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他的同学都回到教室上课,木远沉着脸对冷西罗说:“你跟我来,我有话对你说。”
冷西罗跟着木远来到一个僻静之处,那里远离音乐学院,也远离人们的居住场所,没有汽车的喧嚣,也没有鼎沸的人声,只有几棵高大的光秃秃的杨树,地上层层叠叠铺满枯黄的落叶,偶尔会出现一直灰色的小老鼠快速地窜过去,在冷西罗身边一闪而过。
冷西罗大咧咧地坐在地上说:“你连课都不上带我来这里干什么?”
木远说:“西罗,我们五年未见,没想到你和从前还是一个样子。”
冷西罗笑嘻嘻地捂着脸说:“对啊,我还是从前的我啊,还是那么可爱又漂亮。”
木远说:“笑里藏刀,蛇蝎美人,说的就是你这种人。你才多大怎么会这么狠毒?”木远一向是个好脾气的人,说话做事会考虑对方的感受。伤人的话从来不说,此时却再也忍耐不住,将藏在心里多年的话一股脑地说了出来。
冷西罗愣了一会,以为自己的耳朵听错了,说:“你再说一遍。”
木远说:“你是个狠毒的丫头,笑里藏刀心如蛇蝎。”
冷西罗不怒反笑,说:“哥哥,你在跟我开玩笑是吧?”
木远说:“别叫我哥,我爸爸和你妈妈只是结拜的兄妹,我们一点血缘关系都没有。”
冷西罗说:“是啊,我们没有血缘关系,可是你在海之城住了整整十年,我们从小到大关系像亲兄妹一样亲。我清楚地记得我每次和爸爸妈妈回到海之城的时候,你都会端着一碗热气腾腾的面条在门口等着我。我清楚地记得带着你下海捕鱼玩耍的情景。真是做梦也想不到我一直视为亲哥哥的人竟然说出这么刺耳的话。”
木远想起在海之城的十年幸福时光,心里更是难过。说:“我一直以为你是个好女孩儿,我真是瞎了眼真心地对待你。实话尽管不好听,我还是要说。冷西罗,在我十五岁的那一年,我们和姑姑姑父一起去神鹿山寻找传说中的白色梅花鹿,当年你只有十几岁,一出手就结束了五条人命,这件事情你还记得吗?”
冷西罗说:“我怎么会不记得,那几个猎鹿人穷凶极恶,将白鹿的肚子剖开取鹿胎的样子你又不是没有看到,他们还杀了看护神鹿山的老爷爷,我杀他们有错吗?”
木远说:“他们是该死,可是不应该死在你的手里。他们是杀人凶手,你完全可以把他们抓起来交给法官判刑。别忘了,你是驱魔师,你负责抓鬼杀妖怪,没有权利结束人的性命。你小小年纪,心肠怎么会那么歹毒。”
冷西罗呵地一声笑,说:“哥哥哟,你难道忘了吗,我是神族的驱魔师。普通的人类驱魔师不可以杀人,但是我们神族的驱魔师有这个权利。”
木远哑口无言,他在海之城生活了整整十年,知道很多关于神族驱魔师和人类驱魔师的区别。人类驱魔师不允许伤害人类更不允许杀人,但是神族的驱魔师的确有杀人的权利。可是他的内心深处,始终无法接受冷西罗杀人这种事情。嗫嚅了半天才说:“你们神族凭什么拥有杀人的权利。”
冷西罗说:“我爷爷说过,这个世上最大的魔鬼不是鬼也不是妖,而是人。利欲熏心无恶不作心灵扭曲的人,身上的人味儿已经完全消散取而代之的是森森的鬼气。这样的家伙已经不算是人,只是拥有着活人肉身的鬼。我杀他们杀错了吗?”
木远再也找不出反驳的理由,心里却仍然无法认同冷西罗的言论。
冷西罗说:“怪不得,我终于明白了,为什么我们从神鹿山回到海之城之后你再也不愿意跟我说话,不顾我父母的反对离开了海之城,原来你是讨厌我。”
木远默不作声地盯着地面,最终在冷西罗气愤的目光中离开了。
冷西罗哈的一声笑,不平地自言自语:“你只记得我结束了五条人命,为什么不记得我是在他们伤了你之后才起了杀心?”
冷西罗抱着肩膀靠着一棵大树,明明气愤到了极点,却不由自主地笑了起来。
身后传来一个清朗的男人声音:“他不只讨厌你,也很怕你。”
冷西罗循着声音望了过去,说话的不是别人,正是在学校红松林里见到的那个白衣青年。嘴角挂着淡淡的微笑,双目黑如点漆,比海之城的星星还要明亮。
冷西罗故意板着脸,说:“听到我们的对话了?”
白衣青年轻轻地点了点头,嘴角仍然挂着一丝淡淡的微笑,友好而和善。
冷西罗饶有兴致地说:“分明是个妖,竟然一点不怕我。”
白衣青年说:“神族的驱魔师从来不会乱杀无辜,这一点我是清楚的。”
冷西罗说:“你凭什么说我哥哥怕我?”
白衣青年说:“我修行多年,灵力虽然不高,简单的读心术还是会的。”
冷西罗暗中吃了一惊,妖魔起码要修行千年才可能拥有读心术的灵力。这个眉眼淡然相貌英俊的家伙竟然已经超过千岁了,真是不可思议。说:“既然会读心术,不妨说说我心里在想什么。”
白衣青年盯着冷西罗看了一会,微微摇头,说:“你的心灵封闭的很严实,我读不懂你的心思。”
冷西罗放心地点了点头,原来为了避免灵力高强的妖魔看穿心思,每一个入世的驱魔师在离开海之城之前都由族长施过心灵封闭术,白衣青年看不穿她心里在想些什么就不奇怪了。说:“我哥哥心里都想了些什么?”
