已经许久傅青竹忘了担心一个人的感觉,她活了这四十年从未有事需要她担心,任何事她都尽在把握,也都不看在眼里。细想来,就算当初义父去世,因为太突然,她也没体会到担忧的心,而只是事后悲伤了不短的时日。
等婢女将荆不夜的包袱拿来,傅青竹立刻翻找出药瓶,取药喂荆不夜,直盯着荆不夜吞下喉才安了心。
见傅青竹绪缓和了,花满溪也才又问,“傅青竹,你给他吃的什么药?他到底怎么了?”
“只要他不死,不管他怎样都无所谓。”傅青竹懒散地收拾好了荆不夜的包袱,就放在床边,又道,“不该知道的事你就别多问。”
“你越是这样说,我就越是有兴趣知道了。”
“出去吧!”傅青竹并不算严厉地喝令。
“是,门主。”花满溪转身退走。
傅青竹坐到床上,盯着荆不夜并不安稳的睡容久看,手掌抚贴上年轻的脸,不自禁低声喃语,“不夜,看起来不止我,你或许也被他设计其中……胡肆到底有什么重大目的,让他忍辱负重这二十年在我身边?”
荆不夜小时候有过一次偷偷不吃药,那回他几乎死去,那之后他自己心有余悸再不敢不按时服药,之后许多年他都无事,直到她决定让他出山前一些日子,也是去年冬天的时候。
那日,那个美得过分妖娆的男人突至,与她到,“我需要确认一下,我们的计划,只有我、你还有雅妹子三个人知道。”
“是。”傅青竹一脸漠然。
“你这么多年心血都在不夜身上,你是最不希望出岔的吧。”
“这些不需要你来提醒。”她苦等了十八年抚育荆不夜成人,她不允许自己的复仇有一步错。
“那最好,你得多注意下你身边。”男人笑眼眯道。
“多谢提醒,我觉得我最该注意的就是你。”一个来历不明动机不明而且狡诈多奸的人物,是个明白人就不可能放心。胡肆——他自己说自己叫这个名字,他没有来历没有身份,就从和江雅一起救下她那日起,一直在她身边出没,心思难猜透,行事更乖张。
“你一直都很聪明。”胡肆勾唇一笑,将目光投向紧闭的窗,“我来是要好好看看不夜,也许以后我们会反目成仇。”
“是一定。”她早已经做好准备,甚至迫不及待地等着那一天的来临。
“所以,我想趁着现在和他讨好关系,也许到时候他会心软。对了,我给不夜带了不少好书,已经给他了。”
“你又带了什么乱七糟八的东西给他?”傅青竹登时有些急眼了。之前已经记不得几回她烧掉他送给荆不夜的一些不正经的东西。
“他已经大了,有些事总该学学。有些东西要给他自己选择的。”
傅青竹一掌挥出将胡肆连人带凳掀翻在地,阴沉着脸道,“我说过,他是我的徒弟。我最讨厌别人沾染我的东西。”
“你的?他不是东西,而且……他是你的?”胡肆坐在地上,嘲望着傅青竹。
傅青竹哼声起身,强调道,“他是我的徒弟。”临走又反手一掌将胡肆打中。
荆不夜是他的徒弟,是她抱来养大的,所以不管是他是好是坏,都只有她能说,要害他杀他,也只有她可以。
她急匆匆地赶到书房,看荆不夜按她之前的吩咐正在很专注地看一本她以前没见过的一卷书。她立刻出声,“不夜!”
“师父?”从书里抬起头的荆不夜微有吃惊。
“宫主。”在一旁做针线的江雅被傅青竹的行色匆匆惊到,面上显出比荆不夜明显的神色。
“在看什么?”傅青竹箭步上千夺走了荆不夜手中的书,“谁让你看的?”
“师父?”荆不夜有些错愕。
“宫主,不是你让公子看书的吗?”江雅替荆不夜说了话。
“我让他看书,没让他看乱七八糟的书。”傅青竹随手一扔,将那本书丢进了火炉。
“师父——”荆不夜着急了一下,但也没能来得及挽救那本书。
“可是,宫主,什么是乱七八糟的书?”对于虽然认字却不喜欢读书的江雅而,所有书都是乱七八糟的。
“他还给了你些什么书?都拿出来。”
“是,师父。”荆不夜会意后默默地去搬了书放到桌上,就三卷而已。
“就这些?”
