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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番表白,一番长谈,感觉所有的问题都解决了,剩下的唯有让时间解决一切。应非池并不怕等待,他在阆风派等了整整十年才遇到一个离开的机会,现在让他为了周满等两年又有什么不可以?
何况灌江村是个适合等待……不,适合过日子的地方。
村子说大不大,常住人口也就一二百人,但是占地非常宽阔,平均每户人家有近千亩的山林。一条小河从大山深处的高崖里汩汩流出,从涓涓细流渐渐变为潺潺的溪水,进而滚滚奔流,在村子与村子的交界处与大河汇通,流向几十公里外的县城。广阔的天地给孩子们以风一般自由的岁月,每天上山下河地跑。
应非池刚开始被认为是老师,学生天生对老师又敬又怕。随后又因为十几岁上学前班而被认为是傻子,再到最后,应非池以其终于被周满宠出的天真,顺利成为了孩子王。
每天早上,白白的雾气环绕在青山上,还未被太阳蒸发。小学里就已经又动静了,周满在院子里练剑,应非池捧着竹片和刀子在研究符咒。等上课了,应非池就会自己捧着镜子自学,同时帮周满照看他无暇顾及的班级。课间,应非池会跟孩子们玩游戏。
村子里的游戏都就地取材,没有游戏机也不会有滑滑梯。玩什么呢?用艾草扎毽子,女孩子们在比。在地上划定范围,用毽子代替沙包玩砸沙包。在地上划线,一群人在圈子里,一个人在线外守着,线里的人要把脚滑出线,线外的人要模到滑出的人,被抓到的人算输,代替守线的人。没有玻璃弹珠,就满村找废弃的电池,把电池盖撬下来,把一个电池盖放在地上,另一个人用电池盖去打它,能把电池盖打翻就能赢得翻掉的那个电池盖。
在地上写一个奇怪的天字,取五颗或者七颗或者九颗方形的小石子。先小心地叠在掌心,然后往上抛到手背再从手背抛回手心,能抓回多少颗石子就能走到多少步,谁先到达天宫谁就算赢。
这方形的小石子叫做“籽”,还有一种玩法叫捡籽,数目也是五、七、九的一种。将一颗籽捏在食指和大拇指之间,其他的抓在手心。将捏住的籽抛起,将掌心的籽洒出,然后接住抛出的籽。随后重复抛籽的动作,在籽飞离手的时候迅速捡起地上的石子。以五颗籽为例,要以1x4、2x2、3-1、4-0的顺序,将地上的石子一一捡起。完整地走了一遍流程之后,就可以抛籽了,抛籽也就是将石子叠在手心,抛到手心再抛回手心。比赛之前约定一个固定的石子数,以先积累那个数目的石子为胜。
如果不喜欢这些游戏,还可以到山上还有河里玩。
秋天的山上有很多果子,从农历八月的初秋到十月深秋,每个月都有东西可以吃。
八月是背带果,一种橘黄色的果子,有点像什么呢?像葡萄。也是藤蔓攀援树木,也是一串一串的,但是不如葡萄多汁,只是比葡萄甜。与背带果同时的还有露莓果。露莓果也是藤蔓,却不像背带果那么喜欢高大的乔木,每次摘都要花好大的力气爬树。露莓果喜欢断枝枯树,是个贴心的好阿姨,非常温柔而且慷慨,所以小孩子们也不需要用刀子把藤子隔断,只需要一串串地摘下。不过背带果可以直接吃,味道甜过白砂糖,但露莓果却需要带回家弄熟,火烤或者水煮都可以,火烤比较好吃,香香的,像煮熟的板栗一样,带着坚果的糯香,又带着点鲜果的甜。
九月,那是野葡萄的季节。往山上走,每个混熟了山上的孩子都清楚哪里有野葡萄、是不是需要带刀子隔断藤子,是不是要爬树。山上的葡萄有多少呢?除去鸟雀必须的食物,还需要背背篓才能装下一颗葡萄藤的果实。每一次上山都要几家人合作,因为那么多那么多,一家人根本吃不完。那葡萄并不是纯粹的甜,甜中带酸,与杨梅一样杀牙齿于无形,吃得太多小心豆腐都咬不动。
吃不完的葡萄怎么办呢?不要担心,有周满在呢。周满会从老师傅那里换来米酒,将米酒与葡萄一起放在坛子里密封。这是葡萄酒,应非池长这么大还没喝过酒呢,村子里自酿的米酒虽然粗糙,不如外边的香醇绵长,却自有一股辛辣的豪放,阵阵酒香馋得应非池直流口水。
周满被他可怜兮兮的眼打败了,心一软就承诺道:“过年开封了就给你喝一杯。”
小道士就欢天喜地地继续去玩了。
十月,河边开始有白藤果了。白藤果其实不好吃,因为它的植株长满了刺,一串白藤果摘下来,手也要划破皮。而付出这么大代价的白藤果,剥了鱼鳞一般的皮,除去薄薄的一层果肉,只剩下老大的一个籽。周满从小到大都不明白这东西有什么好吃的,应非池却说:“你不知道,这是好玩,谁真的喜欢吃这东西啊?我还不如去河里模鱼抓虾捡螺蛳!”
哦,是的,模鱼抓虾捡螺蛳。秋天河水终于温柔安静了,浅浅的水流只是为了养护河里的生命,它将给沿河的人类以丰沛的赠礼。鱼有油鱼、老康鱼、牛角鱼、白肚鱼,小的大约手指这么长,大的能有好几斤,这就要看运气了,越是大鱼,越是喜欢躲在岩石里。同样喜欢躲在岩石里的还有虾子,青头虾比拇指还大,几个就够一餐。但是青头虾喜欢躲在黑暗的岩洞里,怎么抓呢?伸手进去很危险的,万一有水蛇就糟糕了。
这个时候,就该茶枯上场啦。
茶枯就是茶籽榨油后剩下的渣滓,压紧了做成一块一块的。将茶枯砸碎,撒上草木灰,浇上水搅拌,这就算是某种专门对付鱼和虾的“毒药”了。将茶枯用麻袋装好放在河水里,最好是放在深潭的上游,让药水流进深潭里。等药性弥漫整个水潭,鱼和虾就会傻傻地跑到岸边,也不会跑了,只管将它们抓到网兜里就行了。
至于螺蛳,河螺都附在浅滩的石头上,圆螺都扒在深潭的岩石上,只管一路走一路捡就是了。当地有话说:对月吃田螺,越吃眼越明。因为应非池白天黑夜地用工恶补这个世界的种种,周满生怕小道士将来近视——都修真筑基寿三百了居然还近视,还能有更丢脸的事吗?
所以周满几乎隔三差五就做螺蛳给应非池吃。螺蛳怎么做呢?周满做菜的水平不怎么样,除了熬汤就只会炒。学校后边长了很多很多紫苏,仿佛是为了螺蛳为存在的。螺蛳汤很鲜,应非池一次能就着吃两大碗饭。而螺蛳这种圆溜溜的东西,周满教应非池嗍,就是用嘴吸,嗍这个字是当地话。应非池刚开始学不会,被通明鉴嘲笑,周满就帮他做了个小竹签挑螺丝肉。应非池不敢,发愤图强练本领,终于练出一口嗍螺蛳神技,跟周满一起筷子夹起螺蛳往嘴里一放,嗍的一声螺蛳肉就进了嘴里。
应小道士除了画符咒,终于有多了一项本领。
岁月悠悠,闲适得不像凡尘,转眼就是十一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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