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游让他进来,又关了槅扇。两人坐到了炕上,刘州从怀里掏出还热乎的纸包,萧游拿过茶杯倒酒。
萧游喝了口酒才说:“老长兴候也真是精明,留了心眼请兵部尚书帮忙,你可真去赵寅池府上了?”
刘州大笑:“我出门后就去了赵寅池府所在的明照坊,在坊市里遛圈子,还在黄老酒肆里多喝了几杯。算着时辰睿亲王也该把长兴候诛杀了,才去赵府通传的。他在皇极殿埋伏神机营六千人,锦衣卫两千人,暗中还有弩箭手。要是这样都还拿不下长兴候,也真是太无能了。”
萧游笑着摇头:“睿亲王本就是无能,要不是有我们帮着,他能说得动神机营……”
刘州叹了口气:“今晚过后,长兴侯府恐怕就要开始衰败了,世子年少,身体又羸弱……不过说到世子,我倒是想起在黄老酒肆遇到的人……您猜,我遇到了谁!”
萧游眼皮都不抬,“我可不想猜,你不说就罢了。”
刘州得意洋洋,忍不住要跟萧游说:“我遇到一个从顾家放籍出来的小厮……不是大兴这个顾家,是原来顾郎中的适安顾家。他和我说了不少他们大小姐的事……就是世子进人家闺房那个!”
这种市井之内,传话的人多了,大家对达官显贵的家事又出奇的感兴趣,一点都不奇怪。
刘州有些急:“您可别不信,这人真是从顾家放籍出来的,他们老爷迁家,原来许多下人都放了。”
“他说他们那个顾大小姐啊,也是个厉害的人,为了防止姨娘争宠,帮她父亲选妾。后来她母亲死了,她把这个争宠的姨娘赶到偏院里,还逼人家削发为尼……那姨娘还怀着孩子呢,孩子都没了,人也变得疯疯癫癫。她们大小姐管内院的时候,有管事不服管教……她就让侍卫打断了腿扔人家出去。啧啧,世子要是真喜欢这样的,恐怕娶进门没几天就要上房揭瓦了!”
刘州也不管那小厮说的话有几分夸大,一股脑都说给萧游听了。其实大家心里也知道这些事半真半假,但是人家说得眉飞色舞,实在引人入胜啊。
他没想到萧游听了他的话,脸上的笑容却收起来。
萧游听着觉得这事不对……顾锦朝不是找他给宋姨娘治病的吗!她那宋姨娘明明就没病,还让自己开了温养的药方……这个姨娘怎么会没了孩子,人还变得疯癫了?那顾大小姐明明就是个温吞善良的人,怎么可能做得出打断管事的腿扔人家出去的事!
萧游突然想起顾锦朝曾经问过他,他所开的药物有什么相生相克的东西。她怕姨娘误食了……
难不成,那个时候顾锦朝就根本不是让他救姨娘,而是想害那个姨娘的?
萧游又想起刘州所说,世子爷进了顾锦朝闺房的事。他一时不明白这两者之间的关系,但是越想越觉得不对,既然顾锦朝是如此心机深沉之人,那叶限去找她做什么?
他不知道,但是有一点是肯定的,绝对不是谈情说爱!
叶限做出这种举动,意味何在?萧游这样一想,冷汗都要冒出来了。他怎么忘了,叶限身边的李先槐武功超群,谁能在他们背后跟踪而不被发现呢……除非,是他们刻意让他知道的!
萧游突然站起来,“刘州,这事不对……你……你快去皇城看看,睿亲王若是事成,会打开宫门。若是事败,定会宫门紧闭!”
刘州十分疑惑,“先生可是想到什么不对的……睿亲王这时应该已经斩杀长兴候了,您不要担心。”
萧游瞪了他一眼,“你快些去!要是迟了……小心咱们小命不保!”
萧游也希望是自己多虑了,他在心里安慰自己,世子爷只不过和顾锦朝说话而已。怎么可能这么巧呢,一个深闺大小姐,再厉害又能知朝堂的事吗……
刘州也被萧游吓得怔住,不过萧先生说的总是有他的道理,他忙站起来收整好,再次出了门。
萧游在房里踱步了一圈,就看到刘州灰溜溜地回来了。
“先生,不用去了,长兴候回来了……”
萧游脸色一白,刘州就连忙道:“您别担心,他是受了重伤被抬回来的,世子爷请您去给侯爷医治。”
萧游松了口气……那就是说计划还是成功了一些。
他脸色稍霁,问刘州道:“那谋逆之事可有结果了……成了吗?”。
刘州摇摇头小声道:“不知道,我看跟着侯爷的侍卫个个都有伤,许是杀出重围的……您还是快去裕德堂看看吧,晚了恐怕世子爷起疑心……”
萧岐山让小厮进来收拾了药箱,往长兴候所在的裕德堂去。
裕德堂里灯火通明,不断有小厮丫头端着铜盆出入,正堂、厢房、倒座房都有铁骑营重兵把守,密不透风。高氏、从顾家赶回来的叶氏,还有老侯爷,此刻都站在西次间里。东梢间不断有太医出来,个个都脸色凝重。赵寅池站在庑廊下和叶限说话,随即赵寅池离去,叶限跨进了西次间。
老侯爷双眼通红,偏偏又是铁血汉子,流血不流泪,硬逼着没掉一滴水。高氏却抱着叶氏小声哭着,叶限看着家里老人妇孺,一时间没有说话。
长兴候家……到了他该担担子的时候了。
魏先生脸色凝重地进门,道:“萧先生过来了……”
叶限就道:“快请先生进来。”他又向外走迎上萧游,神情悲伤道,“先生来得正好,快帮父亲看看。睿亲王也实在过分,竟然在皇极殿外埋伏父亲,父亲突围之际还中了箭……如今实在危急!”