“是。”他恭恭敬敬的模样。
她量他也不敢骗她,一挥手下令,“雅,都烧掉。”
雅结结巴巴地挤出句子,“可是,宫主,这些……是……胡大哥……送给公子的,烧了……不好。”她面上再度是比荆不夜更明显的不甘愿。
傅青竹也不逼迫她,转而对荆不夜道,“不夜,你自己烧。”
“师父……”荆不夜话里显出了迟疑。
傅青竹背过身,“这点事就不需要师父教了吧。”她态度决绝,丝毫不容许他反抗。
“是,师父。”荆不夜拿了书走向火炉。他长这么大,认识的人极少,自然更少人送他礼物,所以别人送的任何东西他都很珍惜,只是……他纵然千般不舍,对她的师父,他却只能服从她每一个字。
啪,书卷落入火炉,噗地窜起火苗。
荆不夜怔怔般看了火一阵,突然,“噗——”猩红色斑斑点点地洒在还未烧着的书页上。
“公子?”能一眼瞧见荆不夜形江雅惊叫出声。
傅青竹虽然是背对不能看,但也察觉了异动,转身一横臂捞住倒下的荆不夜,看他面色青,浑身冒冷汗,“不夜?”这种况她是知道的。
“公子——”江雅立刻凑上来,急得登时冒汗,“公子?”
“你竟然又不吃药?”傅青竹气得扬手就要给怀里的人一耳光。可她还没出手,荆不夜已经晕了过去。傅青竹忍着气收回手,急道,“药!药!雅,拿药来!”
“是、是……”江雅一连串说了许多个不是,去拿了药瓶来,倒出药丸喂进荆不夜嘴里。
“真是个孽障!”傅青竹气恨不已。
“宫主,药……真的不能停吗?”江雅眼露怜悯地望着昏过去的荆不夜。
“不能!”傅青竹狠瞪着人。
“我……”江雅被威吓得也不敢再说话。
“这个药,一旦停,他就会死。”胡肆的声音突然地插进来。
“你来干什么?滚!”傅青竹十分愤怒。荆不夜身上的事,她不需要人来提醒。
胡肆笑得分外妩媚,“你不用这么激动,他会这样,罪魁不是我。”
傅青竹没说话,将荆不夜扶起来,离开了书房。
胡肆说罪魁不是他,不错,胡肆只是炼药的,罪魁其实是她,是她把他变成这样的。她不是心软,她绝对不会对他心软,只是……
“你不能怪我,怪就怪你是林楚的儿子。不夜,是你爹欠我的,我要你来还!”她一双眼冷如寒冰地睇着床上昏迷不醒的人。她有多恨,她做出的事就会多疯狂,连她自己有时候都觉得自己已经疯了。“你爹厌恶我是妖,欲置我于死地,那我就把他儿子变成妖,我看看他会怎么办。不夜,你说你爹知道你已成他口中所谓妖物的时候,他会怎么对你?是不顾骨肉,像对师父一样活活烧死你,还是……他会救你?”无论哪一个选择,都决定了父子的不幸,而这就是她期待的。“师父真的好期待那天的到来啊,不夜!”
傅青竹喃喃地说着,手掌贴上那张她最熟悉也最恨的面容,“不夜,别让师父失望。你要死也不能现在死。”她静静地注视着他的面容,眼里有她自己都没察觉的爱恨纠葛
荆不夜猛然一睁开眼立刻就看到床边的人,他想起身,但全身没一点力气。“师父?”
“你醒了?”傅青竹的嗓音恢复了和面上面具一样的冰冷,她按住他的手用力却很温柔,“别动,多休息。”
“对不起,师父……”
“你对不起我什么?”傅青竹此刻已经十分平静,“你不过就是想气死师父不是?”
“不是,师父。”荆不夜着急地抓住傅青竹的手,“师父,我只是想知道我现在长这么大了,是不是身子好些了,可以不用吃药了。”
傅青竹瞥了他一眼,“为师早跟你说过,这个药,我没说可以停就不能停。”
“不夜知道。可是,师父说过,只有不夜身体好些了,才能让师父放心地让我下山。”
傅青竹声音冷了,心更冷,“你想下山?可以。明年开春,你就可以离开了。”
“真的,师父?”
“你大了,想走,师父也拦不住你了。”纵然他的念想迎合了她的计划,她心底依旧十分不快,起身便离开了。
“师父——”
上一次他是自找,这次又是吗?这次他又能不能给她一个信服的理由?已到今日,她绝对不会允许他的任性给她的计划造成失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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