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风红袖染重茵,旧堤棹里倚残云
仙路渐行,漫漫长夜回,隔花与月相见时,千丝云秀
幽期魂梦牵,满城风雨愁断,山色渊明淡无尘
自黄昏时便聚了云的天空,终是酝酿成了一场淅淅沥沥的秋雨。只是那雨丝牵牵缠缠,细密地宛如一张网,密不透风。
朝凤宫的正殿之外,跪在殿外的女子在感觉到了那雨丝飘飘摇摇之时,指尖微微一动,略略抬起了一双已然透着疲惫的眸子,看了一眼有些阴沉的天空。
原来真的下雨了,难怪,总觉得有种无法喘息的感觉。
然而那雨丝愈是密密地飘落在了她的身上,她却只是,又垂下了眸子,没有丝毫想要躲开的意思。
连着偏殿的长廊之上,辛嬷嬷带着宫女如诗和如画,正从秦阡雪住的偏殿方向走来。
下雨了?如诗在那微凉的雨丝已然随着风飘入了长廊,落到了手上时,才微微惊讶地说了句。
一身墨青之色锦绣宫服的辛嬷嬷这才注意到,天空中已然飘起了雨。只是顺着长廊,还未到了正殿,便看到了依然跪在正殿之外的太子妃。
嬷嬷,听说这太子妃身子很弱,要不要劝劝皇后……宫女如画看着殿前那一身白衣的女子,修长的眉轻轻一皱。
然而她的话还未说完,辛嬷嬷却忽然出声打断了她,莫要多嘴。
如画忙噤了声。和如诗对看了一眼,便不再多说什么,随着辛嬷嬷走入了正殿。
正殿之中,铺着绣以凤凰的金色丝绒的软座之上,皇后正披着一身火红色的狐皮披风,端着青瓷的茶杯,喝着茶,腿架在木搁之上,一名宫女正替她轻捶着腿。
奴婢参见皇后娘娘。辛嬷嬷带着如诗如画在皇后的身前行了礼。
起来吧。皇后见了她们,便将手中的茶杯放回了一旁的案上,阡雪,可好些了?
回娘娘,秦姑娘还未清醒。辛嬷嬷低着头,想来南宫公子也快要到了,娘娘莫要担心才是。
叫本宫如何不担心?皇后说着,一对柳叶眉微微一笼,眸子里透出的情绪愈是鲜明,这些日子,她已不知,吃了多少的苦。
辛嬷嬷此时已然听出了皇后话中隐藏着的情绪,于是便微微回头,屏退了宫女,你们都下去吧。
那跪在皇后身旁的宫女也停下了手,起了身来,和如诗如画一起拜退了。
看着宫女们都退了出去,辛嬷嬷才到了皇后的身边,娘娘,又是何故起了愁绪。
本宫知道,如今朔儿,也已不是本宫所能掌控,他要胡闹,娶一个不登大堂的女子,本宫也认了,只是这阡雪……
想到了自己的侄女,分明她曾经是那样完美的盘算着能够让秦阡雪嫁了自己心爱的人,也能巩固了秦家在朝中的势力,然而中间,一个柳沐绫,却竟弄得她全盘皆乱。
娘娘,上天自然会庇佑秦姑娘的。辛嬷嬷依然说着宽心的话,太子殿下年轻气盛,难免犯错……
犯错?皇后柳眉又是一蹙,随而扶着案起了身来,依本宫看,他简直是被那女子,迷昏了头。
尚且大婚不过几日,便这样蛮横骄纵,仗着朔儿宠爱她,居然也敢对我秦家的人下手,真是胆大包天。皇后说着又回身看着一旁的嬷嬷,嬷嬷,本宫只要一想到,这样的女子在朔儿的身边,本宫的心,就甚是不安。
此刻,她一双丹凤眼之中,除了透出一丝的恨意,还添了一抹为人母特有的情绪。
娘娘放心,想来这件事已然引起了风波,如今奴婢看她跪在殿外也还算是安静,大约也是怕了。辛嬷嬷想着方才入大殿之前,看到跪在殿前的那个女子。
皇后微微把头一摇,似乎想要说什么,却也未说出口,那眉宇之间深深缠绕的愁绪,也越是鲜明起来。
此时,大殿之外,已然入了夜的天空沉下一片黑暗,也将漫天的雨丝,越是恣意地纷洒了下来。
庭院之中的一树树丹桂之上,细密的雨丝已凝结在了银白的花间,随而那花承不住重量,便轻轻一摇,凝成的一颗雨珠,就这样坠落到了石板路上。
