通往山顶的路颇不好走,加上连日下雨,山路更加泥泞,也正因为如此,山上之人才不愿下山的吧?
平日里诵诵经,念念佛,敲敲木鱼,都比去走这山路来的轻松。实在是无趣了,庵堂门前还有一片菜地,挽了袖子出来拾拾,便是一个下午。
凌天湛远远躲于一棵百年大树之后,目光柔柔地望着菜地中忙碌的妇人。
面容恬静,鬓角发白,身穿粗布短衫,手握小铲,与一般农妇无二,若是不说,谁能猜到她昔日的尊贵?
年岁未到,容颜先老,她鬓角那一根根银白,要用多少个日夜才能熬出来?
凌天湛的指尖深深扎入粗壮的树干,他说过他会找到母后的,他做到了,可是他却无法将她带离此地,无法让她享福。还有妹妹,虽然已找到,但仍无法将她从漩涡中拉出来。
姚叶悄无声息地出现在凌天湛身后,还是惯常简单的武士装扮,看起来干净利落。
她就是凌天湛找寻多年的妹妹,当初闯入落凤山庄,有很大部分原因就是因为她。谁会想到作为一个父亲,竟然将自己的亲生女儿卖掉?不管是为了什么,宣帝的行为让这两兄妹无法原谅!
“来啦?”凌天湛轻声问道,并未回头。
姚叶绕到他跟前,顺着他的目光望向菜地中间的妇人,急切道:“是她吗?”
“嗯!”凌天湛的脸色亦变得柔和。
看着辛勤劳作的妇人,姚叶不禁湿了眼眶,跨出步子,欲前去与之相认。凌天湛眼疾手快,一把将她拽住,刚刚的柔和转眼便没了踪影,只留下淡淡的冷绝:“现在还不是时候!”
姚叶心知他说的在理,但十几年来,数千个日夜,每天都在心中描绘母亲的模样,如今真人就在眼前,叫她如何克制自己?
明明是骨肉血亲,为何却要装作不认识?明明就在眼前,为何不能再靠近一步?姚叶掩面轻泣。
但多年的杀手生涯,使她的心早已变得坚硬。姚叶很快便止了泪,问道:“你是怎么找到她的?”
“跟我师父学功夫时,无意中发现的。”凌天湛转身遥望建于半山腰的普渡寺,他的懦弱与胆怯在那里结束,勇气与自信却在那里开始,他如今的本事多半都是从那里学来。
姚叶心里稍安,有这样一个师父全身心的教授哥哥本领,他是幸运的。而她自己,能遇到姚老先生这般的买主,也是幸运的。虽被当做杀手日夜严格训练,但从未被虐待过,至少不差温饱,不用再看人脸色,所以,她对姚老先生还是心存感激的。
幼时在中正殿的日子,姚叶此生都不会忘记,那般的冰冷黑暗,比起训练营中的残酷血腥,她宁愿选择后者。至少,不会被可望而不可及的所谓亲情伤的体无完肤!
“母后这样子生活,跟被幽禁有何区别?”没有侍女,没有侍卫,就这样将她一人丢在了这庵堂,常伴她的就那一盏青灯,食物衣物都只能靠普渡寺接济,姚叶心中对那狠心之人充满憎恨,“母后究竟犯了何罪,那人竟要如此惩罚她?”
姚叶说的“那人”,正是他们的父亲,宣帝。其实她心中还有另一个疑问,他们的父皇为何又要如此对待他们兄妹俩,作为父亲,他怎么可以如此残忍?
剥夺母爱,剥夺亲情,甚至连他们生存的权利也要剥夺!他们就像两个木偶,操纵那根线的正是他们的父皇。
妹妹的问题凌天湛在心底已不知问过多少遍,他还试图从当年的知情人士口中找到答案,结果却是徒劳,但是,他不会放弃追查的!
“这事我自会查清楚,你就不必管了,”凌天湛安抚着妹妹,同时又不忘提醒她,“那人的任何命令,都不要再违抗,我们现在还不是他的对手。”
“难道真要我亲自将主子交到他手中吗?”姚叶千分不甘,万分不愿,先不说姚老先生的教养之恩,就是主子对她的情义,她也绝不愿辜负,他们对她,比她的亲生父亲好了不知多少倍!
“还有哥哥你,当日在忘忧谷,明明可以带主子离开的,后来为何又变卦?”
若不是那人卑鄙地以母后的性命相要挟,她是不会服从他的任何指令的,当然也不会引主子调遣彩衣……
“那日的变数在于楚戈……如今说这些已无意义,我们也只能走一步看一步了,先尽量拖延着吧!”凌天湛感到力不从心,努力筹谋了这么多年,仍斗不过那只老狐狸,面对至高无上的皇权,他也只能隐忍退让,“她现在何处?”
凌天湛指的“她”,当然就是小语。
“主子在冰城闹出了点事,”想起小语弄出的那些事,姚叶愁的直挠头,“现在正被耶律二王子带往金都。”
“耶律二王子?”凌天湛眉峰蹙起,“就是救过小语的那个人?”
“正是他。”姚叶如实答道,“哥哥若真在意主子,便尽早前往金都,主子这次惹下的可不是小事!”
凌天湛听姚叶说过祥福客栈发生的事,也听她说过那耶律王子的救人之法,还有他第二天说过的话,对于这些,说自己一点都不在意,那是假的,怪只怪当时自己不在她身边。
姚叶猜出他心里的想法,继续道:“那耶律二王子当初就想纳主子为妃,如今主子落在他手上,只怕不易月兑身。”
凌天湛收起种种想法,冷冷道:“既然如此,你就不用再担心她的安危了。”金都,比天凌城安全的多,就让她在那儿待一段时间吧!
“你……”姚叶没料到他竟如此漫不经心,急道,“既然哥哥你如此轻视我家主子,到时她若真嫁了别人,你可别后悔!”明明心里紧张的要命,偏偏又装作满不在乎,要知道,主子身边可不止耶律青彦这么一个人!
凌天湛却一点都不着急,胸有成竹道:“她是我的,别人抢不走。”
姚叶无语望天,哥哥啊哥哥,你哪儿来的自信啊?就你这样的冰冷无视,主子愿意跟你才怪。
“咚!咚!咚!”庵堂里响起清脆的木鱼声。
二人回望菜地,已寻不到除草妇人的身影,只有木鱼之声响彻耳畔。
“咚!咚!咚!”听着木鱼声声,浮躁的心渐渐归于平静。
山顶上,有块空地,空地上有间庵堂,庵堂里有位妇人,妇人正一下一下地敲响木鱼:“咚!咚!咚……”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