纤芜没有想到对方会在最后关头出言挽留,好奇地转过身,挑高了声音问道:“老人家,还有什么事么?”
掌柜的老者支吾了一下,似乎被她如此一问,又有些不好说出口的意味了、
纤芜明白,定是她刚才的那番话勾起了老者对近日发生的某件不好之事的回忆,误以为是她说的此地阴气过重,不适合长期做酒家生意的缘故,所以想出言挽留。只是从心底而言,要他这么轻易就舍弃这家店,还是有些犹豫。
纤芜只看了一眼对方的神态,便随即了然,放弃多年的产业转让与他人,掌柜的这是在举棋不定,自己若是再添油加醋地说下去,不但有可能没效果,反而还会让人有逆反心理,索性不信了她的话,就此作罢。
纤芜要的是稳稳当当地盘下这家店,她不希望这中间出现任何意外,所以自然不介意多花些时间,慢点功夫,让对方逐渐接受转让的主意。
见掌柜老者墨迹了半天仍旧没说出什么话来,纤芜拱手,作告辞状道:“老掌柜,我们今天出来也是有事在身,不能逗留太久,该说的我都告诉您了,至于往后的事,那还得您自己斟酌了。”
说完,她朝身后的天保使了个眼色,两人就要举步离开。
却在这时,一直不肯说话的老掌柜再度开口,声音带了几分颤音地唤住纤芜道:“公子且慢,老身想把这店转让给公子,不知公子可还有意?”
峰回路转的局面倒是两人都没有想到的,纤芜原以为自己还要隔上几天,才费些功夫才能拿下这顽固的倔老头,却不料对方在她的一番说辞之下,猛然改变了主意,这转变之快,连纤芜自己都觉得不可思议。
“老人家,我们是真心谈生意的,银钱上也绝不会有欺诈您的意思,只是,我看您想卖这店的态度并不坚决,我等无意在此浪费过多时间,若老掌柜的心思还不定,劝您仔细想清楚了再来找我二人。”
纤芜说这话当然不是把生意往出推的意思,她还没那么傻,在这种事上玩欲拒还迎、
只是俗话说得好,上门的买卖不受欢迎。她若是表现地太过急切和热情,前后反差难免引起店家的疑心。如此以退为进地一说,既能得到对方的保证,又算是更进一步地加深了他卖店的决心,不至于出现中途反悔的情况。
天保虽不知纤芜是何意,却一直没有出言打断。经过方才短短一刻的相处,他已经开始发自内心的佩服和相信自家夫人,只要是夫人说的话,那就必然是有所考量,他只要跟着看着就行了。
说句实在话,天保觉得,夫人的手段丝毫不比自己主子差,主子能娶到这样一位可以持家的女子,也未必是坏事。
纤芜当然不知道,在天保心中,早已给她冠上了女强人的称号,并默默将她和天下第一富贾云倾天进行了一番比较。
“夫人,时候不早了,我们还是尽快谈拢这项生意,免得回不去主子担心。”
见对面的掌柜一副要坐下就此事长谈的模样,天保上前一步,俯低了身子,凑在纤芜耳旁说道。
纤芜一愣,有些微微不满于他的提醒,却并不是埋怨他作为一个下人如此催着主子实属无理,而是埋怨云倾天那个霸道的男人,明明就是做假夫妻,却还破天荒地管这管那,就连她出门,也非要她带上他的眼线才肯作罢。
“我心里有数,等到了时间,我们再走不迟。”
现在是夏季,时辰虽不早了,日头却还早着,所谓趁热打铁,老掌柜正是到了军心动摇的阶段,她怎能不趁机说一番话,保住送到嘴边的肥鸭,而是就此离开?
