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从回到揽月宫,每天的药膳继续是源源不断的送来,没有重样,感谢圣恩之余同样钦佩那御膳房的厨子们的手艺。
不过每天如此大补特补,让一直吃惯了清汤寡水的身体有些受不了,回宫的第三日开始嘴唇的内侧竟然起了个口疮,说话吃饭时牙齿时常碰及让人好不舒服。只是近几月常于药剂作伴,实在不想再去喝那些苦味的中药,就指望过个几天自己痊愈。
这天齐渃看看外面天气不错,想起那修改好的衣裳已是半个多月没有去拿,便想出宫去拿回衣裳,裳儿放心不下齐渃,执意要跟着一快去,执拗不过裳儿的软磨硬泡,主仆二人一吃好午膳便前往了万隆街。
本来齐渃计划拿好了衣服去书坊看看,赶在天黑之前回宫,却在出衣局的时候遇到了魏池羽。她被齐潇放了几天假,那些伤口在家躺了两天就好了,憋在家里无事可做今天偷偷溜出来散散心,远远认出了齐渃和裳儿,一边招手一边大步流星的跑过去,哪有半点姑娘家的样子。
“公……公子,这么巧,是出来买东西?”
这万隆街魏池羽早就来回走过上百遍,哪个地方卖些什么都一清二楚,实在没什么意思,要不是府里更加沉闷,她才懒得挤这热闹,刚才随处看的无聊正想回去,看到齐渃兴致勃勃上上前打招呼。
“魏姑娘。”比起魏池羽,反倒是穿着男装的齐渃更有些姑娘样子,“来拿之前做的衣裳,等会去一次书坊。”
还以为会有什么有意思的事情,听到是去书坊,从小不喜读书的魏池羽瞬间没了兴趣,踢了下脚边的石子道:“公子还真是嗜书如命,那么去了书坊之后呢?”
齐渃抬头看了看天色道:“去了书坊也该回去了罢。”
魏池羽听后叹气,这齐渃怎么可以如此无趣,似乎除了看书念书别无其他兴趣,难道还真是清心寡欲无欲无求了?自己大哥对她可是痴心一片,魏池羽想了想道:“在下这会也闲来无事,不如一块去看看吧。”齐渃诧异了下,魏池羽见着皱起眉,“公子难道是看不起我这一介武夫,进不了笔墨之林吗?”
齐渃连忙摇首,其实她除了惊讶魏池羽会同行,还有另一个担心的原因,则是那潘掌柜。
慢慢走向书坊的路上,齐渃问起魏池羽为何没有在齐潇身边却是一个人在万隆街闲逛。这段时间两人接触颇多,魏池羽知道齐渃不是个长舌之人,待人诚恳是个值得交心的朋友,毫无隐瞒的把自己回到家如何被训如何求情又如何受了家法一一告诉了齐渃。
听到被抽打二十大鞭,齐渃真是为魏池羽捏了把冷汗,看她说起来毫无惧色不禁心生佩服。
走到书坊门前,依旧是昏暗寂静的店门,里面噼啪的算珠声,齐渃走进书局潘掌柜抬头看到她,刚是欣喜了片刻,看清了身后尾随的两名女子,欣喜硬是变为了惊异,笑容凝固在了脸上。
这就是齐渃担心的事情。
魏池羽生性豪迈,一进来也不多说,就自己走到了书架前开始挑挑拣拣,裳儿一如既往的随在齐渃的身后。
潘掌柜放下记账的毛笔,看看裳儿又看看另一边的魏池羽,最后紧紧盯着齐渃,不等潘掌柜开口,齐渃自觉的走到柜台前道:“潘掌柜好久不见,今日我路经此处,便过来看看。”
回过神,潘掌柜笑呵呵的点头应着,此时裳儿与魏池羽离他们有点距离,潘掌柜压低了声音问道:“文公子,这位又是?”
