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振东手上不停地搓着麻绳,竭力地克制住自己要伸手去挠后背的冲动,想当年出任务时,他跟战友一块在西南边陲的淤泥塘里泡了三天,出来后谁的腿不是烂到流脓,可也没人喊一声痛,现在他是岁数大了,老了,但想让他服输也没那么容易。
“他爸,喝了吧!”卜春梅端着碗黑乎乎地药汤走过来,蹲子掀开老伴的衣服“这可怎么好,越来越红了,老崔这两手也只能看个感冒发烧的,指望他你身上就没好地了。”
一口气喝干药汁,刘振东摆摆手示意她先下去,自己还得再干会儿。卜春梅叹了口气,晓得他脾气最是臭硬,只能又拿起碗朝厨房走去,远远地就看见几个人影朝这边走来“老刘,好像是王俊几个来了。”
“唔”嘴上应了一声,手底的活到底是没停。
“大娘,队长在不?”
“在堂屋了,进去吧!”往里边一指,她就自顾自收拾起来。
“来啦!坐下说吧!”刘振东把编好的麻绳往墙角一扔,习惯性地抽出烟杆点燃,站直身子看着他们“啥事!”
王俊、高建晟、沈杰、顾廷恺还有噶梁五个相互看了看,还是王俊站了出来“队长,有个事想跟您确认下!那天抢完稻子没多久,我们几个下过田的身上都肿起来了,最近几天越来越严重,弄得都没法睡觉”说着,几个大小伙子把衣服一撩,王俊指着高建晟的背“刘叔,看见没,都快化脓了,去乡里也看不好,您说该咋办!”
走到近前大略观察了下“就你们几个?”
“我们下过田的这些人,除了皮肤发病,十个人里有四个开始关节疼,小绍兴低烧已经两天了。”
刘振东深深吸了一口烟,心里一阵翻腾“后天赶集,你们几个先去县里看看怎么个意思,回来咱们再商量。”
高建晟望了眼王俊“叔,我们过来也是这个意思,还有就是跟您通个气,最好看看一块干活的老少爷们有没有一样的情况,怕就怕是什么传染病。”
“我心里有数了,你们家去吧!等看完再到我这来”言罢又低头自顾自抽起了烟。
众人一看如此只得告辞出门,刘振东望着他们的背影,吐出一大口烟圈,脸上的皱纹印的更深了些!
转眼就到期待已久的集日,一大早黄爱敏就在村口等着卢秀贞了,两人挎着水壶和背包挽着胳膊就朝马店方向走去。
乡里的集是逢双日就有的,从屯里出发腿脚快点半个小时就能到,也就是一条马路的两边摆着老百姓出产的粮食、蔬菜和一些农副产品,整个集走五分钟就能走到头,街上只有一家破败的小饭馆。
而马店那边的大集就不同,一个月才有一次,从乡这头趟河过去只要二十分钟就行,这时候自然是能少走路更好,两个女孩子没什么顾忌地卷起裤管拎着鞋下了水。
到了县里离公社不远的集市,显见就是热闹不少,除了常见的摊位,有卖家畜的、卖自家做的糕点的,饭馆也干净些,还有个杂货店里面摆着些农具、种子、少量的日用品,角落里放着几卷布,邮电代办所也在不远处,人来人往地让人看着就心喜。
两个人找了个食摊解决完早点才开始悠闲地逛起来,黄爱敏买了些吃食和日用品,卢秀贞则着重看了看布,没法子,她空间里收的衣服很多都不能见光。
好在皖州这边是产棉的大省,当地老百姓都会用棉花自己纺一些土布,所以这个时代的农村相对于大城市来说,条件甚至要更宽裕些,至少没有票你还能拿着钱买到想要的东西。
手工纺出来的布颜色肯定很单调,翻了半天,卢秀贞指着一卷细白布和一卷军绿色的询问价格“老乡,这两卷什么价钱?”
“小妹,要多少,都是自家产的,给你便宜点?”大娘一看有人挑选,热情地张罗。
“白的要两尺,绿色要多些”嗯,白色可以给妹妹和妈妈做个衣服的里衬,深颜色就做裤子。
“两尺白色的算你十块钱,染过色的贵点,五块五。”
黄爱敏正好提着东西凑过来“秀贞,可以去屯里找老乡换的,不用买那么多。”
卢秀贞当然晓得屯里也能换,她想着的是分开来买不引人注意,但卖布的大娘一听以为生意要泡汤,赶紧凑过来“小妹,给你便宜啊!你看这个布多密,下过水特别软的,模模!”
