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同学们艳羡而猜疑的眼光中,江水源感觉有些飘飘然,但终究没有太过傲娇,也没有变着法子作死,在报考志愿表上老老实实填上“经世大学附属淮安府中学”,然后随着同班同学一起乱哄哄地来到教学楼前拍下初中时代最后一张合影。
在照相时,班主任姚舜泽终于给了江水源一个优等生应有的待遇:“江水源、柳晨雨,你们过来站在校长的后面!”
按照惯例,校长是坐在第一排的正中间,校长身后的第二排正中间历来属于班长或者成绩最优秀学生的尊荣独享,是三千宠爱在一身的黄金地段。对于姚舜泽的好意,江水源没有拒绝,因为这是他燃烧生命换来的荣耀,也是他应得的待遇。
校长似乎听过江水源的名字,闻声转过头打量了江水源几眼,然后问姚舜泽说道:“姚老师,这就是你们班上考了全府第四名的那匹黑马?”
“正是!”姚舜泽简洁地答道。
校长满意地点点头:“英俊聪敏,卓尔不凡,确实是根好苗子!当然,姚老师你这位伯乐也是居功甚伟,一个班上竟然有两人考进全府前五名,也算本年中考的一段佳话。”
姚舜泽丝毫没有居功掠美:“要说江水源能有今天这般突出的成绩,里面很大一部分应该是他父亲的功劳。——他父亲便是我们学校初二年级的化学老师江友直,两江师范大学的高材生-江水源同学初三下学期以前一直是班上二三十名,第一次模拟考时才开始发力,首次进入前二十名。后来江老师把他带回家里辅导了一个月,结果成绩便突飞猛进,一举夺得全府第四名的好成绩!”
“真是有其父必有其子,有其子亦必有其父!不错、不错!”校长更加满意,忍不住赞叹连声:“正是由于你们这些莘莘学子、辛勤园丁的不懈努力,山阳初中才名扬江淮声闻四海,所以我代表学校感谢你们!不过前贤有云:‘昔日之得,不容以自矜;后日之得,不容以自限。’希望你们将来到了新的学校、新的岗位,能够继续发扬山阳初中优良传统,争取夺得更大光荣!”
随着照相机“咔嚓”一声,初中时代彻底变成往事,江水源也重新回到早晚锻炼身体、闲暇预习功课的规律生活。然而南美洲亚马逊丛林里的蝴蝶既然已经扇动翅膀,那么北美的天空就注定不会保持波澜不惊。在接下来的几天里,江水源亲眼见证了老爸江友直的眉头越皱越深、叹息越来越重,在饭桌上的牢骚也越来越多:“今天隔壁老王又来找我,死活非要把他那上初二的儿子交给我带一个暑假!”
“那你同意了?”老妈陈芳仪近来面色红润,精神头十足,想来是在老张和其他同事那里痛下杀手并大获全胜。
江友直苦笑道:“我哪敢同意?咱要真有一个月之内把孩子成绩提高两百分的本事,他们把孩子送过来也无关紧要,顶多就相当于咱们开了个暑假培训班。可是咱哪有那能耐?要有那能耐我还在山阳初中当什么化学老师?直接到京城、沪上开个补习学校,每年招收两届,每届招收十人,每人学费十万元。然后上两个月课,全国各地玩十个月,岂不轻松自在?关键是咱没那个能耐!人家兴冲冲把孩子送过来,结果到最后成绩没上去,误人子弟,咱们岂不是没脸见人?”
陈芳仪完全是站着不嫌腰疼:“既然他都敢交给你,那你还有什么不敢带的?咱们儿子在你辅导之下成绩突飞猛进,一两个月之间增加好几百分可是铁打的事实。或许他们家的孩子不如咱们水源聪明,基础也没有咱们水源扎实,但你多用点心,就像辅导水源那样,估计增长个大几十分应该不成问题!这样的进步,想来他们作为家长的也无话可说!”
“增长大几十分?你也太看得起我了!”江友直眉头皱得更深,“要说给我一个暑假让那些孩子化学提高一二十分,我努努力拼拼命,或许还能做到。让我负责中考九门,而且要总分提高大几十分,那还是直接拿刀杀了我吧,反而干脆!”
江水源心中暗笑:就凭老爸那种放羊式宽松教育,对于普通孩子成长来说尚且是利弊参半。如果用来搞紧急培训、对付应试教育,那十之七八是要完蛋的!
陈芳仪却不管不顾:“对了老江,你要是暑假真帮人带孩子的话记得给我说一声,咱们商场吴姐、刘姨还有老李头家的孩子过完暑假都上初三,听说咱们家水源中考成绩之后早就想向你取经。如果你办班的话把他们也算上,反正一只羊是放,一群羊也是放!培训费什么都好说,对于她们来讲三五千块都不带眨眼的,大不了到时候你我五五分账就是!”
江友直闷声说道:“隔壁老王今天一进门就甩了一万钱扔在桌子上,放言我只要收下他家儿子,这一万钱就是学费。我好说歹说才把他劝回去!”
