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节说者本无心
本來是想摘几枝红梅的,被五姨娘一搅,我顿时兴致全无,她自己吃了亏,心头更是火大,见我不理不睬,愈加气恼,愤愤然道:“别以为你爹不在府中你就以自以为是!甚么东西,不过就是一个下堂妾罢了!”
“夫人,您就别再生气了,当心自己的身子。还是让奴婢去大厨房看看,这个时候您的血燕该是炖好了呢。”
不用看我也知道是香园的声音,不过以五姨娘丰满的身子骨,真的不知道还要如何补?
我偷偷笑着迎面碰上去取大氅的翠倚,也不多做解释,拉着她的手便往回走。
五姨娘的夫人名不正言不顺,为难不了我也就算了,要是找几个理由修理翠倚还是绰绰有余的,不看僧面也要看佛面的,她好歹也是立威的娘,立威对我又是这般好,他的面子我还是要给的。
只是惜了那些红梅,原本以为还能插在瓶中,细细欣赏,或是诗词,或是作画,竟都不能被成全。
这日子,真够无聊的!
我蹙着眉托起腮对着铜镜闷闷地呆,新进的两个丫鬟倒是年轻,对着我却过于小心翼翼了些。就像刚才我不过是拿起茶盏想起了什么就放下了,其中一个丫鬟便哭哭啼啼跪下了,以为她泡的茶不合我的胃口,又以为我会因此责罚于她,另一个也上赶着求情,弄得我一个头两个大,手一挥让她们出去了。
哎!真是苦恼!对付五姨娘我还有法子循,这两个丫鬟……毕竟也是爹的心意,难道真的要忤逆爹的意思吗?
我极其苦恼,捏着紫毫在宣纸上划來划去,不一会竟是一株不成形的枝桠。我叹着气道:“若是摘下那红梅,不正以画出一幅“红梅迎春”?”
转眼又想起刚刚五姨娘气得不轻的样子,也就不以为意了。将那未完成的纸业放置一旁,随意又拿起一张宣纸,碾平了,轻轻地放在桌案上,这才提起笔做起画來。
画至一半我又放下了,眼睛不是眼睛鼻子不是鼻子的,一点神态都沒有!
我负气地丢掉紫毫,大口啜了一杯茶,直到见底,看着纸上一半的人形,暗自月复诽:我到底是怎么了?
翠倚端着点心进來,看着那画好一会,才道:“小姐,您这是?”
我在现代也是学过一些基本功的,论起素描彩绘,虽不是顶上的好,勉强也能卖弄一番。但是现在……
我越來越不认识现在的自己,难道真的是因为天长日久,渐渐融合了这具身体吗?是那幽咽绵长的琴声又作何解释?据我所知真正的杨葭琴艺并不精湛,最要紧的是现代的我也从未沾过任何一种琴!
突然我脑中冒出一个不合实际的想法:难道这具身子还有另一重灵魂?
我被自己的想法吓了一跳,赶紧甩了甩头,这才现翠倚正一眨不眨地盯着我,贼贼地坏笑。
眼神中某些奇怪的色彩让我咽了咽口水,低声问道:“你……你要干嘛?”
翠倚还是盯着我,只顾傻傻地笑。
我被她看得毛骨悚然,故意咳了几声,道:“你好大的胆子!竟敢嘲笑主子,看我怎么收拾你!”
作势就要去掸她的额头。
“小姐,您真是让人伤心呢!王爷才走沒多久,您怎么就以喜欢上别的男子呢?况且还是王爷的弟弟!”
我被她的两句话弄得哭笑不得,这都哪跟哪啊,我不过随便勾画了一双眼睛一个鼻子一张嘴巴,自己都看不出是谁,怎地又和尹风尹临扯上关系了!
手一叉腰,故意瞪着眼睛道:“好一张利嘴!果真是我平日里太惯着了你,连什么话该说什么话不该说都忘记了。今天我一定要好好的惩罚你,看你还怎么多嘴!”
说着我们便嘻嘻哈哈地追逐起來,横竖这里也就我们主仆二人,我哪里舍得打她,不过是做做样子,打无聊的时光了。
杨葭的身子本就弱,又经过那样一长串打击,还穿着厚重的衣衫,哪里跑得动翠倚!不一会便气喘吁吁,撑在梳妆台前喘气,喉咙里一阵干痒,我摇着头,道:“不行了不行了,快给我递个果子过來。”
也就是围着桌案转了几圈,整个人都热了起來,开春后我定要好好锻炼!
打定主意我接过翠倚递來的鲜橙,连着吃了好几瓣,方觉喉咙里舒服了些。
“小姐,您沒事吧,吓死奴婢了。”翠倚担忧地道。
我拍着心口,道:“我沒事。你过來,我有话对你说。”
翠倚听话地靠近我,被我一下攒住了衣袖,笑道:“这回看你怎么跑。”
展开胜利的笑容!
翠倚知道上了我的当,大呼:“小姐您真坏,就会欺负奴婢!”
我咧咧嘴:“这就叫兵不厌诈!”
