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合欢这才注意到旁边有人,略看了几眼,忽道:“原来如此。不打也罢。”也不解释,一闪身不见了,把个徐殊阳看得目瞪口呆。
郁竹有点哑然,这金合欢真真是孩子心性,说的话做的事都无法按常理推断,个性更是乱七八糟,这回不知道又想些什么,竟然说走就走了。
“咳,郁先生。”徐殊阳好不容易找到声音,“你这位朋友是异人啊!竟然凭空消失了。”
郁竹轻笑:“他啊,不是一般人呢。”复坐下,悉心烹茶。
二人直聊到暮色四合方住了。
送走徐殊阳,郁竹也匆匆离开了。
数日后,自青阳山求医未果的徐浩隐一行人却打道回府。原因是徐扇幽忽然清醒了,虽然仍旧虚弱,但已无大碍。
而刚接到消息的徐殊阳十分高兴的想把这喜事讲与郁竹分享。他掩不住心中喜悦:“郁先生,郁先生?”走进庭院,没人,走进小厅,没人。他想:会不会出诊了?踌蹰了一下,正待离开,却听见内舍里“砰”的一声响,紧接着传出了微弱的申吟“哎哟!”赫然是郁竹的声音!也顾不得“内室非请勿入”的家训教养,三步并作两步冲进内室!
郁竹跌坐在地上,样子十分狼狈,像是刚从远处归来,风尘仆仆的。
徐殊阳也顾不得相互间的戒备,急上前将他扶起。
触手不觉一惊!徐殊阳才是个刚满豆蔻的少年,而且久病在身,而郁竹看外表已界二十四、五,按理说徐殊阳要扶起郁竹应非易事,触手却是飘轻,似乎比自己还轻。这让徐殊阳大骇:“郁先生!”忙将郁竹扶上床铺,回头吩咐道:“快去烧点热水来!愣着做什么!”徐维等人答应着去了。
徐殊阳仔细端详郁竹的脸色——白中泛着青黑。他再年少不经事也知道定是有了大麻烦了!
忙活了一下午,好容易让郁竹睡得安稳些。徐殊阳也略有倦色,但不顾徐维劝告。坚持留在医馆照料郁竹。好在医馆虽小,用具却一应俱全。徐维只得差了人回别院打点些必需品,又加派了四名护卫过来,作好了打持久战的准备。
在仆从们忙里忙外的时间里。徐殊阳认真而小心的观察着郁竹。其实,在他的心里早把这位郁先生当做是自己的良师益友,所以对此事格外上心。郁竹就这么紧闭了他水气弥漫的双眼,微皱着他英挺的剑眉昏睡着,本是粉白的脸色中蕴藏着一股青黑的气,若是道家一眼就能看出是邪气入侵。只是徐殊阳一来年纪尚小没经历过,二来也不会将事情往那个方向去想,是矣他也思绪万千却不得要领,只当郁竹是病了。
徐维却不这么看。他经历丰富,加上徐府早有话传来。要他护得五少爷周全,又知道徐大少是因为什么缘故得病,他左看右看,这位郁先生就是和大少爷一样的症状。虽然没有亲见大少爷的病症,但依他猜测。当**不离十!
“五少爷,请您移步偏厅休息。您都看护半天了!”徐维虽知邪气不会传染,但是邪气毕意是邪气,不会是什么好东西,他不能让五少爷有一星半点的损失。
徐殊阳又看了片刻,也确实是累极了,只得吩咐小厮好生看护。先行休息去了。
徐殊阳等人前脚刚走,房舍内就来了访客。准确的说这位访客是等到他们走了,才现身于此。
白衣,白裳,白鞋,质地细软。是此时难得一见的纯棉。布匹为素面,没有任何花纹装饰,简简单单的款式,不是轻灵的面料,穿在此人身上。却给人飘渺出尘之感。
来者是初梅。
他是来给郁竹治伤的。
片刻后他走了,和来时一样,没有惊动任何人。只有郁竹清晰的知道是他来过。
于是次日徐殊阳进房瞧见的,是郁竹微微含笑的眼,水气蒸腾,像要把人化开了去。
许多年之后,郁竹才明白,那时自己苍白依然的脸上那眉目含笑的神情,叫做眉目传情;而徐殊阳一刹那的忡怔,叫做怦然心动。
然而韶光易逝,过往一切已成云烟散尽。惟有冷月光下,水榭竹楼,和着秋夜雨声,伴着他,一次次,等待天亮。
上界九霄宫
九霄宫位于上界的至高处,这里处处仙气缭绕,花木扶疏。宫殿内珍宝琳琅,富丽堂皇。一般的神佛未经许,是不能踏足此地的,更不要说地位低下的小仙了。然而今日,这里却聚集了七位刚得道的小仙,和一个人类。
“介于尔等除魔有功,又多年扶助善弱,克尽本份。吾特封尔等为君,位列仙班。”上界至高之神天帝慵懒的斜倚在软榻上,闭着眼照本宣科,“上前听封!”