“一万?要是能分数能增一百分以上,一万块钱也物有所值!估计吴姐、刘姨还有老李头他们也愿意出血。怎么样老江,你不想试试?大不了到时候你我四六分账,你六我四!”陈芳仪极力怂恿道。
江友直忍不住恼怒地摔下筷子:“我不是说过么?我没这个本事,不能误人子弟!水源之所以考那么好,不是我辅导的功劳,而是他脑袋突然开窍,这个概率是万中无一的!而且现在咱们大院的老韩和老杜夫妇已经对你我很有意见了,认为咱们只顾着自己儿子,没有帮助韩赟和杜文可。若是我现在再办培训班,岂非坐实了这个罪名?”
陈芳仪撇撇嘴后开始埋头吃饭,再也没有说话。
接下来的四五天里,江友直一直都是这副沉闷的样子,连江水源都有些同情老爸的遭遇。不过他却无能为力,毕竟水北娘娘赐予的手镯不是批量生产的大路货。即便它是批量生产的大路货,也未必有人愿意戴上去,因为好死终究不如赖活着!
直到某天晚上江友直很晚回来,进门就发现他满脸喜气,而且眉间阴郁一扫而去。陈芳仪有些奇怪:“你怎么这么晚才回来?还跟吃了蜜蜂屎似的一脸高兴?”
江友直对于陈芳仪的责问和讥诮毫不在意,而是大咧咧地吩咐道:“老婆,去炒几个菜来,今晚高兴,我要好好喝几杯!”
“哟呵,你今儿是准备扯旗造反啊,还是准备大闹天宫啊!得,今晚就算给你爷俩加餐,不过等会儿你要是说不出个子丑寅卯来,看我怎么收拾你!”陈芳仪嘴上虽然说得凶,其实马上就起身戴上围裙进了厨房开始忙活起来。
夏季瓜果蔬菜多,陈芳仪很快就拨拉了几个家常菜端上饭桌,这才继续责问道:“说吧!看看究竟是什么把你高兴成这样,连回来的路都模错了,模到现在才模回来?”
江友直有滋有味地咂了口洋河大曲后才答道:“你知道我为什么回来这么晚么?告诉你,今天下午校长亲自找到我,希望我能担任新一届毕业班的班主任!你说我刚来山阳初中不久,又是化学老师,一没资历二没背景,结果却被校长钦点为毕业班的班主任。这说明什么?说明校长欣赏我,知道我有能力,我能不高兴么?而且我还可以借口担任毕业班班主任,暑假没有空闲时间,合理拒绝隔壁老王的纠缠!”
毕业班班主任虽然辛苦异常,但薪酬待遇与普通任课老师相比也是天地悬殊,何况担任毕业班班主任还是很多老师发迹的起点和重要台阶呢?现在江友直跨越几个台阶直接担任毕业班班主任,确实是可喜可贺。所以陈芳仪决定不再追究他晚归的罪愆,但这不等于所有罪责都既往不咎:“担任毕业班班主任是值得高兴高兴,但你觉得你担任了毕业班班主任,就可以在家里吆三喝四颐指气使了吗?告诉你,只要有我在,这家里的天地就不会翻转、江山就不会变色!”
“是是是,你主内,我主外,内外有别各有职守,我绝不会试图谋权篡位。”江友直一直非常识时务,尤其是在饭桌上的时候。
陈芳仪满意地点点头,旋即又问道:“你们校长为什么那么抬举你?莫非你用私房钱给他送礼了?”
“你这句话有三个错误:第一,我完全胜任毕业班班主任一职,并且绰绰有余,校长现在任命那是亡羊补牢、相见恨晚,怎么能叫抬举呢?第二,我没有私房钱;第三,即便我有私房钱也不会送礼,这关乎我的人品,马虎不得!”江友直义正词严地反驳道,“不过校长对我说得几句话,倒让我悟出了几分缘由。他说:‘我不要求你对全班学生像对你儿子那样用心,也不要求你们班学生能取得你儿子那样进步,只要能让全班平均总分增加二十分,我就心满意足了,你也就功成名就了!’”
“啊呸,原来你是沾了儿子的光!水源,这盘肉归你,不准你爸下筷子!”陈芳仪马上翻脸不认人。
“凭什么?儿子能取得那么好的成绩,我作为家长兼辅导老师居功甚伟、功不可没,这是得到社会各界广泛认可的!凭什么现在儿子吃肉,我连汤都喝不着?”江友直理直气壮地喊冤道。
江水源看到老爸之前的问题迎刃而解,彻底去掉一块心病,而且获得升职加薪的机会,也忍不住为他高兴。不过江友直没高兴几天,其他问题又接踵而来,眉头再次越皱越深,又开始在饭桌上抱怨起来:“隔壁老王今天又来找我,死活非要把他儿子调进我们班。就凭他儿子那烂泥巴扶不上墙的成绩,调进我们班不是纯粹拉低平均分吗?”
陈芳仪此时说道:“对了老江,你这个班主任有多大权力?咱们商场吴姐、刘姨还有老李头家三番五次找我,想问问能不能把他们孩子安排进你们班当插班生,到底有没有戏?”
江水源暗暗摇头:看来老爸想要过个安稳的暑假是不太可能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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