白衣青年说:“外表这么可爱的女孩子,心肠怎么会这么歹毒。什么神族的驱魔师,完全就是送人上西天的罗刹鬼。”
冷西罗明明失望伤心到了极点,却扑哧一声笑了出来,说:“什么?送人上西天的罗刹鬼?他竟然把我和罗刹鬼联系在一起,好家伙。”
白衣青年说:“不要伤心,他不理解你,并不代表你做的是错事。”
冷西罗嘁了一声,将所有的伤心愤怒隐藏在心灵深处,嘴硬地说:“伤什么心,我不伤心,我才不伤心呢,有什么好伤心的,长这么大,我从来不知道伤心的感觉是什么。”
白衣青年温和地笑着,善解人意地说:“如果我有一个视为兄弟姐妹的人,有一天我因为他受了伤而动手杀了人,他不但没有看到我对他亲人般的情谊,还把我视作嗜血的妖魔,我的心肯定凉透了。”
这句话说到了冷西罗的心坎里,她看着直视着自己的白衣青年,心里涌起一种莫名的情愫。回过神来之后,狠狠地瞪了他一眼说:“大言不惭,你又不是我。”
白衣青年说:“你十五岁就亲手杀了五个人,的确够狠。”
冷西罗笑着说:“想找死?我成全你啊,你个老不死的天鹅妖。”
白衣青年一点不生气,笑着说:“狠并不是一个贬义的词汇,这个世上有太多人面兽心的畜生,对待那样的人,以狠治狠的做法是对的。”
冷西罗惊讶地说不出话来,族长爷爷也说过类似的话,还鼓励她说对待那些衣冠禽兽绝对不能有半点仁慈,世上的妖魔鬼怪固然很多,披着人皮的畜生则是难以计数。做为一名真正的驱魔师,不只是消灭行凶作恶的鬼怪那么简单,衣冠禽兽更是首要消灭的对象。那些家伙手段毒辣,如果没有更加高明的手段,只会把自己的性命白白地丢掉。
白衣青年说:“就像你所说的,有的人身上的人味儿已经被森森的鬼气取而代之,不过是拥有活人肉身的鬼,死有余辜。不杀这样的家伙杀谁?”
一番侃侃而谈彻底打动了冷西罗的心,大千世界芸芸众生之中,有一个理解你认同你的人何其艰难。朋友难找,知己难寻,性格招人喜欢长相又好看的异性知己更是难寻难觅。冷西罗难掩心中的窃喜,嘻嘻哈哈地笑了起来。过了一会故意板起一副严肃的面孔说:“你唠唠叨叨地尽说些甜言蜜语什么意思?”
白衣青年说:“安慰你受伤的心灵啊。”
冷西罗说:“依我看是心怀叵测不安好心,到底有什么居心你从实招来,否则我饶不了你。”
白衣青年温和一笑,说:“我想和你交个朋友。”
冷西罗也有心和他交个朋友,故意逗他说:“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你肯定没安好心。”
白衣青年说:“你相信我吗?相信我本性善良咱们就交个朋友。不相信我立刻滚开。”
冷西罗目不转睛地看着他,努力绷住脸最终还是笑了出来。友善地伸出手说:“正式介绍我自己,海之城神族驱魔师,冷西罗。说句实话,在学校第一次见到你就想交个朋友了。可是你一溜烟跑没了影子。”
白衣青年握住冷西罗的手说:“我叫东林月,无父无母,天鹅家族的一个流浪儿。”
冷西罗想起他对花栗鼠说的那些话,感到一阵莫名的心痛,说:“你是流浪儿?住在哪里?”
东林月说:“居无定所,四海为家,喜欢哪里去哪里。”
冷西罗说:“没有父母陪伴在身边,你是怎么熬过来的?”
东林月淡淡一笑,从容地说:“没关系,我过得挺好的。”拍拍冷西罗的头说:“不要为我担心了,我真的过得很好。”
冷西罗说:“你的父母什么时候不在身边的?”
东林月说:“在我很小的时候父母被坏人杀死了。我生活在东林山的湖泊附近,我的族人都很善良,都善待我。后来他们也去世了。”
冷西罗说:“一千多年,始终是你孤孤单单的一个?”
东林月神色一暗,眼含泪花,说:“曾经有一个很重要的伙伴陪着我,她叫东林星,一百年前去世了。”
冷西罗哀伤地看着他,想要安慰,却不知道说些什么好。世上最悲哀的事情莫过于无父无母孤孤单单,她刚刚离开父母几天,已经感到独自一人生活的孤单和艰难。这个少年一千年来过着孤零零的日子,受到的煎熬更是难以想象。
东林月说:“我们生活在东林山,化成人形后用东林做了姓氏,我叫东林月,她叫东林星,是我们互相取得名字。是不是很好听?”
冷西罗嗯了一声,心里的悲伤仍然挥之不去。
天上的乌云越积越厚,寒风一阵紧似一阵,一粒细小的沙子随着寒风吹进冷西罗的眼睛里,登时难受的厉害。冷西罗哎呦一声说:“眼睛里进了东西,硌得慌。”
东林月对着冷西罗的眼睛使劲吹了几口气,眼泪瞬间流了下来。小沙粒随着泪水流出来之后,冷西罗的眼睛殷红如血。东林月摘下一片枯叶将其变成一面镜子,冷西罗照了照,哎呦一声嘴硬地说:“真可爱,小兔子都没有我好看。”转过身去施咒将眼睛变回正常的颜色。
天边月看着她的背影,笑容逐渐地消失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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