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舟的礼教,贺寿或奔丧时,为了体现对主人家的尊重,门子以唱迎不跪。
但是皇族宗室除外。
“王爷?”
众人先是愣了一下,然后膝盖一软,全都跪拜在地。周思敏微微叹气,后退了几步隐在众人身后一齐行了礼。
李延年被众人簇拥着跨进了门厅里的小天井内,对着颤巍巍想要从轮椅上下来行礼的周老爷子挥了挥手,淡淡道:“老寿星无须多礼。”
陈琳适时的上前代主子搀扶起周老爷子。
“多谢王爷体恤!”周老爷子激动的哆嗦起来,坐回轮椅后只觉得脑子都转不动了。原本收到世子的贺礼他就够惊讶了,现在竟又得王爷亲自上门贺寿。
这应该不是做梦吧!
“诸位免礼。”李延年又暗哑的说了一句。
众人连忙谢过,声音虽参差不齐,但好歹还算响亮。
周思敏随着众人一齐起了身,然后微微低垂了脖颈随着人群退到花阶两边,将中间的甬道让出供贤王一行人行走。她目光微错间便看到严子陵站在李延年的身后朝自己眨了眨眼。
自认为不能与严子陵心有灵犀的周思敏便装作没看到一般直接将视线略了过去。
严子陵却不好糊弄,气恨的捏紧了拳头。
“王爷,还请这边走。”周老爷子让人推着轮椅走到了李延年身侧,抬手往前引路道:“厅内已经备好了酒菜,只等着王爷一来便要开席了。”
不管后面有没有客人周家都不会再等了。李延年身份贵重,整个天舟除了今上,即便是几位皇子都没有资格让他等候。
而之前生的事情比起贤王来贺,根本就是在大江里扔了一块石子,连一片水花都激不起来。
邵澄玉算是失策了。他刚才一听到门房唱着江一鹤的名字时,就觉得一颗心扑通扑通的跳个不歇。头顶上的空气也好似凝结出了一把利刃,直直的垂在正上方不知道什么时候劈下来。
真是太倒霉了。
“王爷……民女冤枉啊!”
正在他垂头丧气的想着回去后怎么应付江一鹤时,耳边却突然传来了钱如云那凄婉的声音。
他眉头一跳,靠,不会是他想的那样吧……
然而命运就好似跟他开了一个玩笑,直接将世上最愚蠢的女人送到了他身边。
钱如云想要冲到李延年身边,却被江一鹤抬起胳膊挡了下来。她索性往地上一跪,对着李延年的方向磕头不止:“王爷,民女有冤情上报!求王爷给民女做主!”
邵澄玉不敢抬头,却也感受到了江一鹤那强烈的杀气。他心里便更气了:没眼色的东西!王爷和指挥使方才都不准备搭理他们了。钱如云却作死的还要往上凑!
这不是害他吗?
钱如云也并非如面上表现的那般镇定,趴在地上身子哆嗦的厉害。
李延年顿住脚步,转身回头,目光在跪在甬道上的钱如云身上停了一下,然后低低问道:“你是钱仕龄的女儿?”
陪在一旁的周老爷子面色一寒,目光直射钱如云,只恨不能当场将其诛杀!他们周家好不容易攀上了贤王,今日若要因为这钱家女而落空的话,他定会取了这女子的项上人头以作赔偿!
钱如云听到李延年的问话,心中一喜,微抬了脖颈,仰起的脸上两行清泪自腮边落下。
“回王爷,那正是家父。”
她楚楚怜的样子惹人爱怜,微微哽咽的语气只教那些心软的男人听的心都碎了。
李延年容颜俊美,却是半点表情都无,只冷淡的说道:“你若要说你父亲的冤屈,那就不必了。”
他淡淡暗哑的声音冲淡了容颜上的美感,只让周遭众人清醒的认识到自己与对方身份上的巨大悬殊。
钱如云微微一僵。她方才正想为自己的父亲喊冤来着。自从父亲出事后,钱家在安溪的地位一落千丈。若不是还有姑母暗中撑腰,只怕早就被人给吞下肚了。再因为母亲也被人连累下了狱,她在家中的日子也很不好过。
因为邵澄玉经常安慰她,钱如云便真的认为自己父母是被政敌给阴了。想着贤王对皇子们一向和善,钱家又算是皇子一派的支持者,她脑子一热便冲出来喊冤了。
却没料到李延年压根不想给她开口的机会。
现在怎么办?见到贵人的机会千载难逢,难道她就要眼睁睁的浪费掉吗?
“不……民女并不是为了家父喊冤……”钱如云微微慌张了一下,突然灵光一闪,指着一旁低头不语的周思敏道:“敢问王爷,这人欠债不还,民女身为债主,是否有喊冤的资格?”
她突然就直起了脊背,胸口处鼓胀着满满的勇气,只想着让李延年揪出周思敏虚伪的面具替自己报仇!
