得闻林如海之死,秦子浚甚是担忧。此前贾敏病逝,云岫便多日未见笑颜,眼下,指不定心中作何想。欲狂奔而去,却因此番筹谋之事已近收官,正是最要紧的时候,不得不强自按捺住。
看到他这般魂不守舍的模样,几位好友更是好笑又无奈。张大公子手里的折扇一合,敲了敲秦子浚跟前的桌面,取笑道:“上回你不是说,要将她带来一见,怎到今日还不曾成行?莫不是又舍不得了?”
见秦子浚面露苦笑之色,水湛心中一动,试探道:“是因扬州之变?”
提及扬州,屋内一片凝滞。几人皆是心头沉重,默然不语。子不杀伯仁,伯仁却因我而死。良久,方听得水湛叹息道:“惜了。”那本是圣上留给太子爷的能臣干吏,却不想竟饮恨扬州城,当真是时也,命也。
然死去的已经离开,活着的,却仍在汲汲挣扎。
密议筹谋一番,各自离家依计行事。不知怎的,秦子浚近些时日总心神不宁,虽被好友取笑,然他心中却也迷茫,总觉得并不单是记挂她的心绪不稳。朝夕相处三年有余,他自是清楚,便是心底如何低落怅然,她亦不会因私而不顾正事,更不会拿自个儿身子玩笑。
直到那一日。
自入秋以来,京城便甚少雨水,几近日日放晴,干燥得厉害。那日,不知怎的,刚过晌午,便阴沉了下来,黑压压的,如一方巨大又厚重的幕帘将整片天围了起来,不多时,便是大雨滂沱。
书房里,秦子浚手执书卷,坐在窗前,看着檐下水帘淋漓,院子里已掌了灯,朱红的灯笼闪着光亮,在风里不停地摇晃,偶有经不住的,自半空坠到地上,湮灭了烛火,残败不堪。如此情景看在眼里,更无心读书。
正打算往榻上小憩片刻,却见小厮领着一人打着伞往院子里疾步奔来,便起身往外间走去。刚至门口,便看到相熟的王府小吏顾不得浑身的雨水,也忘了打千儿行李礼,凑到跟前压低了声音,急急地道:“秦公子,太子反了。我家主子特意遣小的来报,让您也有个准备。”
“什么?”秦子浚不敢置信地看他。见他凝肃慎重地点头,更是错愕不已。他怎也想不到,太子竟会造反作乱!便是圣上在得宠太子,犯下这等大祸,迎接太子的怕也只有幽禁求死。
至于功成,他却从未想过。圣上虽已年迈昏聩,宠爱甄贵妃,宠爱太子,已近无底线,但手里的权势却仍握得紧紧的,拱卫宫城的统领更是多年心月复视若子侄,断无背叛之能。
正因如此,他怎也料想不到,太子竟会出了这昏招。
竟给大伙儿一个措手不及!
送走王府来人,还未等回屋平复心绪,秦子浚猛地想起了什么,急急忙忙地就往外头冲。
跟前的心月复小厮见状,忙拉住他,苦苦劝道:“少爷,您这是要往哪里去?既然太子……眼下府外乱得很,不安生呢。您快回屋里,有什么事等明儿太平了再去也不迟啊。”
到明日哪还来得及?
“我意已决,还不与我备车,不,备马。”秦子浚忽的想起了什么,快步回到书房,自墙上取下佩剑,也顾不得打伞,便一头冲进了雨帘。
京城大乱时,苏云岫并不知情,仍如平日一般在花厅用饭,却听屋外管家满脸惊慌地跑进来:“夫人,夫人不好了,外头也不知出了什么事,满大街都是拿着刀剑的兵痞子,看到铺子就砸,这一路抢掠的,要是……夫人该如何是好?”
“什么?怎么能?”兵乱两字,惊得苏云岫猛然起身,好容易才从振聋聩里清醒过来,在屋里来回淌着步,苏云岫反复思索该如何应对。这般动乱,若指望朝廷,想来也不是眼下就能阻止的,若不然也不至于闹到这般田地。看来,还是得靠自己了。
“咱们院子里有多少人手?叫大家把能用的棍棒都用上,一波把所有的门都守严了,另一波在院中巡视,莫叫贼子钻了空子翻墙进来,再留几人在正堂待命,若有个紧急也好应对。”苏云岫雷厉风行地将人手安置妥当,末了,又道,“你再挑个机灵点的,带些银两在身,往国子监走一趟,若……事不为,便回来吧。”
“少爷……”
“国子监皆是大儒学子,又没有多少油水得,想来那贼子也会忌讳几分。”
老管家连忙应是,下去依计安排人手了。
苏云岫瘫坐在椅凳上,露出担忧慌乱的神色:澹宁千万不能出事哪。她虽说得笃定,但事关苏轩,若不能亲眼看到他安然无恙地站在自己跟前,这心又怎能放得下?眼下兵荒马乱的,她又怎能罔顾旁人的性命,强令下人去找苏轩?
或是因着苏府所在巷子清静,又无达官显贵之家,这一带竟比别处平稳许多。偶有几个落单的贼子,想要翻墙进来,也被机警的下人乱棍打了出去。
这场混乱,足足两日一夜,才渐渐平息。这两日,苏云岫更是无一刻不再忧心紧张,也不曾阖眼片刻。好在万幸,家中并无人有事,苏轩更是在第二日便接回了家,除了精神略有些萎靡憔悴,倒也无碍。
板着脸让苏轩回屋歇息,苏云岫这才到了书房,揉着胀的眉心,听取下人们打探到的消息。
“……就咱们隔壁那条街,听说流窜了一小群贼人,挨家挨户地闯,把值钱的金银细软都扫了个空,还打伤了好些人呢。老奴特意送去了些吃食药物,还好只是些皮外伤,倒是不幸中的万幸了。”
“这真是菩萨保佑了。小的去了前头的街面,一溜的铺子竟没有一间是好的,有管事的拦了一拦,那刀子就捅了过来,好些个都还躺在医馆里呢。听那些个伙计们说,最倒霉的,还是一个过路的,竟跟那贼人碰了个对面。他倒是个懂武艺的,惜双拳难敌四手,打了一路,还是被掀翻在地上,听说,那血都流了一地儿,也不知后来怎么样了。”
老管家更是感慨连连,叹息着时运不济:“好端端的,怎偏偏挑了这么个时候出来,实在是……惜了。”伤成这模样,怕也真不大好了。
却不想次日,竟有人前来传话:子浚重伤。
子浚怎会重伤?
忽的,云岫想起了昨日那仗剑外出的路人,莫不就是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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