萧游按手,温和安慰他道:“你不用着急,有师父在呢。”
叶限领着他进了东梢间,长兴候正躺在红木拔步床上,床帘用银勺勾着。他面色苍白如纸,一看就是失血过多的样子。
床边还站着两个太医,长兴候胸口的箭已经取出来了,他们正在包扎。
萧游神色一敛,上前几步搭上长兴候的脉门。两个太医便退到旁边,有些惊异地看着叶限,这个人是从哪儿冒出来的,还敢抢他们的位置。叶限则示意他们先出去。
萧游闭眼细听长兴候的脉搏,尔后放开长兴候的手,又解开他的衣襟看伤口。和叶限说:“这箭用得蹊跷……应该是淬毒的。不过幸好偏了一分,没伤到心肺,你替我取药箱里的银针来,用火淬烤。”
萧游的医术毕竟超群,替长兴候医治后很快他就止住了血,气息也平稳多了。
萧游心里还很犹豫,长兴候没死,那睿亲王就不算是成功清除长兴候势力,他恐怕还要继续在侯府待下去,自然要尽力医治长兴候的伤……他要是把长兴候治死了,老侯爷恐怕不会放过他。
“且等着,要是两天之内伤势不恶化,侯爷的命才算保住了。”萧游和叶限说,“我开一副益气补血的方子给侯爷,应该能好得快些。”
叶限担忧地看了一眼长兴候,感激地低语道:“多亏了先生……不然父亲恐怕有性命之虞。”
萧游叹了口气:“你我师徒,说这些实在太客气。”
萧游去了书房写药方,叶限脸上的神情立刻平淡下来。一会儿李先槐进来,和他说:“奴才已经把刘州等一干人拿下。赵大人过来说,皇极殿那边也都处理好了,谋逆的神机营指挥使和官兵全部抓进大牢,皇后娘娘那里留下了五军营的人守着……睿亲王留在东环山的私营也被铁骑营收编了。”
叶限颔首道:“……知道了。”
两人从东梢间出来,萧游已经写好了药方,浑然不知远处的一切已经平息,睿亲王党势力一夜之间被铲除干净,余下那点小鱼虾,也是翻不起风浪的。
他把药方拿给叶限,说:“按这个方子煎药服,这个方子配了膏药外用。”
叶限接过方子,让管家过来照着方子去抓药,又和萧游说:“这大半夜的,也是麻烦先生了。您不如先回去歇息吧,我恐怕还要守着父亲的。”
萧游叹了口气,看叶限还是有些阴郁,就说:“你也睡一会儿,可别把自己累着了。”
叶限勉强笑了笑:“您放心,徒儿记得。”
萧游转身往门外走,他也确实有点累了,还是想回西厢房睡一觉,再说明日的事吧。
叶限看萧游走到了院子的青石径上,手伸向李先槐淡淡道:“把弩箭给我吧。”
李先槐愣了一下,世子爷……什么意思?
他想到萧游做的那些事,就什么话都没说,解下自己腰间的弩箭弓放在叶限手上。
叶限淡笑着举起弩箭弓,随意地瞄准了萧游的后背。
弩箭破空疾驰,声音尖锐。萧游觉得后背一凉,不可置信地回过头,他瞪大了眼,努力看着庑廊下站着的叶限,他的徒儿。正举着弩箭,面无表情地看着他。
眼神却冰冷又残酷。
他张了张嘴,“不……不可能……”叶限怎么敢杀他,叶限怎么会杀他呢!
后面质问的话还没来得及说出来,他嘴中就涌出鲜血。因为失血他踉跄着倒在地上,看到周围的铁骑营官兵,竟没有一个上前过问。他睁大眼睛一直看着叶限,好像从来就没有看清楚过他这个徒儿。
他还是错了,叶限才是真正狠的那个人啊!
谁有他这份果决,前一刻还请他给长兴候治病,后脚就敢放箭杀人!
萧岐山很不甘心,他努力想和走到叶限身前,和他再说些什么,但是手脚并用使劲,也再也站不起来。
最后,他再也挣扎不动,死的最后一刻,脸上竟然有类似悲伤的表情。
叶限看着他师父的尸体渐渐不挣扎了,表情竟也淡淡的,低声和侍卫说:“拖出去埋在乱坟岗吧……就当叶家从来没有过这个人好了。”
而此时已是星宿西沉,天空泛起深蓝,能隐约听到薄暮的梆声了。rs