一袭深蓝色的软袍,衣摆之下印染着山水泼墨,腰间悬坠的那一块通体温润的白色麒麟玉,便随着他的脚步轻轻的晃动着。
南宫睿方才入了朝凤宫,一旁跟随着他,同是打着一把墨色伞的白兰,便眼尖地看见了跪在大殿之前的白衣女子。
公子,像是太子妃。白兰声音柔柔的,却穿了雨丝而来。
南宫睿自然也认出了那女子,随而,他俊秀的眉宇之间,飘然过了一抹让人无法揣摩的情绪,他只微微颔首,并没有多说什么。
忽而的,感觉到身旁有人,紧跟着那细密的雨丝便也不再落在身上,沐绫微微仰起已然苍白的小脸,却正看到了,已绕到身前的南宫睿。
南宫公子……她轻轻一动有些干涩的唇,唤了一声。
而南宫睿此时打着伞,就静静地立在她的身前,看着面前的女子,此时垂落在苍白的小脸旁,丝缕的长发已被雨水打湿,身上的一身雪白色绸面长裙也几乎湿了透。
她那本是樱花色温润的唇瓣,此时显得干涩而苍白,一对莹莹闪闪的眼瞳之中,看着他时,也透出的,仿佛只是一抹淡淡的绝望。
究竟,发生了何事?南宫睿忽而地出声,那声音飘飘摇摇的,在雨里越是不真实。
然而就如那句话出口之时他便能预料的一样,此时的她在听到了这个问题的时候,只是微微垂下眸子,略略抿唇,随而,微微地摇了摇头。
南宫睿蓦然地也不再多说什么,直了身来,却看向了一旁的玉兰,玉兰,替太子妃打伞。
是,公子。玉兰柔柔软软地应了一句,随而便站在沐绫的身边,替她打起了伞。
……沐绫微微颤动着唇,想要告诉他,不要管自己,免得惹了皇后不高兴。
然而还未等她说出任何的一个字,南宫睿那一袭深蓝色的软袍已转身,向着大殿之中,走了去。
那在眼前细密的雨幕,便绵绵地缠绕着他的背影,让那一瞬间,她看着他的背影,却失了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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厢房之内,紫色的香炉正飘然着丝缕的青色烟雾,伴随着而来的便是清浅的药香。
婢女们在外间侍立着,都低着头不敢说话。一个端着水盆的小宫女正要从外间进来,忽而莫公公抬手拦住了她,示意她先不要进去。
一方画着烟雨牡丹的屏风之后,南宫睿正在床边,替秦阡雪诊着脉。
铺着丝绒的床上,秦阡雪合着眼,纤长的睫毛覆盖着眼睛,头上撞破的地方已用纱布包扎,却仍然隐隐地透出了血色,更是让她的小脸显得苍白。
而看着南宫睿将秦阡雪的手放回了被子里,身后有些焦急的皇后才开了口,南宫公子,阡雪的伤……
回皇后娘娘,秦姑娘并无大碍。相较于皇后的焦虑,南宫睿此时却是淡然地起了身来,对着皇后垂手一立,只是这头上的伤,还需静养些日子。
此时看着他起了身来,辛嬷嬷唤宫女拿来了纸笔,让他开方。
有劳了。皇后转身,看着南宫睿将一纸写好的药方递给了辛嬷嬷,便说道。
然而听着她的话,搁下了笔的南宫睿,却只淡淡地回了一句,皇后娘娘客气了。随而便转过了身,向着外间而去。
外间的莫公公和宫女们见了他,都拜下行礼,而他,依然只是抿着线条稍显分明的唇线。那一双沉静的眸子里,藏着某种让人不懂的情绪。
珠帘轻轻摇动,皇后也在辛嬷嬷的陪伴之下,从厢房之内出来。
请南宫公子随本宫往正殿稍作休息。皇后看着身前的南宫睿,一对丹凤眼,微微敛了敛。
雨越下越大,那绵绵密密的雨丝仿若就交织成了一张网,将人的思绪,全部绕进了其中。
秋风夹杂着雨丝也在空中飘然缠绕着,也就将这丹桂的幽香融成了一丝丝无法去捉模的,却沁人心脾的味道。