这个问题着实问倒了齐渃,她们两人之间关系,主仆非主仆,友人非友人,若是说点头之交又难免太过疏远,潘掌柜看出齐渃苦恼也就不多问:“文公子实在是卧虎藏龙,老朽猜不透啊。”
就知道潘掌柜又误会到那方面去了,齐渃忍着胃部一阵绞痛道:“还请潘掌柜相信在下为人,她们于我只是青梅知己罢了。”
“好男儿有个三妻四妾有何不妥,况且文公子您相貌堂堂一表人才,多少姑娘巴不得嫁给您呢。”潘掌柜说的振振有词,“不是老朽说您,有时候您就是太过耿直木鱼脑袋,这么说,您可别生气啊,我也就是放心不下,才给了……”
这里潘掌柜噼里啪啦说了一通,以为没人听去,其实分毫不差的全部落到了魏池羽的耳中,一边憋着笑一边偷偷观察那边的情况。
最后好不容易扯开话题,问了那些孩子们的近况又挑选了几本书籍,齐渃与潘掌柜告辞了离开书坊。
一出来,魏池羽便走近到了齐渃身边,用手肘戳了戳齐渃,小声道:“刚才那掌柜的话我可都听到了,那给公子的东西别是……”
这话说了让齐渃心里一惊,看是隐瞒不住,只好点点头道:“还望魏御士替我保密,潘掌柜也是一片心意,那些东西我也都收起来,不知该如何处理,好歹价值不菲而是心意。”
从刚才起这群人就不停的打哑谜,窃窃私语不让裳儿听个清楚,这会出来了,还是这样,让裳儿不由瞋了眼,不悦的走在前面,这时就听到后面魏池羽大笑起来,道:“还有这事!不如随我去个好玩的地方吧。”
裳儿一只手被魏池羽一把抓住带着跑起来,惊呼道:“你这是干嘛要去哪?”
魏池羽不作答,一路跑到了之前刚出来的衣局,二话不说掏出了银子,买了两件男性的成衣。又去一间客栈要了间客房,让裳儿和自己换上了刚买来的成衣,齐渃不明就里的跟在后面。
一切安排妥当,让裳儿转了几圈看看效果,魏池羽满意的点点头,下楼出了客栈在某个地摊上讨价还价分别买了三把纸扇,分得每人一把后,租了辆马车一路晃晃悠悠离开了万隆街,去了南边一条满春街的地方,顾名思义“满园春.色”,乃是京城有名的花街柳巷之地,白天里冷清的像条鬼街,到了晚上门庭若市,女子们个个浓妆艳抹出来招揽生意。
下了马车齐渃一眼认出这里的不对劲,转了身就想走,却被魏池羽一把拦下,挤着眼道:“文公子不必多虑,我只是觉得看那些死物,不如瞧瞧活物来的方便,别怕,里面可都是些美姐姐,没有吃人的母夜叉。”
裳儿不清楚齐渃是落了什么把柄在魏池羽的手中,竟然乖乖走到一座情致的楼房前,几个身材姣好扭着水蛇腰的女子把三人团团围住,三人中魏池羽器宇轩昂,而齐渃是文质彬彬的书生,裳儿第一次穿了男装很不习惯,那些女人一眼瞧出裳儿是女扮男装,马上对着其余两人展开攻势,推推搡搡的把她们带了进去。
大堂内早就坐满了密密麻麻的人群,清一色的男子,有碘着大肚子的官老爷还有满脸横肉的富豪,还有许多纨绔子弟公子哥,三人带到一个中间的雅座入座,魏池羽对着其中一个女人问道:“姐姐,今天怎么那么多人?”
