按例,嫁妆送过去男家,女家需要派个上有高堂、下面儿女双全、夫君健在、自己身体无恙的全福夫人过男家铺床,嘉太太斟酌再三,选了本家比她小一辈分的十七娘。
这十七娘能言善辩,逢什么人说什么话,虽然嘉泊年才世袭个二等将军,怎么着也是安国公之后,所以这十七娘平素经常来嘉太太身边走动,一张嘴哄的嘉太太时不时的许她些小什物,十七娘是个贪小利的人,哪怕给她一扎缝衣线她也不嫌少,反正都是白白而来,听闻嘉太太让她往侯府给新人铺床,心花怒放,谁人不知铺床是有打赏的,谁人又不知施家的富贵。
急匆匆的赶来嘉府,十七娘先给嘉太太道谢又道喜,然后由学嬷嬷陪着,又带着周显家的同去压房,蒙着红丝绢的竹篮装着花生、桂圆、莲子、红枣等等干果,还有一块雪白素绢,这是落红布。
嘉府的马车也是结着红绸带,各位妇人也都着趋于喜庆的服色,一起往长荣大街而来。
施家也晓得这个规矩,是以早有郝嬷嬷带着一干妇人在大门口等候。
十七娘一路啧啧赞叹的过了三道牌楼,看施家大宅横亘绵延,心里琢磨天上宫阙不过如此富丽了。
来到施家大门口,遥遥的十七娘就朝郝嬷嬷施礼,口尊:“夫人万福金安!”
郝嬷嬷迎上前道:“老妇是太夫人房里的管事,不是什么夫人,在此恭候多时了。”
十七娘明白这管事就是仆人之意,但太夫人房里的人不能小觑,且她善于见风使舵,忙道:“妹妹我是嘉太太的本家,人称十七娘,老姐姐雍容华贵,到底是皇亲国戚身边渲染出来的。端的与众不同。另则,人都说宰相府里七品官,侯爷是国舅,贵不可言。老姐姐岂止七品官,哎呦呦,你瞧这穿戴,哎呦呦,这是什么料子,金光闪闪的,哎呦呦,我这种小门小户之人可算是见了世面。”
郝嬷嬷听她大惊小怪的,笑道:“宫里赏赐的妆花缎,太夫人给了我一些。说起来刚好还剩一件褙子的尺头,等下送给夫人罢。”
还没进门就得了礼物,十七娘忙屈膝施礼:“谢老姐姐,侯府果然就是侯府,大气大气。当真不得了。”
一路吹捧郝嬷嬷,一路夸赞施耘天和太夫人母子,一路往福禄堂而来,需要先拜见太夫人。
入得福禄堂的门,十七娘突然跪倒在地,唬的郝嬷嬷急忙问:“夫人作何?”
十七娘郑重道:“太夫人近前,我等岂敢造次。别惊扰了太夫人歇息。”
郝嬷嬷拉扯她起来道:“这个时辰太夫人怎么会歇息,晚上都减了睡眠,侯爷大婚,老太太事事亲力亲为。”
学嬷嬷在一边撇嘴讥笑,同这位十七娘比起来,自己溜须拍马的手段那真是小巫见大巫了。
从二门入。又过道月亮门,再过道碧纱橱,才望见临窗大炕上端坐着一位体态丰腴的老妇人,十七娘明白这位就是施家太夫人,也就是当今皇妃娘娘的母亲。还是太后的表妹,她连看都不敢看仔细,又噗通跪在地上,佯装叩头的架势,连称“太夫人大安”,差点喊出万寿无疆。
太夫人见她如此大礼,忙问郝嬷嬷:“这位夫人是?”
郝嬷嬷介绍:“嘉府来铺床的全福夫人十七娘。”
太夫人让郝嬷嬷把十七娘搀扶起来,招手道:“来我身边坐,让我也沾染点全活人的福气。”
十七娘受宠若惊的过来,却没敢坐在太夫人对面,而是就近坐在一张小杌子上,道:“是我沾染太夫人的福气才对,小妇人想,太夫人是不是九天玄女下届。”
太夫人笑:“九天玄女是法力无边的神仙,老身可不曾有那些本事。”
十七娘非常认真道:“太夫人当然有法力,儿是侯爷女为皇妃王妃,真真了不得。”
太夫人心里高兴,让人捧茶给十七娘。
十七娘谨慎的啜饮一口,立即瞪大眼睛问:“这是什么茶,好香!”
太夫人道:“蒙顶,乃为上用之物,前几天我入宫探望皇妃娘娘,是娘娘赏赐的。”
十七娘大呼小叫:“不得了,我今生能吃到这种茶,怎么都值得了。”
按理她也不是真的没见过世面,时而贬低自己无非是抬高对方,这是谄媚的手段,无论怎样夸张,总之太夫人很受用,正说着话,忽然大总管张存孝进来禀报:“太夫人,圣旨到。”
太夫人愣了愣,慌忙从炕上下来,又问:“禀报侯爷没有?”