入了正殿之前,皇后显然是看到了在殿前跪着的女子,然而很快,却也认出了她的身旁那个替她打着伞的侍女,正是南宫府中的装扮。
想来也是这南宫睿吩咐的。只是……皇后秀眉轻轻一敛,这南宫睿素来同他的父亲一样,从不插手宫中任何的事,为何今日,却会这么做。
然而当她看着南宫睿那一如沉静如水的容颜,却猜不到他任何的情绪。
那南宫睿沉静地宛如浩瀚星海的眸子也只是自殿前那女子的身上掠过,便入了正殿之中,未说任何的一句话。
他在殿中的软座之上坐了下来,如诗和如画便已端了茶,送到了他的面前。
南宫公子辛苦了,请喝杯茶吧。说话的是辛嬷嬷,此时她扶着皇后坐了下来,便转身向了南宫睿。
南宫睿微微一颔首,抬手接过了茶杯,随着他轻轻叩击了杯盖,那安神茶怡然的香气便就这样顺着一阵暖雾,飘散开来,真是好茶。他修长的眉轻轻一挑。
公子真是懂茶之人。皇后微微一笑,随而戴着五彩蔻丹的手轻轻一摆,辛嬷嬷便明白了,带着宫女们,退了下去。
整个大殿之中,只剩下了他们两人,南宫睿虽明知皇后的意思,却仍然只是喝了茶,眉宇之间,甚是安然。
随而他将茶杯放了下来,这才抬眼,看着上座之上的女子,问道,不知皇后娘娘,可是有什么话要说?
然而皇后却忽然低低地一叹,宫中发生了这样的事,本宫,也不知该如何处理,想着公子是个聪明人,便是,想听听公子的意见罢了。
听着那皇后虽是柔软的嗓音却字字句句之间都透着的探寻,南宫睿却仿若未觉。
皇后娘娘,为何要问臣的想法?他并不回答,却只是问。
南宫公子素来是旁观自清,想来,也必定是比本宫看得更清楚,皇后说着,视线却仍在他的脸上,仿佛想要看出些什么来,况且此事棘手,本宫,也不好定夺便是了。
然而此时,南宫睿线条分明的唇角却忽而地飘了一抹让人琢磨不透的笑意。
他终是看着殿上的女子,点破了她话中的话,皇后娘娘,可是想知道,臣为何要保那太子妃?
似乎没想到他会就这么突然地点破了自己,皇后显然脸色微微一僵,但她并没有显山露水。
诚如娘娘所说,臣本不是内宫之人。因而只是想着,若这太子妃方才嫁与太子殿下,皇后娘娘便闹得如此不悦,恐怕,只会召来非议。
南宫睿嗓音淡淡,看着上座的皇后听了自己的话,脸上蓦然地变了色,那幽静的眸子里却没有透出任何的情绪。
何况,皇后娘娘,也不愿因这事,就伤了与太子殿下的和气吧。
座上的皇后,听着南宫睿一字一句宛如投入心海中的石子,就激起了心中蓦然的浪涛。
确然,她怎么就没有想到这些。只是想着这女子存心要害秦阡雪,却也忘了,如今的清朔,为了她都愿意违抗母命,硬是娶了她。而今日,若是这女子在自己的朝凤宫之中有个好歹,必然会使得他母子二人之间,越是存着芥蒂。
蓦然地,皇后一对柳眉敛起,视线转而便飘向了大殿之外。
雨丝已然有了倾盆之势,在屋檐之下就成了细细密密的帘,而那一身白衣的女子,在雨中的身影,又是那样的令人心存怜悯。
听着那雨丝渐浓,转而化成的雨珠一颗颗接连不断地敲击在身前的石板路上。
黑色的伞面也在那雨珠的晕染中,画在伞面的一朵朵兰花愈是显得秀气雅致。
沐绫看着雨珠滴落在面前的青石板路上,一颗颗就溅起了水花,记忆中忽而想起的,竟是那日在月吟坊中的画面,那一日静立在她身后的少年,那一眼,就已然注定了她一生命运的人。
而画面后退,在漫天飞舞的桃花雨中那少女飞身而舞,像是要化作一只蝴蝶从花间坠落,那少年背手而立,就站在殿前的台阶上,静静地看着。