那女子盈盈一笑,对魏池羽抛了个媚眼道:“公子可不知,今日是我们望花院头牌柳嫣以曲会客的日子,大家都等着她出场一展琴艺呢。”说完指指最前端的高台上,放着的一只琴案。
听罢,魏池羽笑着从怀里掏了点银子交给女子,又点了一些酒菜,三人小酌这酒菜祭五脏庙,一边等待柳嫣出现。
酒菜吃了一半,大堂内忽然人声鼎沸喧杂的很,三人放下筷子看到一个浓妆艳丽的妇女从阁楼上走下,身后跟着一个婀娜多姿的女子款款走来,怀里抱着一把七玄琴,没错的话,此人便是柳嫣。
柳嫣?齐渃想起之前在曹炎奎的口中听到这名,原来是这人。
等柳嫣落座高台,置琴与案,五指轻拨琴弦,悠悠琴声从指间弹出,所有人安静下来。齐渃还来不及看清女子的样貌,那人便低首拨弄琴弦,只听到那翩跹悦耳的琴声不绝如缕,双手在琴弦上肆意挥舞,那乐声竟让齐渃回忆到几日前笛声,如出一辙的爱别离苦凄婉迷离。
最后一个音节奏毕,场下的人扯了嗓子叫好声络绎不绝,柳嫣躬了身子回谢,见到那些男人眼中毫无掩饰的贪婪目光,琴音中的哀愁又有多少人知道,这些为她甘愿抛洒千金的男人也只是贪恋的相貌,所谓琴艺高超对望花院而言,只是一个可以拉高价码的手段。
强颜欢笑醉酒今朝,心中苦涩无人可懂,柳嫣扫过四周不经意间瞧见大厅中央,一个少年微蹙双眉,双眸悱怨地看着自己,双目交汇,竟从那人眼中看到从未见过的怜悯与思愁。
场中的男人们争前恐后的开着价格,就为抱得美人一夜*,老鸨眉开眼笑的挥着手巾喊着不停高涨的数目,柳嫣慢慢站起,葱白玉指轻抬,指着齐渃道:“妈妈,今晚我想指定这位公子。”
忙着喊价的老鸨由一愣,顺了柳嫣了目光寻到一脸茫然的齐渃,面色尴尬道:“既然女儿这么说了,那么这位公子,您是出得起几价?”
刚才一群肥头大耳的富商早把价格开到了一百两白银,这会听柳嫣那么说,周围的眼睛齐刷刷的射向齐渃。
齐渃本身就想听了完吃完马上离开,怎得就被点名开价了,转头求助的看向魏池羽,让她替她解个围。
人群中一人看到齐渃身着简朴,又细皮女敕肉的,不屑道:“毛还没长齐呢,就想玩女人,不如赶快回家喝你娘的女乃去吧。”
说完,周围一群人哄堂大笑起来。
听了这话,魏池羽站起来,冷笑一声,施了七分功力把面前的木桌猛地一拍,瞬间桌子一裂为二:“刚才你们出价是多少?我们公子便出双倍,谁有不服站出来,我让你们这辈子不想再玩女人!”
笑声愕然而止,那些人看看地上散成一片的木屑,知道眼前的人不是好惹的主,纷纷闭上嘴。老鸨赔笑的穿过人群走到三人面前道:“哎哟,公子息怒,这柳嫣是我最宝贝的女儿,既然是她选的,自然什么都好说,只是这……”
老鸨的眼睛停留在了地上的那片残骸上,魏池羽心领神会,掏了锭银子甩到老鸨手里道:“这些足够你们买个十个八个了,还不让你家柳嫣好好招待我家公子。”
齐渃差点一口气背过去,她分明是想月兑离这境地,而魏池羽则生生地把她往火坑里推,堂堂一国公主逛青楼被人知道岂不是笑掉大牙,还让她脸面何存。
不多说什么,拉了裳儿便要往门外走,可是周围人群堵着出路一时间走不了,魏池羽看出齐渃是恼了,马上走到齐渃身边,安抚道:“公子莫见怪,我这不是瞧见别人口出狂言气不过吗,而且您看我都掏了这两百两银子,走了岂不是扔河里多可惜,不如上去坐坐听个小曲就下来,咱在楼下等您。”