就连邵澄玉也期翼的朝李延年看了过去。不管借据丢没丢,钱家没有收到周家的赔偿是确确实实的。保不准那借据就是被周家人使了计谋给盗去了。
周思敏不由又往后缩了缩,心中直叫着倒霉。
“对啊,王爷,虽说没了借据,但是周家人欠钱家十万两黄金的事情,整个安溪百姓都知道。”邵澄玉接口说道:“虽然周家说他们见到了借据还了钱,但凡举债者还钱都要保人在场的吧?但是周家单方说还了钱,保人和债主却全都不知……”
“还真不知道那借据是否被人给偷了去。”他讥笑道:“听说周家堡武艺高强者众多,一些跑江湖卖艺的也能入得周家堡的门庭做个武先生……哎,江湖多匪类。周家是官身,却不知怎的非要和那些匪患勾结!”
邵澄玉前半段所言倒是事实。这年头,不是单单拿着借据就能与举债人要到银子的,还必须要保人在场做个见证才行。周家静悄悄的将钱还了,的确有些不合常理。
但是后面几句话,却是红口白牙的诬陷了。
邵澄玉还是白身,这要是拿不出证据来,周家完全以告他非议朝廷命官的。
“你不说话没人当你是哑巴!”抢在周老爷子作前,江一鹤对邵澄玉呵斥了一句。
邵澄玉脖子一缩,立刻便哑巴了。
李延年却皱了皱眉头,邵澄玉的话让他想到了金世鹏。他淡淡扫了江一鹤一眼,然后淡淡问了周老爷子一句:“府上请了武术先生?”
周老爷子心中将邵澄玉和钱如云骂了个十万八千遍,面上却还要做出一副不计较的样子:“回王爷的话,家学渊源,先祖本就是习武之人,去世时更是教导后代子孙必须世代习武以繁荣基业,下官不得违背。虽然请了一些江湖英雄,却都是有名有户、身家清白之人。王爷若是不信,请人到府衙查证。”
他也知道朝廷对这些江湖悍匪的提防,所以每次请武学先生时都要到府衙办好手续验证后才能放心。
李延年便点了点头:“老寿星做的对。江湖人士凶悍狡诈,不能不防。”
见李延年轻易便相信了周老爷子的话,钱如云自然无法接受。但是她不敢对李延年大呼小叫,便转头朝着周思敏愤恨的说道:“周思敏!王爷在此,你敢指天誓说那借据不是你们周家指示旁人去偷的?”
事到如今,孰是孰非已经很明显了,众人也瞧出李延年根本不想深究。但是钱如云一直纠缠不放,没的就让人厌烦起来。
周思敏被点了名,不得已又要现于人前。心里狂笑钱如云作死的她,轻移莲步从人群后面慢慢走了出来,动作优雅的给李延年福了一礼,然后面色凛然的站在了钱如云身边。
女子跪趴在地会撅起臀部,实属不雅之相。所以周围如果有男宾在的话,她们是不会轻易行跪拜礼的。刚才第一次跪着迎接李延年时,她便是悄悄退在众人身后行的礼。此刻露与人前,周思敏便格外注意自己的言行。
李延年也不在意,只是在周思敏脸上扫了一眼,然后便又将视线移到了钱如云身上。
“你父母早已承认了诈骗周家十万两黄金的事情。”他淡淡说道:“所以你不是债主,没有喊冤的资格。”
周思敏微微惊讶,她原本以为李延年会遮掩此事的,却没料到最后还是说了出来。其实从步芳军来到安溪的那一刻起,她便没想过有什么事能瞒过了对方。只是人家不想声张,她也只能配合着让周思文受些委屈罢了。
毕竟在百姓口中,周思文原就是清白了的。官府那边的文档,步芳军自会在暗地里消除了,对周思文根本不会有什么影响。
众人再一次惊愕在原地,下巴掉了一地。
钱如云则是惊怒交加:不能!
“王爷……这其中定有冤情!”她忙不迭的叫道:“那周思文确实去至宝斋闹过事!要不然他为何肯签下十万两黄金的借据?官府那边……”
李延年却皱起眉头抬了抬手,连解释都欠奉,便见从他身后走出了一个侍卫,走到钱如云身边亮起刀剑厉声斥道:“闭嘴!”
这下不仅钱如云闭了嘴,就连原本窃窃私语的人群也一下子安静下来。
李延年面色稍缓,转头又对着周思敏道:“周家捐赠医书有功,便赏你兄长一个入京城书院进学的名额吧。”
既然事情已经曝光,再不给周家一点好处,朝廷难免有夺人私产之疑。反正只是一个书院名额,除了会影响到周思文的命运,与别人而言,没有半分利益冲突。
“谢王爷慷慨!”周思敏抿唇笑了一下,只觉得是天上掉了馅饼。并没有将功劳归在自己身上。
而周家其余人等,也在周思敏那脆生生拜谢声中回过神来,又给李延年跪了一礼。
一向镇定的周老爷子这时也忍不住了,频频朝着周思敏看过去。
气氛一下子变得缓和了,众人又忍不住议论起来:“原来是这样啊。那钱家果然坑害了周公子!”
“对啊,定是朝廷解了周家的冤屈,周家才将原本用来抵债的黄老手记捐赠给了朝廷!”
“周家真是仁义啊!即使是冤屈被澄清了也没站出来指责钱家,反而一直为他们遮掩……这样的人,却一直要被小人纠缠!真真恨!”
钱如云听着众人的指责,顾不上那些鄙夷的目光,只觉得身子一软整个人都瘫坐在了地上。rs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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