只是她就那样旁观着,视线也仿佛就穿过了桃花雨落到了那一袭红色舞衣的女子身上,然而风忽然地袭来,掀起了那女子覆在面容之上的一方红纱。
随而那女子停下了舞蹈,以衣袖遮了脸庞,站在台阶之上的少年微微一笑,便踏下了阶去。
他伸手握住了那女子的下颌,微微抬起,而那竟然……是秦阡雪的面容。
沐绫忽而一惊,才惊觉,一切都只是自己的幻觉而已。只是当耳畔已然滴坠的雨丝一声声,她却忽然感觉,心中有什么样的情绪泛着酸涩就这样汹涌着而来了。
确然的,她也曾这样深深地感觉到,一种强烈的负罪感。仿佛那少年越是将她拥紧,她就越是,觉得不安。
而正如那日曾在选秀宫中秦阡雪说着清朔时,眸子里透出的和她相同的痴,她便已然明白,有些事,并不是假装视而不见,就真的可以这样被忽略。
她知道,此时已然成了他的妃子,她不该再有这样荒唐的想法,然而思绪,却仍然不受控制地,就要想着。
想着他是不是也曾经就是用相同的方式,来许下了秦阡雪的一个十年,是不是也就真的可以将心,分成无数片,再将这无数片,去分摊给别的女人……
心好乱。仿佛只要一想到与清朔有关的事,她便会方寸大乱。
忽而的,深蓝色的衣摆随着脚步飘然到了视线中,泼墨的山水色,在雨雾里,愈是迷离。
沐绫抬了头来,映入了眼眸里的,正是南宫睿一如沉静而俊朗的面容。
此时的他打着伞,就这样静静地站在了她的面前,微垂的眸子,正就定在她透着些许苍白的小脸上。那一对幽深沉静的瞳仁里,读不到任何的情绪。
而她仿佛也就失了声,只纯澈的一双瞳仁之中轻轻闪过了水波,那清冷欲流的却又透着一丝的绝望。
既然已选择如此,便就再也,无路可退了。
忽而的,南宫睿的声音穿过雨雾飘然而来,竟是那样的清冷,那样的透着丝丝击中心口的寒意。
她的瞳仁也就轻轻地收缩了一下。视线里,那一把黑色的伞下,南宫睿一如沉静的,宛如遗世**的容颜。
你可知,如若此时站在你面前的人是太子,将会发生什么。
那清凉得宛如雨后自山林之间倾泻而下的清泉一般的嗓音,挟着风里细细密密的秋意,入了耳中。
沐绫听着他的话,那一刻却仿佛见了的是琉璎台之上,那一身明黄色太子袍的少年匆匆下来台来的画面,尊王和皇后,还有众妃嫔眼神里透出的夹杂意味……
然而还未等她多想,又听得了南宫睿继续说下去,而如果此时,站在这里的是天陌,你又知,会发生什么。
她仿佛被冻结了思绪,想起了那日在马背之上他暖得让她想要沉醉下去的怀抱,还有在荷花池边,他毫不犹豫的纵身一跃……
细腻如她,又怎会不知他的心。尽管只是匆匆相逢,却已然在那日迷离的梦境里,感觉到了他握住她的手,那样的温暖,也已然在中秋节之时,看到了自亭下经过的他,那眼神里飘然的一缕痴。
只是就算如此,她也已然成了太子妃,一颗心也早已不能再来安放别人,又能叫她,如何呢。
南宫公子……为何要,与我说这些?她看着他,才终是问道,那声音之中,透着轻轻的颤。
然而此时的南宫睿,却只是在唇角,微微地勾绕起了一抹让人无法捉模的笑意。
那笑意也就这样转瞬即逝了,他只用一双沉静地宛如整个天空的眼眸倒映着面前的女子,有些苍白的容颜,却并没有回答。
丹桂的幽香此时才仿佛在有些凝结的空气之中浓郁了起来,也就像是,染透了关于整个秋日玄秘的香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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淅淅沥沥了一整夜的雨,在天空将要明亮的时候,才消停了些许。
昕宛正跪坐在软塌的旁边,拿着消肿的软膏替沐绫已磕得青紫的膝盖上药。
