宫中设晚宴招待吐蕃王子,皇帝宣施耘天作陪,眼看暮色将近,太夫人急匆匆去了伯英院,见施耘天已经穿戴整齐出来。
“我儿,你就这么进宫?”她望着施耘天身上的百雀金衣,再也感受不到华美,只觉毛骨悚然。
施耘天知道母亲的意思,为了安慰她故作轻松道:“母亲休要焦虑,我自有主张。”
太夫人忧心如焚:“你有什么主张啊。”她之意,能够点石成金的手都来自传说,破镜无法重圆,破衣服亦是难以修复,忽而又想起花羞,感叹:“若是能找到郢城伯的女儿,她的巧手一定能把金衣修补好。”
那个能织出九曲回纹的表小姐?那个会圣手神雕的表小姐?施耘天眼前闪现出两次遇见花羞她那翩若惊鸿的模样,随口道:“或许我在半路碰到她也未可知。”
太夫人当然不信会有这么巧的事,若是有,这是儿子同花羞天定的缘分。
母子俩商议一番,太夫人做了个简单的打算,事到如今唯有求助锦粟了,因为锦粟被皇上宠爱至极,她想让女儿承担下弄破百雀金衣的责任。
施耘天执意不肯,正色道:“母亲难道没读过余桃啖君的故事吗?”
太夫人面色一凝,她当然知道,战国时卫君宠爱弥子瑕,两人同游桃园,弥子瑕把自己吃剩下的半个甜桃给卫君吃,按理这是大不敬,但卫君非但没动怒还说这是弥子瑕爱他的缘故,后来,弥子瑕色衰卫君爱驰,连同弥子瑕曾经偷用过他马车的事,双罪并罚。
虽然当今皇后所生养的皇子病故,施锦粟生养的儿子皇上已准备册封为太子,母凭子贵,施锦粟差不多就会晋升为皇后,但那条伴君如伴虎的真理亘古不变,太夫人听儿子一说,顿时没了主意。
施耘天温颜安慰母亲一番,他觉得凭着自己多少年为国出生入死,区区一件衣服,皇上纵使不悦也不会治罪。
离开侯府,仍旧带着侍砚侍墨,这次他没有骑马而是乘坐那辆楠木马车,说来他不是为了显摆,也不是皇上特别命令,完全是鬼使神差。
于是,就因为这辆楠木马车,一切的一切都与众不同了……
他来到街上,端坐在马车里想着心事,忽听人高呼:“好漂亮的马车!”
他心里咯噔一声,这好像是花羞的婢女!
那日昭蕙欲跳崖被翠黛训斥,施耘天在现场,翠黛的声音清脆悦耳非常有特点,是以他记忆深刻,当即掀开车帘看,纵使他个性冷静,此际却如一石击水荡漾起层层涟漪,刚刚逗母亲说能在半路遇到花羞,果然就遇到了,有话讲一语成谶,他却是一语成缘。
高呼马车漂亮的是翠黛,她陪着花羞这是从半月庵返回。
想在诗文雅斋遇到施耘天无果,想调查妙静的死因无果,花羞垂头丧气的行走在街上,被翠黛的一声惊呼吓得猛然抬头,马车虽然漂亮但她无心欣赏,父亲还没有摆月兑麻烦,时无声危在旦夕,昭蕙病入膏肓,哪个她都不想袖手旁观。
“你啊,整天大呼小叫,有失闺秀之道。”
翠黛听她嗔怪自己,满不在乎:“我又不是名门闺秀,我只是名门闺秀的婢女,不打紧。”
闻言娥眉一旁打趣:“但不知温家少爷喜欢不喜欢一惊一乍的女子?”
