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欣然迷迷糊糊地听着雨水滴答之声,眼皮沉重,渐渐陷入一片黑暗。
朦胧间,她如一片秋叶从观景台上飘落而下,扑通一声落入清溪潭。
冰凉的潭水铺天盖地的向她压过来,她无处躲避,只觉得紧闭的口鼻中空气越来越少,少到无法呼吸,迫得她不得不张开嘴巴。霎时,冰凉刺骨的潭水咕嘟咕嘟地灌进月复内,耳旁翻滚的水泡声像死神夺命的音符般令人不寒而栗。
她睁大眼睛,想找到一节赖以求生的枯木,可是除了冰凉的河水紧紧地缠裹着她的身体,什么也没有。
她张大嘴巴想呼救,可河水灌入的力道太大,即使此时她想闭上嘴巴已是枉然。
最后的意识里,眼前长长的三千青丝在如黛冰冷的河水里缠绕着、摇曳着,胸腔间最后一丝温热也消失殆尽。她认命地闭上那双迷人的杏眼,叹息一声:我命休矣!
……
一个炸雷响彻天际,闪电霎时撕破了黑暗的夜空,李欣然陡然间从窒息中醒来。她模着自己似乎还在闷痛的胸口,大口地喘着粗气。
听着窗外哗哗地落雨声,看着墙角壁灯微弱的光晕,李欣然无奈一笑,她又陷入了梦靥。
自从一月前她溺水后,就经常梦到一些奇怪的情景,刚开始她还有些害怕,梦的次数多了,也就不以为然。
清明节踏青之时,她迷迷糊糊间就被踏青的人群从观景台上挤下了清溪河的源头清溪潭。
清溪潭的观景台建在高高地清溪岩上,距离潭面有二三十丈之高。
站在观景台上,可见河水急剧从断面倾斜而下,声如雷鸣、浪如飞花、如烟的水珠飞扬泼洒,直入心弦。让人无暇顾及其他,只觉得天地万物就被此等纯洁的水雾洗涤的干净而无污物。
如此令人神圣之地,即便危险,每年还是有很多人愿意涉险到此一游,借此灵地涤荡心灵,忘却烦忧。
只是潭下的河水冰凉刺骨,潭深达三四十丈,一般人落下去绝无生还的可能。
李欣然却在清溪潭创造了奇迹,除了昏迷三天全身无一处伤痕。
她觉得不可思议,本来认为自己必死无疑,结果一迷糊间又醒了过来。
她一直弄不明白自己是怎么掉下去的,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被救起来的。事后,李欣然问过当日跟着她的丫鬟莲心自己是怎么得救的。莲心说当时她和老爷带着几个家丁找到山下时,就看见她漂在清溪潭边昏迷不醒。
老爷见女儿一息尚存,把她带回家请郎中诊断。郎中查看后说无大碍,只是身体虚弱,休养些日子就无事了。
几天后她果然醒来。
她醒来后发现自己的手腕上多了只翡翠手镯,她不明白自己生病时谁会给她戴上这么贵重的手镯。
她试探地询问了孙妈妈和几个丫鬟几次,没有人在意过这只手镯,都以为是她原本戴着的。李欣然心里有些忐忑,她怕自己掉进清溪潭昏迷后让心怀不轨的男人钻了空子。
如果那个男人到时候找上门来说送给自己一只镯子,自己岂不是名誉尽毁?她使出吃女乃的力气想把镯子撸下来,想尽办法都没得偿所愿,只得作罢!
李欣然对自己奇迹般的生还感到幸运,她对自己落水之事眼下也不想做太多的深究,也无力深究。既然自己的生命得以保全,闺誉目前尚未受损,落水原因也只能慢慢查找。
静养的一个月里,她老是梦到一些奇奇怪怪的事情。一会而梦见娘亲死时姨娘双手带血的阴森画面;一会梦见弟弟变成了傻子;她长大嫁人后丈夫宠妾休了她;宋姨娘和太监抱在了一起;爹爹下狱含恨死去;青灯古佛垂垂老去……
她的梦境如此真实,难道是上天的预警?她惶惶不得终日,又不敢说与旁人听,自己整日冥思苦想,还是不得所以。
每晚不同的梦靥使得李欣然本就消瘦的脸颊越发尖削,精神时常恍惚,不知今夕何年!
不过,一月的静思、一月的梦靥、加上孙妈妈一月的唠叨,让她?*??膊瓮噶艘患?虑椋?我棠锩挥斜砻嫔夏茄?灿谙肿矗??锌赡苁翘跽莘?亩旧撸狘br />
让她感到欣慰的是自己还活着,只要活着就好,活着就有希望,就能慢慢地弄清事情的真相。
不觉间,天色已经大亮,廊下传来丫鬟走动的脚步声。
她静静地躺着,静静地享受着这份活着的快乐。
挑起门帘的声音传来,孙妈妈轻快地走到床前,撩起帐幔用帐钩钩好,轻声唤道:“大小姐?大小姐该起床了。”
她睁开眼睛,含笑拥被坐起。
孙妈妈笑盈盈地问道:“大小姐昨夜睡得可还安稳?”她嫣然一笑道:“托妈妈的福,睡得还好!”
孙妈妈扶着李欣然坐在梳妆台前,吩咐莲心打水为李欣然梳洗。孙妈妈边忙碌边唠叨:“大小姐病已大好,等老太太从李家坳回来,也要想着到老太太那里露个脸,请个安了!不然老太太只怕只记得二小姐几个了,早忘了大小姐了,奴婢担心……”
她知道孙妈妈是为自己着想,但她明白过犹不及。她见孙妈妈还要言语,只得打断她的话匣子,安慰道:“孙妈妈不用担心,老太太不是还没回来吗!等她回来我自有主张。”
孙妈妈见落水后的小姐好像突然长大了,在欣慰的同时,心里有些发酸,十岁的孩子却如此成熟,要是夫人还在,小姐何至于此?