张存孝道:“侯爷和二爷三爷四爷都在大厅等着您一同接旨呢。”
太夫人点头,又让郝嬷嬷着人往各位夫人姨太太还有三小姐施锦珂房里传令接旨。
施家人一个大厅是容纳不下的,于是即见院子里游廊上各个门口,到处都是跪着的人。
大厅内,施耘天施耘山施耘海施耘莽,太夫人、二夫人殷氏、三夫人杨氏还有三小姐施锦珂,更有施耘山和施耘海的几房姨太太,兼有大总管张存孝二总管郑财福,各位主子房里的管事,各门内的管事,总之密密麻麻站了一厅。
厅正中那块先皇褒奖老侯爷的“百世荣耀”下,昂然立着宣旨太监隋公公,见施家人到得差不多,他才展开圣旨,拉长声音道:“接旨!”
于是呼啦啦跪倒一片。
隋公公继而高声宣读:“奉天承运,皇帝诏曰,朕惟道法乾坤,内治乃人伦之本,教型家国壸仪实王化之基,资淑德以承庥,宜正名而敦典,施妃乃钟祥世族,毓秀名门,性秉温庄,度娴礼法,柔嘉表范,风昭令誉于宫庭,雍肃持身,母仪于中外,兹仰承太后慈命,以册为皇后,另择吉日行封后大典,钦哉!”
圣旨宣读完毕,施耘天带头,众人高呼:“皇上隆恩,万岁万岁万万岁!”
隋公公把圣旨交到施耘天手里,随即道:“恭喜侯爷,恭喜太夫人,圣上说,侯爷大婚在即,少不得忙忙碌碌,所以今儿就不用去宫中谢恩了。”
施耘天同太夫人再次谢皇上圣恩,施耘天又道:“请公公往别处小坐,本侯有点小事同公公说。”
隋公公心知肚明,所谓的小事其实是赏赐,欣欣然同施耘天去了花厅,原以为施耘天也就给他个百八十两,不曾想施耘天给他的礼物竟然是一尊金佛,看大小几万两不少,当下非常欢喜,拉着施耘天耳语:“透漏给侯爷一件事,明儿侯爷大婚之日,御驾亲临,届时还会加封侯爷,准备下吧。”
施耘天有点吃惊:“公公所言本侯都该信,可还是想不到圣上会来,但不知本侯该如何准备呢?”
隋公公是今上身边的近侍,了解今上的癖好,所以施耘天才请教他,听他小声道:“侯爷信任,咱家就知无不言,别搞的像提前知道是的,横竖侯爷明日大婚,洒扫庭除是必然,张灯结彩是必须,如此就喜庆了,再挑几样圣上喜欢吃的美食,稍后我给侯爷列个单子,还有圣上喜欢看的小戏,平素宫里只看大戏,说小戏登不得大雅,圣上喜欢看又看不到,特别听说有出戏叫《石倩盗马》,是京师第一才子时无声写的,非常之热闹。”
施耘天道:“多谢公公提醒,本侯马上差人准备。”
隋公公把金佛包裹齐整藏在身上,起来告辞回宫复命。
施耘天忽然想起一桩事,花羞曾经托付自己想办法为时无声进入仕途找个门路,既然皇上喜欢看《石倩盗马》,这不是千载难逢的机会么。
打定主意,又绸缪一番,让侍砚去找了高猛来,又遣高猛出去找时无声入府。
且不提这件事,再说十七娘,没料到今日有幸能遇到接旨,感叹自己这辈子不白活了,竟然碰到这桩盛事,看时辰差不多,就由郝嬷嬷带着往新房而来,准备铺床事宜。
刚入新房,却见大丫鬟玉绣跑来找郝嬷嬷:“太夫人说,侯爷要把新房改在他的卧房。”
郝嬷嬷看着面前这间都已经布置差不多,拉着玉绣问:“太夫人同意了?”
按理,花羞的房间是不能与施耘天在一处的,因为将来施耘天难免纳妾,需要每个女人房中轮流过夜,所以他要有自己**的房间。
然而,施耘天从未想过纳妾,只希望一辈子同花羞两两相守,所以执意把自己的卧房作为新房,太夫人拗不过他,大喜之时又不想惹儿子不高兴,于是答应下来。
玉绣道:“嬷嬷糊涂,侯爷的话太夫人几时不同意过,赶紧重新布置吧,当心错过铺床的吉时。”
于是,郝嬷嬷连忙命令众仆妇小厮,把之前房中的新婚用物搬到施耘天的卧房内,费了好大气力重新布置好,由十七娘开始铺床。
先是几层簇新的被褥,接着是落红布,最上面是一层牡丹富贵鸳鸯戏水的锦褥,锦褥上撒了一些花生、桂圆等等。
十七娘铺一层叨咕一句:“铺床铺床,儿孙满堂,先生贵子,后生女郎,福贵双全,吉祥安康!”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