天保也明白了夫人的意思,识趣地没有再多言。
“掌柜的,你也看见了,我们是真的有事在身,您有什么话也不必斟酌了,就开门见山吧。”
女子的直接让对面的老掌柜微微有些措手不及的感觉,他端起面前的茶壶,替自己和纤芜分别倒了一杯,方才沉声道:“我确实有事要对二位公子细说,若是公子解决不了我的麻烦,那这店我就算卖了,也换不来个心安,如果公子实在着急,没有那个心思听老身讲,那老身也不为难二位。”
经过一番的冷静和镇定,老掌柜倒也不急不缓了起来。纤芜知道,如果她这个时候起身告辞,也就意味着这桩生意彻底吹了。到手的肥肉眼睁睁地看着它溜走,着实说不过去。
“夫人,我们可以先回云府,改日约个时间再与他详谈。”
既是有事要细说,没个把时辰是不行的,眼看天色转晚,天保更多的还是忧心自家主子会对夫人的晚归发下怒火。
“不急,暂且听听他怎么说。”纤芜脸上倒是没有急色,反正门禁这种东西对她来说什么都算不上,她高兴就回去,不高兴就干脆直接不回去了。
“夫人,……”天保见一次劝说不奏效,还要来个二次的再接再厉,被纤芜一个手势制止。
“我们如果现在走了,一定会错失这个良机,反正日头尚早,我们等一等再回去也无妨。”
天保见自家夫人的态度很坚决,只好无奈地跟着叹了口气,不敢再插话。
老掌柜见纤芜留下来的心思已决,这才转头对一旁的小二说道:“去把店门关了,今天我们不做生意了。”
一件能让上了年纪,最有怀旧情结的人忽然改变主意,而且要关了店门才肯详谈的事情,必然是极为重大的。纤芜虽不知他具体想说些什么,却也不自禁地被勾起了一丝兴趣。
“老人家,我们弟兄虽然是路经此地,与您萍水相逢,但也算是一种缘分了,您有什么话,尽管直说。”
纤芜的话仿佛给老掌柜打了一剂安心丸,他有些激动的表情颤巍巍的,映入了纤芜的眼底,大手不断四下乱模索着,不知该如何安放。
此情此景让纤芜意识到,她其实是在用一种很不光彩的手段来逼着一个上了年纪的老人腾地方给她,于心不忍之下,她将手安抚性地放在了老人的手背上,语气轻缓道:“老人家,你有何难处就说出来吧,只要是我们能帮上忙的,哪怕不是买店,我们也会帮的。”
老掌柜平和了一下心情,没有拒绝纤芜的好意,缓缓开口道:“二位有所不知,我这酒家其实是父辈留给我的产业,我原想着将它发扬光大,继承给子孙后代,让这生意永远传承下去,也算不违背祖训,可我万万没想到……”
说到这里,他的情绪小小激动了一下,半晌才接着说下去道:“这店初到我手里的时候,生意不是十分景气,在我和老伴的努力下,虽然有过一段艰难时期,后来却终究慢慢转好,直到小店凭着百年好酒的招牌在人们心中有了口碑,生意也越来越好。我本想,等我儿长大了就将这生意传给他,我们老两口颐养天年。可是不曾想,几年前我遇到了一位算命先生,他说我人到中年会遇到一场大的祸事,特别是晚年,灾祸不断。
我本来也不是相信这种子虚乌有之事的人,可是自那先生说过此话之后,店里就时常生意不顺,偶尔会有当地的混混上门来找麻烦,儿子也开始不务正业学会了赌博。老伴跟着我辛苦了大半辈子,身子本就累垮了,被这么一气,很快撒手人寰。我儿见他娘被气死,难过之下去找赌场的人要钱,却被对方给活活打死了,本来和和美美的一家人,到最后只剩下了我老头子孤身一人。
那之后,店内的生意时好时坏,我的身体也大不如前,干脆一人隐居起来。适才公子说过,我这店里阴气太重,那公子可有办法改变我倒霉的后半生运势?”
纤芜认真听完了老掌柜这番话,心里顿时有了数。他老伴的死自然是早年劳累,后面又遭遇家变,情绪不佳,所以得了一场急病。至于那个忽然学坏的儿子,纤芜想了想,这里面恐怕还有隐情。
“老人家,你可还记得,当初那算命的人是如何对你说的?”
回忆起伤心往事,本就上了年纪的掌柜如今看起来更像是老了十岁一般,苍苍白发一颤,开口道:“这件算起来,事发生了已有三年之久了,我不是记得很清楚,只隐约记得那算命的说我身上有祸,除非搬离此地,否则一定惹火烧身。我当初没有听信他的话,导致了后面发生的一系列不幸,真是悔不当初啊。”
纤芜听了,忙问道:“那您为何事到如今还是没有搬走?”
既然话都应验了,他完全可以马上离开。
“哎,别提了,老头我一把老骨头了,与其抛弃家业,还不如就在此处等死,若不是公子今日出言提醒,我恐怕一直不会生了搬走的念头。”
老头的话仿佛醍醐灌顶,令纤芜瞬间明白了整件事的前因后果,她不敢想象,居然会有人为了目的做出这种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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