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苏府离开,林黛玉只觉整个人都气力都用尽了,恍恍惚惚的,也不知自己究竟是怎么回的贾府。回去后,更是凄凄楚楚大病了一场。却也再没提什么苏府了。
苏云岫并不以为杵,亦无半分负罪,仍悠然含笑地旁观着贾府大厦将倾的惶然失措,只觉得盘亘在心头多年的乌云淡了,散了。
秦子浚如何不知她心里的结,如今宿愿得偿,整个人都放松了下来,以前的她便如舌忝舐着爪子的豹,带着深藏的锐利,眼下却比那慵懒的猫更闲适,也让他着实舒了口气。不愧是铁面无私的御史大夫,一道奏折,便是一场惊天动地的震撼。
“好一个秦子浚,居然把主意打到朕身上了。”震怒之后,水湛静下心来一琢磨,如何还看不穿御史身后的影子?若非这道奏折,对贾府的动手,并不会这么迅疾,他原打算缓个一两年,再慢慢收拾这些个尾大不掉的勋贵,如今,有了贾府的由头,自然是快刀斩乱麻,端得干脆利落。
真是惜了。
水湛摇头叹息着,惜他却志不在朝堂,若不然,也能再谱一段君臣相宜的美传。
“皇上,府试的结果出来了。”高德安快步地进殿,满脸堆笑地将一道新的奏折双手奉上,“苏公子果然不凡,位列第三,是极好的成绩呢。”
“确实不错。”水湛接过来,将拓印的那份卷子看了一遍,方赞叹道,“未几弱冠,却能有如此策论,敏锐而新奇,假以时日,必得一席之地。”虽说言辞间略有几分青涩,但难得是见识和眼光都极佳,文辞以修习,但文意却天成,倒也不负他这份期待与在意了。
得知今日出榜,苏管家早早地便差了人往贡院外守候,一见张榜,便急急地抄录回府。
“夫人,大喜,大喜!”小厮一路狂奔地进来报喜,听说苏轩考了第三,苏云岫更是喜不自禁,“赏!通通有赏!苏管家,给大家都包个红包,也都沾一沾这喜气。”
阖府欢喜。
却不想更大的喜事还在后头。
不过月余,忽有黄门过府宣旨:“今有苏氏子人品贵重,行孝有嘉,文武并重,实乃国之栋梁。朕闻曲阜孔氏有女秉性端淑,持躬淑慎,有徽柔之质,安正之美,堪为良配。兹特以指婚,责有司择吉日完婚。钦此。”
赐婚?!
苏云岫一时不知该如何行动,只觉仿若置身梦境,猜不透是真是假。曲阜孔氏?岂不是衍圣公之后?孔家虽少有入仕之子弟,但若论诗书传家,家教之严,又有哪家敢与孔氏相提并论?这般人家,她真是从未肖想过,只盼着待苏轩再过一两年,能寻一个举案齐眉的女子,不肖家世如何,清白人家即。如今,却不想一道圣旨,竟替他寻了这等门第之妇。
苏轩亦是意外。他尚未弱冠,与男女之事仍是懵懂,虽说同窗之中多有懂人事者,也偶有风流韵事,他素来都是避而远之的,却不想今日竟忽然要成亲了。
看到苏家母子都呆愣在那,金公公满脸带笑,好脾气地催促道:“这是天大的喜事哪,苏公子,还不快接旨?”此番出宫宣旨前,得了高德安的提点,知道这苏家公子是在皇上跟前都有名号的,此刻自是客气万分。
苏轩恍过神来,连忙恭谨地接过旨意,扶着自家娘亲一道起身。苏云岫也从惊喜之中醒转,笑着让管家准备了分量十足的红包,道:“有劳公公跑一趟了。若是公公有闲,不若在府上喝杯茶歇歇腿儿?”
“苏夫人客气了,只是奴才还得回去复旨,万不敢多做耽搁,怕是得辜负夫人一番美意了。”金公公脸上堆着笑,接过红包在手里略掂了下,笑得更盛了几分,“这位孔小姐是个贤惠的美人儿,奴才便在这恭喜苏公子了。”
苏云岫母子自是连连告谢,亲自送金公公出门,待车架离开,方回的屋子。
如此盛事,整个苏府都忙碌了起来。原先打算再留苏轩两年,准备得并不充分,却不想得了赐婚,一应的物什都需采购打造,连房舍都得重新修葺粉刷,忙得那叫一个不开交。
孔家小姐下嫁平民之家,如此难得一见的赐婚,怎不让人心生好奇?一时间,京城里最热议的,不再是日薄西山的贾府被抄,而是这桩引人无限遐思的婚事。然外人如何评说,不过是琐事而已,两家都显得十分坦然淡定,颇有些不以物喜不以己悲的意味。
这桩婚事,于孔府而言,也是措手不及的。赐婚圣旨一下,现任衍圣公便命下人暗中打听收集,不知皇上此意,是对孔府究竟是福是祸。然细细打听一番,却对这婚事亦多了几分信心。孤儿寡母,一个十余年如一日的慈善,素有眉山夫人之雅名;一个事母极孝,聪颖苦学,年少得志却谦逊有礼,更得一众大儒名老之青睐,前途更不限量。
既已定下孔家女,苏云岫也不愿叫人受了委屈。两家交换庚帖之时,便提出推迟两年再行合卺之礼,孔府也是心思灵透之辈,如何不知她母子的打算?这是盼着在来年的殿试能博一个好功名,这般打算,对孔府亦是极好的,相谈甚欢地应许下来之后,对苏家母子更高看了一眼。
纷纷繁繁了两月有余,这事儿才算是完满地定下来。
然刚忙完这桩大事,还未喘口气歇息几日,苏云岫又提出欲回石泉,叫苏轩一时不知该如何作答,不由地扭头去看秦子浚。
“离开久了,我也是该回去看看他。”苏云岫微微垂睑,不去看两人如何神情反应,淡淡地开口道“澹宁的事,还有……若不回去一趟,怕也断难心安的。”
“要不孩儿陪你去罢。”苏轩犹豫地看了眼秦子浚,忽然开口道。
“你好端端地折腾什么,就知道乱凑热闹。若是来年考不了功名,看你还有何颜面去取孔家小姐?”苏云岫没好气地瞪了他一眼。
“那我呢?我既不用考取功名,想娶的又不是旁人,总无碍了吧。”秦子浚也笑着开口,半是玩笑半感慨,“更何况,对那位苏公子,我亦是神交已久。”
“子浚,你怎也跟着他胡闹?”苏云岫揉着眉心,无奈地看着他。
虽知她的心思,然此刻听她挑明,秦子浚也不知心里该是什么滋味。那位苏佑安,每每云岫提及时,哪怕再苦再累,都是带着笑的,那样温暖而怀念的笑容,让他既羡慕又忍不住嫉妒。虽然如今陪着她的,往后能一直陪着她的,都是自己,秦子浚也会忍不住想,在她的心里自己究竟是什么位置。这样的纠结,他从不敢与人说,更不敢让她现,却又会在寂静无人的时候,泛上心头,让他如何也抛不开。
屋外的秋蝉嘶哑地鸣叫着,像是在哀悯逝去的美好,祭奠似水的年华。秦子浚抬起头来,深深地看着她,笑容温醇如最美的佳酿:“路上小心,莫叫我担心,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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