翠黛的心事被揭穿,羞涩的去拧娥眉的面颊:“你个死蹄子,温家少爷喜欢的是小姐。”
这其实也不是什么秘密,但花羞视温宵云为亲哥哥,呵责道:“一派胡言。”
翠黛明白她已经心有所属,撇嘴:“我知道落花有意流水无情,你只倾慕定远侯。”
花羞骇然:“更加一派胡言。”
翠黛手指上面:“你欺骗我可以,欺骗上天,上天就不会助你成全心愿,包括伯爷之事,包括时无声之事。”
花羞怔住……想说什么,终究还是有些底气不足。
她这一个愣神,心事便昭然若揭,虽然她此时也不晓得自己喜欢不喜欢施耘天,但至少不像对温宵云那么肯定自己是不爱慕的。
翠黛咯咯的笑:“你就是喜欢定远侯。”
花羞被她笑的恼怒:“不喜欢。”
翠黛万般肯定:“就喜欢。”
花羞坚持:“不喜欢。”
轰隆!无端的一声雷响,毫无征兆使得三人皆愣住,娥眉吓得甚至抱住脑袋,彼此面面相觑,纷纷仰头望天……好一个晴空万里。
翠黛得意的快蹦起:“你欺骗老天……”差点说出撒谎要天打雷劈。
花羞舌忝了下嘴唇:“……好吧,我喜欢定远侯。”
声音何其小,然而还是被追她而来的施耘天听到,纵观大齐国定远侯唯他一人,比刚刚那声惊雷还震撼,一贯站如松的身子竟然颤了颤,窥破女儿家的心事怕花羞难堪,急忙抽身躲开。
他于一家酒肆的廊柱后面默然而立,同花羞相识后的片段接踵而来,藏经楼的那位仿若清梦,而花羞,却是真实可触的爱。
明确了自己的心思,他下意识的看看自己的衣服下摆,本不想麻烦花羞,终究此事太严重,这不仅仅是自己身家性命的问题,还关系到整个施家,甚至还有妹妹锦粟,想了又想,朝花羞那里走去。
习武之人,身姿伟岸但脚步很轻,花羞嗅到空气中那种凛冽的芬芳,这是属于施耘天的,猛然抬头看……就这样四目交投的望着,等施耘天走到她面前,想起刚刚自己的话,她羞臊难当,定定心神弯身下拜:“侯爷安好。”
施耘天目光落在她的发髻,那里有枚竹制梳篦,梳篦不值钱,值钱的是雕刻,好一个浓缩的百鸟朝凤,不用问都知道出自花羞之手,再配上她素色薄棉缎披风上的绿萼折枝梅,人就像才从泥土里生出来,娇女敕无比。
“嗯,你也可好?”
施耘天淡淡一句问候却差点让花羞潸然泪下,舅母只知道算计她,众姊妹毫无感情可谈,更何况她现在日日夜夜为父亲担心,颇有些四面楚歌的感觉,不觉红了眼眶:“好。”
又是一个字,施耘天灵台突震,望暮色苍茫道:“天快黑了,你怎么还在街上,京师虽然为天子脚下,也还是良莠不齐。”
被他关心,花羞心里如沐春风,忽而想起自己的一箭双雕之计,机会难得,于是问:“侯爷可知道时无声?”
施耘天点头:“知道。”
花羞哽咽了:“他如今身陷囹圄,被诬陷杀害半月庵妙静师父,请侯爷救他一命。”
施耘天皱眉:“会有此事?”
花羞抬手拭了拭眼角:“千真万确,我虽然没能掌握时无声被陷害的凭据,但感觉他不会做出这样丧尽天良之事,人命关天,请侯爷过问下。”
施耘天看她泪水盈盈,忙道:“莫哭,倘若时无声真是冤枉,我答应你保证他无事,但现在我要进宫,明天一早我就去刑部过问此事。”
花羞屈膝施礼:“多谢侯爷。”
告辞欲走,被施耘天叫住:“那个,本侯有件事想麻烦姑娘。”
花羞不知自己能为堂堂一个侯爷办什么事,眨着大眼看他,等着回答。
施耘天指着自己金衣下摆:“此乃皇妃娘娘赐予,却被我不小心刮破,听闻姑娘巧手,想麻烦姑娘为我修补下。”
花羞走近他认真看了看:“是百雀金衣?”
施耘天暗自佩服花羞见多识广:“对,能修补吗?”
花羞不确定自己能做到,但明白像施耘天这样的人,若非十万火急他是不会开口求人的,想了想道:“我可以试试。”
施耘天眼角眉梢都是欢喜:“那就有劳姑娘了,不过,我顶多还有一个时辰的时间。”
花羞嘴巴微张,非常惊讶的样子。
翠黛道:“侯爷不知,修补衣服不是缝补衣服,修补是同原物一模一样,非常耗时,小姐曾经为伯爷修补过一件,用了整夜的时间,一个时辰,恐怕……”
施耘天刚刚的欢喜转瞬化为泡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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