此时的沐绫方才沐浴完,身上只披着白绸的软袍,一头乌黑的长发仍是带着潮气地披在肩头,尽管那小脸是苍白的,但在看着昕宛时,却读不到她更多的情绪。
反是昕宛在替她上药的时候,看着那原本白皙如玉的肌肤之上满布的青紫,拧起了眉,这皇后娘娘,真是过分……
昕宛,莫要说皇后娘娘的不是。沐绫此时却柔声地打断了她,想来这一切,也都是我罪有应得。
奴婢才不信娘娘会害人呢。昕宛说的肯定。毕竟跟随了沐绫这么多年,自己的主子是个什么样的脾气,她比谁都清楚。
平素向来待人接物都是和气善良的她,又怎么可能作出把秦姑娘推下暖雨台这么可怕的事情来。
听着她的话,沐绫却并不多说什么,只是微微地扬起了一个软软的笑意。
要是太子殿下在就好了,娘娘就不会吃那么多苦……昕宛小心翼翼地涂着药膏,嘟起小嘴说着。
昨日,依尊王的旨意,厉国的兵马已然开始备战,而骁骑营中的将领入了城来,便和晋王爷一同入了宫,朝见了尊王之后,尊王便当即派了太子清朔、大将军天陌一同前往骁骑营检阅兵马。
故而昨日,清朔便没有回宫。却不曾想,就是这一日,会发生这样的事。
沐绫看着昕宛,却仍然只是微微一笑,没有多说什么。她知道,昕宛自然不会明白,此时的自己,是多么地庆幸昨日,清朔不在宫中。
她仍然记得那一刻在淅沥的雨幕中抬起眼,看着面前的南宫睿,他清凉地声音里似乎就能撞入了心。
确然的,如若当时站在自己面前的人是清朔,恐怕当时,他与皇后之间便必然是免不了一场的争端,而她方才嫁入的宫中,未曾讨得皇后的欢心,就这样惹得了麻烦,自己心中也定然不好过,而且宫中,又不知会生出怎样的流言来。
而如若当时,就像南宫睿假设的那样,站在自己面前的是天陌,她却真的不知道,他会不会就这样一把将她拉走,然后从此带着她,远离这宫中的是非。
只是幸好,这一切都是假设,那一刻为她撑起了伞,静静地站在她面前的人,却是南宫睿。
而他一如地游离在这整个宫廷之外,却又这样字字珠玑地点破了她心中全部的情绪,她真的庆幸,那个解救了她的人,是南宫睿。
只是他声音清凉的一句无路可退,也就仿佛是当头倒下冰冷的水波一般让她惊醒。
确然是这样的。尽管曾是那样天真的以为只要是陪伴在那个少年的身旁,她就将是幸福的,却终究也只能残忍的发现,现实,远远比想像,来的残酷地多。
不过是重逢了这些日子,已然在中元大宴之上,秦阡雪惊鸿的一舞给她的心中深深地印刻了痕迹……
娘娘怎么不说话,可是不舒服?昕宛搁下了药膏,抬起头来,有些担忧地看着沐绫。
不,没什么。忽而思绪也就随着昕宛的声音被扯散,她只轻描淡写地一笑,大约,是累了。
那奴婢扶娘娘去休息吧。昕宛说着,就放了药盒要站起了身来。
不用了,我靠一会儿,就好。沐绫却微微一摇头,随而顺着软塌轻轻地躺了,一双明净的眸子微微阖上,将那水波似的光芒便就掩盖了起来,你也去休息吧。
那好吧。昕宛看着沐绫的小脸透着一丝令人心悸的苍白,眉头一拧,却也无法再多说什么,只是转身拿来了一条银丝绣花的丝绒毯子,盖在了她的身上,随即便告退了。
听着昕宛离开的脚步声逐渐远去,周围的一切竟然都安静地只剩下雨丝飘摇的轻声叹息。
她记得那还是儿时,靠在母亲的怀中一起看着漫天的雨雾,也在秋日的风景的飘飘摇摇,那个宛如出水芙蓉一般干净温柔的女子,就对着她微笑……
记忆总是无端地将现实美化,也总是无端地,就催着年华老去……
当窗外,雨后初晴的微光照到了身上,软塌之上的女子才睁开了眼帘。