“锦松,你端庄持重,携众除魔,功劳最大,特封飒君。为众君之首。”他顿了顿,“其余众仙听旨:郁竹冷静严谨,故封敏君。初梅温和知礼,封为典君。子菊勇猛果敢,封为钦君。杞兰爽朗豁达,封为平君。凌仙聪慧正义,封为离君。陌莲慈悲为怀,封为禅君。至于秦笑,尔本为人,除魔一事功劳甚大,特封为临界仙。”
天帝环视了下众仙——反应平平。叹哪!平平就罢了,那个郁竹还刷白个脸,做给谁看啊?
上界滴翠阁
“铮——!”弦,断了。反弹在抚琴男子白皙纤长的右手上。暗绿的液体,微泛着莹润的光泽,慢慢渗出,滴在淡淡翠衣上,迅速被柔软的衣料吸收,晕开,仿佛狰狞的花朵,竞相开放其上。
离得最近的一名白衫男子微皱起他淡然温柔的眉,上前执起抚琴男子受伤的手,指尖轻触那细长的伤口——随着一阵似有若无的梅香,抚琴男子只觉右手一热,伤口便缓缓消失了。白衫男子琥珀色的眸子若有所思的盯着抚琴男子的右手——那本该完美无瑕的皮肤上,竟留有清晰的一道伤痕。这让仙气飘渺的他忽然有了凡俗的意味。然而这伤痕的后面,却是任他们已位列仙班,也不能参透半分。
“竹君,第几次了。”沉如墨玉的嗓音,出自一直负手立于门旁的玄衫男子。他眼睫始终未抬,似乎还沉浸在天音中,久不知返。话中却透着一股冷冽,高高在上的威望。那玄衫上石青的回纹本寻常,此时却也显出不凡的感觉来。若定睛细看必现,那回纹似有生命般,竟在缓缓流动。
“竹君!他已经死了!不会再回来了!你清醒点好不好!”菊君霍地站起,猛得上前一把抓住竹君的衣领摇晃。众仙只觉眼前赤光闪过,抚琴男子早被这突来的大力揪起,翠衣被紧紧拽着,显出细密的褶皱,环绕住他苍白的脸。
“子菊,别激动。会伤到他的!”秦笑连忙拉过他安抚道。菊君闷闷的道:“我就是担心嘛!”一抹张扬的艳红瞬间柔和下来,安静的存在于秦笑的两臂之间。
抚琴男子郁竹颓败地坐下,丝微乱,脸色愈加苍白。只衬得那双眼氤氲迷离,绫唇干裂而略张,兀自颤抖。
陌莲扶于凌仙的腿前,茫茫然看着这一切。相比他的同伴来说,他那只有十二岁孩童般大小的身形实在是太过于微小,一袭女敕女敕粉色小衫将同样粉女敕的他衬得尤若女童。那清澈的大眼里有一丝不解,但更多的是一种通达,一种红尘万事皆不入其眼的佛谒。这种神情出现在一个孩童身上颇令人讶异,然而你若知他是佛前最早开放的一朵莲,在众仙中也是最接近神佛的第一者,那么那一丝不解,才该是我们讶异的存在。
一只素手拂去陌莲扶于她腿上的小小藕臂,纤指的尾端有着透明边缘,仿若滴着水珠,那是凌仙蓄得恰好的指甲。她施施然立起身来,鹅黄的长裙上不见半点褶子。未听得她一言,便失却了她的踪影。那方才立过之处只余魅惑的一段香,往四方如水波般漾开。
没有片刻犹豫,陌莲也接着遁走。于是,轩内又漫过丝丝缕缕的莲香,不似初梅的清雅素淡,也不似凌仙的魅惑迤逦,若嗅之只觉全身无一处不舒泰,神台清明。那是最接近神佛的莲花,所散的最接近神佛的香气,凌驾于众生之上。
两仙离去所带动了气场的波动,惊动了窗边的银男子。他姿容华丽,服饰华丽,连举止都华丽非常。其实他只是转了个身,只是这通身的高贵气质掩也掩不住。只听得他唤声:“松君。”之后消失在窗口。连声音也是华丽高贵如上好的明珠,圆润而动听。随即,锦松、子菊和秦笑先后离去,只有初梅仍旧枯坐在侧,陪同怔忡的郁竹。他眨眨那双温和的琥珀色的眼,似乎想说什么,但终究什么也没说。又过半柱香的时间,他也乘风而去。
滴翠阁内,有水珠滴落的声响。
滴翠阁外,一声悠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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