然后对着她的脖子挠痒痒:“说!以后你还要不要乱说?”
翠倚忍住笑,道:“小姐不公平,分明是自己画了四爷的画像,小姐……就承认了吧,四爷在小姐心中……比小姐想象的分量要多……哈哈哈!”
我真是怒了,这么做都堵不住你的嘴,要是不使出杀手锏你是不会记住教训的,遂对着她的胳肢窝上下其手,道:“这回呢?你还要不要说?”
“哈哈哈……小姐,您……哈哈哈,您饶了奴婢吧!奴婢……奴婢再也……哈哈,再也不敢了。”
我这才放开她,道:“早这样不就什么事都沒有了吗?”
翠倚端起盘子,笑脸是还未褪去的红潮,细密的银牙闪闪光,道:“小姐不是心虚,还怕奴婢说什么吗?”
见我又要站起來逮她,吐了吐舌头道:“奴婢去后院领炭火了,不打扰小姐作画。”
说着转身跑出,与掀帘正往里走的香园撞了个满怀。香园也是疼得呲牙咧嘴的,破口大骂道:“哪个不长眼的东西!”
揉着脸颊见是翠倚,又见我正盯着她,嚣张的气焰倒是减了一些,道:“怎么是你?”
翠倚也是一哼,道:“香园姐姐的话真是好笑,奴婢是这“梅仙居”的人,难道不该在“梅仙居”吗?不知姐姐來所为何事?”
香园一怒,转眼似乎又像想起了什么似的,拉了拉嘴角,下半腰道:“见过四小姐。奴婢是奉老爷的命來请四小姐去前厅一叙的。”
我爹?爹找我有事岂会命你來?分明是上午的事五姨娘怀恨在心,要对我打击报复,不知怎样添油加醋在爹面前告了我一状吧。我也不挑破,道:“知道了,你且去,我随后就來。”
香园大概沒料到我会答应得这么痛快,一愣,便又了然道:“奴婢在门外恭候四小姐。”
言罢转身,还不忘借着路过的由头往翠倚胳膊上狠狠撞了一下。
翠倚吃痛,险些摔倒。
我见此,脸色阴鸷了几分。
她自己却不顾,放下果碟问我:“小姐,菊姨娘一定又下了什么套让您往里钻,您千万不要去。”
“要不然让奴婢去一趟吧,就跟老爷说您身子不适。”
我查看着她的胳膊,不确定有沒有撞到,不放心地问道:“疼吗?”
翠倚摇头。
我拿起大氅,道:“你先歇着,今儿就别跟着我了,让她们陪我去。”
她们,就是整日畏畏缩缩的两个新进丫鬟。
翠倚皱着眉,道:“那怎么行?她们都沒有伺候过小姐,哪里比得上奴婢……”
余下的话,脸皮薄,她沒有说出口。
我捏着她的小鼻梁,笑道:“她们当然沒有我的翠倚好,只不过这也不是什么重要的事,我去去就回來。”
“你就算不相信我也要相信我爹,他什么时候为难过我?”
翠倚低着脑袋沉思了会,才道:“那好吧,小姐。您要快去快回。”
看她的样子,好像我要去的不是自家的前厅,而是刀山火海一样。
我但笑不语,带着两个丫鬟出了门。
迎面的风还是有些寒冷,我下意识紧了紧大氅,身后传來丫鬟跟随着的窸窸窣窣的声音,道:“四小姐,您若是觉得冷,奴婢再去为您抱个暖炉來吧。”
我望着并不远的灯火,道:“不必了。”
“这下雪的天,沒有暖炉会冻着手的,还是……”
“都说不必了,再要多言,休怪我不认主仆情分!”
我冷冷地打断。一方面受不了这两位不住哭哭啼啼的样子,弄得她们才是主子,我犯了多大的错误似的。另一方面,上午在园子里看红梅之时,这两个丫鬟见到香园,分明多了几分战战兢兢,说不准真是五姨娘事先塞进來的人,由不得我不防备。
还有就是,出门后才想到替我添暖炉,是真的忘记还是别有用心?
在如今我被休又要住在一直当我是眼中钉的五姨娘眼下的情景里,我不得不多做思量。
不想带翠倚出來,除了想保护她还有另外的原因,就是怕她会旧事重提。我不清楚香园有沒有听到我和翠倚的话,如果听到,那于我而言,才是真正的雪上加霜!
自古以來说者无心,或许翠倚只是刚巧联想到一起,但是却不得不让我重新审视一个新的问題:我对尹风的关心,真的有那么明显吗?明显到翠倚能够看着一副四不像的图画认出人物來?
难道,他真的已经在我心里留下很深的位置?
不!不!我是尹临的,我是尹临我,即便他不在了,他也永远在我心底!我强迫自己冷静下來,一遍一遍告诉自己,杨葭,你已经沒有资格去想这些了,你现在要做的是好好活着,为你爹活着!
即便如此,心里还是很纠结。我步伐凌乱地走着,不知不觉就到了前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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