齐渃心中气恼却又走不掉,之前还为魏池羽挨上二十大鞭感到可怜,现在恨不得再抽她个二十鞭才好,看她嬉皮笑脸的陪着不是,只能横下心跟着老鸨把她带入了柳嫣的房内。
一走进屋子,就见青纱帐暖,红色的火烛把四周挑的粉艳无比,混着淡淡胭脂香味撩人心弦,那众人趋之若鹜的女子,一袭轻纱绕身借着烛光,轻轻弹奏未完的哀愁。
此时,齐渃才看清了柳嫣的面貌,画了淡雅素妆,淡扫蛾眉香娇玉女敕,不像其他青楼女子热情如火,而是散发出淡淡的忧伤,会让男子忍不住想去疼爱这样的女人。
停下手中的弹奏,看到来的人只是远远站立的那里不动分毫,柳嫣道:“妾身还以为公子不会来了。”
站在原地不知如何作答,齐渃恨不得从窗口一跃而下,逃离此处。
柳嫣从座位上站起,纤纤细步的走到齐渃跟前,看到她不似那些男子般污浊,翩翩少年面如冠玉,不禁顿时心生好感,但是对方却垂目不语,柳嫣拉开了两人距离道:“公子这是嫌妾身身子不干净,所以不愿说话吗?”
“柳姑娘误会了。”齐渃抱拳,“其实我并非什么公子,而是如假包换的女子。”
“女子?”柳嫣再仔细瞧眼前的人,果然是五官秀美不如寻常的男子。
齐渃尴尬的抓抓头道:“先前受友人戏弄才来得此处,一时听姑娘琴艺非凡弄得如此境地,还望姑娘海涵。”
“琴艺?”柳嫣苦笑道,“不过是博君一笑的劣技。”
以为是自己隐瞒了性别惹恼了柳嫣,齐渃赶忙解释道:“柳姑娘不应妄自菲薄,那琴声婉转流淌恬静而又深沉,分明载了柳姑娘的深深的思愁,在下确是被这真情所染。”
柳嫣看齐渃慌张的解释,眼眸里毫无杂色满是真诚,掩了嘴笑起来,“多谢姑娘夸奖,虽然姑娘只是女子,却比那些男人更为有所见识。往往女子心思细腻更为懂得女子的心……”
柳嫣并未说完那后半句,只是目光婉婉的看着齐渃,一时间两人之间的气氛变得暧昧不清,心突突突跳起来背后腾起一片冷汗,齐渃连忙告辞逃一般的走出房门。
魏池羽在楼下正喝着小酒等齐渃,没少受裳儿的白眼,才等了片刻,就见齐渃从上面匆匆下来,虎着脸闷声不吭的走出望花院,魏池羽知道今天做过了,竟然把好脾气的齐渃给惹毛。一路跟在齐渃身后,小心翼翼道:“公主您别气,小的知道错了,您可千万别告诉陛下,不然我指不定都要见不着明日的晨曦了。”
告诉齐潇,除非齐渃傻了,这等丢脸的事情,恨不得没人知道才好。
不过这事,当然不需要齐渃亲自告诉齐潇,当晚,签便把齐渃进了望花院,甚至赢得头牌芳心的丰功伟绩告诉了齐潇,连那个罪魁祸首始作俑者也一同禀告了出去。
批阅奏折的笔悬停在空中,胸口莫名的像被堵了块巨石,却又不停往外溢着愤然,像是被百个猫爪挠过一样弄得她心烦意乱。是因为魏池羽不受教训又恣意妄为做了那些荒唐事,还是齐渃这样有辱皇家身份?
这些都好办,扣俸禄、闭门思过甚至杖罚,但是……
“公主在那房间里待了多久?”
语气如往常一样别无二致,待听到只是待了不到半柱香的工夫,稍稍释怀之际,怎得,会去怨那个并无一面之缘的柳嫣了?
而这第一次体会的情绪,足足在齐潇心头萦绕了几日才渐渐散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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