的创作理想,不就实现不了了?”
“自古文人皆有著书立说,传于后世,名不朽之说。不过,既然最后选择了为东宫少傅这条路,也就身不由己了。”
我挠挠头,“这样说来,元宝儿欠少傅的好像不少。”
族叔莫测高深地笑了一笑,“所以啊,元宝儿,你这个少傅来之不易,更是求之不易啊。简直是遇不求,你能求来,便是冥冥中的天意和缘分。纵然平日里,姜少傅说话刻薄了些,对你苛刻了些,也不应该对他存有怨怼。要知道,身为男人,很多时候身不由己,不光女人才口是心非,男人也有这个毛病。”
“哦。”我乖乖应了。
心内接受理解这些,还需要点时间,一个过程。
既然少傅因为我的缘故,不得不放弃了他的地质学家、文学家和艺术家的理想,那我也确实应该做个好学生才是。
扑到一个偏僻的夜市摊位前,我挑起一只平安扣,回身对族叔道:“元宝儿给少傅买个礼物吧?”
族叔站在三步远,背着手,淡然作笑,“好啊,你送的礼物,你买吧。”
我一手掌心托着玉饰平安扣,一手戳了戳头,脸上表情僵了僵,“、元宝儿又没有钱……”
族叔不答,反正我送礼物,好像与他无关。
紧急关头,我忽然灵机一动,转身又挑了一只平安扣,放进掌心一起托着,讨好地笑着,“元宝儿也送族叔一个,是元宝儿没有钱,先、先借点族叔的钱……”
族叔笑意不变,却终于是迈着步子过来了,探手入袖取了钱袋,付了两只平安扣的钱。
原来族叔也很斤斤计较啊,我适时总结归纳。手掌心托到族叔眼前,我大度道:“族叔挑一个喜欢的。”
看惯珠宝玉石的族叔,也不知道会不会嫌弃我这寒酸的礼物。
谁知族叔毫不犹豫,一点也没有嫌弃的意思,伸手随意挑了一个,拿在指间把玩,目光投在我脸上,又斤斤计较开来,“我们叔侄明算账,这枚平安扣说好了是你送族叔的,所以,这钱还是你借族叔的。”
对待抠门的族叔有什么办法?
我点头:“好的,族叔。”
小心收了另一枚送少傅的平安扣。抬头再看族叔时,族叔的视线已转向一个清幽的方向,定了定,面有疑惑。
我不由也跟着望过去,人迹稀疏的一个方向,夜色与花叶相隔之处,一个男子与一个女子正亲昵。似乎也是逛累了夜市,稍作休憩,又因为幽静环境促奸/情的几率比较高,两人正情不自禁地卿卿我我了。
卿卿我我而已嘛,想本太子在卿月楼见得多了,而且连花魁珍藏的花营锦阵壁画都钻研过了。他们这种级别的,简直引不起我的丁点兴趣。
但是!我的目光同族叔一样,定住了!
因为,那女子的身形容貌,看起来隐隐像极了一人。
惊讶得我都呆住了。
族叔觉了我的异常,赶紧看我一眼,将我拉到一边,压低了声音:“元宝儿,此事不要声张。”
我点点头,又觉得很是奇怪,“大人的世界,元宝儿真是不懂了,她为什么会在这里?跟她有奸/情的那个奸夫是谁?”
族叔抚了抚头,将我拉得视线偏离一些,不许我继续看的意思,小声道:“元宝儿还小,自然不懂。但是,那些什么有奸/情,奸夫,之类的字眼,不要随便说出来。”
我实在不好告诉族叔,花营锦阵我都在少傅的指导下观摩过,眼下的这种奸/情实在不能入我的眼,我怎会不懂这些?但秉承着不能惊吓长辈的原则,我是不会轻易说出来的。
于是我乖乖点头,做一个乖小孩,“那我们应该怎么办?装作没看见?不行,元宝儿的良心过不去。”
族叔戳了戳我心口,“你还有这个?”
“好吧,其实不太有。”我心虚了一下,立即又道,“她给我父皇戴绿帽子,元宝儿不能坐视不管!”
“那我们……跟上去?”族叔很有良心地提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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