而她看到的,竟是一袭紫金色软袍的女子正坐在一旁的窗边,一双纤细白皙如玉石一般的手,正轻轻地翻着书页,微亮的光就这样将她周身的线条轮廓化得愈是柔和。
那女子的袍子之上配着大朵娇艳的海棠,映衬得她宛如就在花丛中穿行一般的幻美,而发间垂落下来的玉珠,色泽温润,就随着她微微转动着头,轻轻摇晃。
姐姐?一瞬间,她还以为自己入了梦,随而,才认出了那女子,正是桉姒。
听得了她的声音,桉姒抬了头来,也将手中那本无名氏的诗词,轻轻合上。
你醒了,可有觉得好些?她起了身来,到了沐绫的身旁,那一双明净的眸子里,也就透出了关切。
多谢姐姐关心,姐姐可是等了很久?沐绫确然没想到此时,竟会看到桉姒,自那一日她嫁入宫中,在盛大的晚宴之上她二人匆匆地见了一面,而后也就不再有机会相见。
别起来了,瞧你脸色如此苍白,还是要好好休息。看着她说这话便要起身,桉姒温软的指尖忙轻轻地按住了她的肩,而那一双流光之色的瞳仁之中,透着让人舒心的温软。
姐姐今日,怎么会来?沐绫感觉到了桉姒身上,那一如让她觉得亲近的感觉,唇边,自然地便飘起了一抹浅笑。
听说这宫中,出了些事,便想着你,好不好,桉姒那双柔软的小手,握住了她放在软塌之上的手,今日王爷也不在府中,于是我,就来看看你。
让姐姐挂心了。然而想到了昨日在暖雨台之上,她眼睁睁地看着秦阡雪跌落下了台阶去的画面,沐绫的眸子里,那一抹流转的忧伤却仍然无法掩藏。
妹妹可是在想着秦姑娘?桉姒看着她,却对她的心事已是了然。放心吧,我方才已托了陈公公打听过,那秦姑娘,已经醒了,看样子应该也没有大碍。
是么……不知为何,听着秦阡雪安好的消息,她本该是觉得欢愉,此时却有些喃喃。
只是这中间,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桉姒莹莹的眸光看着她,声音一如轻柔。
沐绫才将视线转而到了桉姒的脸上,随而那一抹在胸口堵了许久的叹息终是悄然地从嘴角飘离,她微微摇头,垂了眸,却仍然地对这件事,选择了沉默。
你既不愿说,我也不得勉强。桉姒柔软如丝般的小手轻轻地拍了拍她的手背,只是还想,劝妹妹一句,这世间的事,有**都不能如愿,不如,就放任了去吧。
沐绫抬起了一双秋水双瞳,看着桉姒,细细地想着,她这一句的放任。
然而越是细想,却就越是感觉到某种让她猜不透的感觉正在升腾,她看着桉姒,柳眉微微一蹙,姐姐……可是知道些什么?
桉姒嫣然一笑,把头一摇,无非是想告诉妹妹,要相信太子殿下,对你的用心。
沐绫听着耳畔,桉姒柔柔的声音,却愈是轻轻的一叹,只怕是这世间,像王爷对姐姐如此用情至深,也终是一个不可再重复的传说罢了。
然而听着她口中一声声的羡慕,桉姒那双明亮清婉的眸子里,却只是飘然了一抹几乎不可见的明灭忧伤,随而她便也只是轻轻的说了句,不过是如人饮水,冷暖自知而已。
只是还未等沐绫回味过了她的话来,她已然微微一笑将话题转变,方才翻了妹妹的书,才知妹妹也喜爱诗词。
不过是用来消遣时间,让姐姐见笑了。沐绫知道,她既将话题移了,便也不再去追究。
只是心中,却忽而地想起了她们初识的时候,似乎也是提到了晋王沄皑,她的眼中,便就会飘然起让人难以捉模的某种情绪,像是忧伤,却又转瞬即逝。
或许正像是桉姒方才的话,冷暖自知吧,这世间的事,也只有身在其中,才能懂得那些深深的无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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