孙妈妈喉头梗塞,强忍住就要溢出眼眶的泪水,点头道:“好,奴婢这就放心了,只要大小姐需要,就是舍去奴婢这条老命,奴婢也会护得你们三人的周全。”
李欣然顿觉一股暖流冲入眼眶。娘亲去世后,孙妈妈就像一只老母鸡护着他们姐弟三人,为些琐事不知和宋姨娘对峙过多少次。
从表面看,宋姨娘对自己姐弟三人做到了仁至义尽,可是孙妈妈老是疑神疑鬼,觉得宋姨娘不安好心,日夜防范,搞得人心惶惶,草木皆兵。
落水前,李欣然觉得孙妈妈有些小题大做,心里有些厌烦,但想到娘亲临终前的交代,想到孙妈妈对自己姐弟三人倾心的照顾,她只敢在心里埋怨埋怨。
她对孙妈妈唠叨的事情已经滚瓜烂熟了,无非是怕自己在老太太和父亲面前失了宠,在家里失了地位,让宋姨娘母子占了先机,妹妹李欣雨和弟弟李欣睿跟着受罪。
孙妈妈对姨娘的女儿李欣妍一直很戒备,她怀疑李欣然这次落水就是宋姨娘和李欣妍动的手脚,只是苦于没有证据,只好作罢!她千叮咛万嘱咐自家小姐以后要多加防范,不要被宋姨娘和李欣妍表面的温柔假象所迷惑。
李欣妍是宋姨娘的大女儿,是李欣然同父异母的妹妹,比她小一岁,是李府的二姑娘,她脚下还有一个同胞弟弟和妹妹。
要说宋姨娘没有残害嫡子嫡女的想法,李欣然决然不信。有那个当娘的会看着自己的亲生子女矮人一头当庶子庶女?最让她揪心的是,她的儿子本是长子,在身份上却比幼小的嫡子李欣睿矮了一大截。让她心甘情愿地接受这个事实,傻子也不会相信。
落水前,李欣然在李老太太的教育下,秉承居家过日子要以和为贵,孝悌友爱。因此,以前就算孙妈妈说破大天,她也不会去轻易怀疑宋姨娘母子。
宋姨娘对自己姐弟有求必应,在吃穿用度方面,甚至比对她的亲生儿女还好!这样无私无欲的姨娘,就连当县令的父亲也安心地把他们姐弟三人交给宋姨娘照管,李欣然怎会怀疑她会伤害自己呢?
自被清溪潭的冷水泡过,仿佛一夜之间,李欣然的心思突然变得通透起来,心思缜密,从心底认同了孙妈妈对宋姨娘的怀疑。
宋姨娘要么真的是个无所求的良善之辈,要么就是胃口太大,沟壑难填的大奸大恶之徒。
自己对宋姨娘看法的迅速改变,她也觉得太过诡异。她无法解释,一个月的时间自己竟然就推翻了几年来对宋姨娘的认知。
她拿着手中的金钗把玩着,就算自己真的是被李欣妍推下去的,她会留下线索等着自己去把她揪出来?
看着铜镜中忙碌的孙妈妈,她欣慰地舒了口气!好在自己身边还有几个得力的人手!
她递过金钗,孙妈妈看了看小主子头上梳着的双丫髻,打趣道:“大小姐终于想着打扮自己了。那好,奴婢再帮小姐梳个飞云髻,就可以用上这只金钗了!”
说着,她放下金钗,准备打散头发再梳发髻。李欣然连忙站起来劝道:“孙妈妈别再忙乎了,这双丫髻很好看,是我不懂了!”
孙妈妈笑着回道:“只要大小姐喜欢,奴婢多梳几次发髻不打紧!”
李欣然赶忙捂着脑袋,笑嘻嘻地道:“一天梳几次发髻还不把我的头发梳光了?我才不干呢!”
一旁的几个小丫鬟都掩嘴笑起来!孙妈妈见自家小姐执意不肯再梳发髻,只得作罢!
孙妈妈见大小姐这边已经收拾妥当,遂传了早膳。自从大小姐落水回家后,孙妈妈就求了老爷在兰苑里单独为大小姐开了小灶。
小心驶得万年船,万一膳食和药物中被宋姨娘使了坏,后悔就来不及了!
早膳刚刚摆好,刘妈妈就带着李欣然的胞妹,八岁的李欣雨和两个小丫鬟赶来。
见李欣然已经神清气爽地坐在八仙桌前,李欣雨像只小燕子奔过唧唧喳喳地叫道:“姐姐今儿气色真好!”她抱着李欣然的脖子撒娇道:“姐姐,你的病是否好利索了?能不能不吃那些清淡的菜式了?我可吃腻了呢!”
她溺爱地用指头刮刮妹妹的鼻子,佯怒道:“就你馋,想吃肉了?”
刘妈妈连忙为李欣雨辩解道:“三小姐听说吃斋可以积福,大小姐病了这一个月,三小姐硬是忍着没吃肉呢!今儿看见大小姐大好这才忍不住念叨起来!”
李欣然眨眨眼睛,压住眼中的水雾,低头抱了一下自己的妹妹,然后抬头吩咐道:“孙妈妈去吩咐厨房做两份肉粥,再做一些肉馅包子,莲心,去把二少爷请来一起用早膳!”
孙妈妈和刘妈妈顿时一愣,恍惚间,她两觉得大小姐的语气怎就和夫人如此相似呢?
经一事长一智,很快二人相视一笑,欣慰地各去忙碌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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