上手意思了一下,这个她还真是外行,她也只知道看看染色是不是均匀,拽了拽确实很结实“那怎么卖?扯两尺白的,四尺绿的。”
大娘做出一副咬牙割肉的样子“白的九块八,绿的五块三一尺,不能再贱了。”
讨生活的都不容易,她的本意也不是为了压价,结果自然皆大欢喜,东西塞巴塞巴放好,再逛也没什么特别需要的了。
那头王俊五个结伴来到县医院,科室也没有分的那么细,坐诊的大夫基本什么病都得看“哪里不得劲?”
“身上发东西。”
“张嘴”抬手用一块木头板子摁了摁“衣服解开来看下患处。”
几个人没犹豫,一块掀起了衣服,好家伙!这一下把看病的大夫吓了一跳,满眼都是触目惊心的大红斑,拿起那块窄板又碰了碰水疱,周围的皮肤受到挤压,呈现出一种淡淡的紫色“疼不疼!”
“不去碰不疼的”高建晟接过话头“医生,我们这是什么病啊!”
“家里有没有遗传病史啊?发病多久了,看你们都是知/青,来了几年了?”
“没有,我们来了有五年了,发病大概有两周,是大暴雨以后开始的。”
大夫暗暗琢磨,那水土不服的可能基本不存在了“还有哪里不舒服的,譬如说月复痛、呕吐、心悸,现在这个是上来就长了水疱还是先起了疹子?”
“先是痒,也没注意,然后突然就这样了,我们现在关节也不舒服,感觉特别地疼。”
“疼,怎么个疼法?”大夫听到这个停下了写病史的笔。
噶梁想了想“没有力气,酸,现在走远点都觉得有点吃力。”
“是整天都在疼还是只有某一时刻不舒服?”一边说一边拿过一个脉枕示意噶梁伸手。
“早晚最厉害,医生,这又是怎么回事?就算有问题也不可能我们几个人一块得吧?是不是什么传染性的毛病啊!您直说,不要有顾忌。”
难道是晨僵?四肢都有,对称性的喽!“先去验个血和尿,你们几个是都验一下还是怎么地?”
“医生,能给我们简单讲讲么?心里好有个底啊!”顾廷恺着急地望着大夫。
这医生看着也有五十岁了,非常能理解他们现在的心理“四肢的症状有点像类风湿关节炎,皮肤的情况说不准,看分布的样子和颜色也许是疱疹,你们是不是感觉很乏力、最近有低烧和疼痛的症状,或者说发病前是不是有重体力劳动?”
“对,大暴雨的时候我们忙着抢稻了。”
点点头“可能是淋雨加上劳累导致的抵抗力下降,病毒潜伏在皮肤里繁殖,然后继发的细菌性感染。”
“那难治么?抹了好多药都不管用,乡里也看过了”王俊一听有门便着急的问到。
“老实讲治好不难,但是容易复发”拿出一张单子开好递给他们“小伙子,以后要注意饮食和休息,县医院最多也就是开点止疼片给你们,要想根治还是找找好点的中医,或者去大医院看看有没有办法。至于你们关节的问题需要拍片子,我们小地方肯定没有这个条件的,而且如果真的是类风湿,不瞒你们说,去省医院也没有用,只能去京都、江海这种大城市想想办法。”
几句话说的他们心里如重锤一击,沈杰喘了两口粗气“谢谢医生,不管怎么说还是先去做检查吧!”拉着同学走到走廊上“操,要真是这个病我们还能在这再待下去么!”
大家听到这个心里都浮出阴霾,是啊!真要确诊他们都够格申请回城了!返城热的那会儿,美尼尔氏综合症、肝炎、肾炎这些都是病退的热门病种,类风湿那更是不打搁楞立马给你办的,可这个病它造假难啊!没想到今天哥几个竟然真的要‘中奖’!
“我去抽血,真要摊上了那就是命,反正我不会回去的”高建晟拿着单子朝走廊那头的窗口走去。大伙都明白他的意思,好赖都会留在皖州,这年头粮票都是跟着户口走的,下了乡户籍就迁到屯里了,回江海的话吃什么喝什么?都二十五岁的人,难道还要伸手冲家里要钱?
“走,我们都验,他妈的,就不信了,真要倒霉哥几个下半辈子就一块过了!”沈杰红着眼跟了过去,伸头一刀缩头也是一刀,早死早超生!
等最后结果出来,大夫接过去看了看,白血球确实很低“病毒感染,回去吃点好的,止疼片也有,要确诊、想痊愈还是之前说的,去省里做个详细地检查吧!”
总算是没有当场听到什么坏消息,跟医生道谢后,几个人只好垂头丧气地先回去再做下一步的打算,也就没听见跟他们擦肩而过的一个老大夫进屋后说的话“老张,你发现没有,这两天怎么搞的,得皮肤病的这么多!”
“这不刚送走!看着像是疱疹,你说年纪轻轻怎么弄上这样的病,刚才那几个关节还不好”张大夫站起身拿起肥皂准备去洗手。
“对对,我那屋从昨天算起来好几拨了,身上一塌糊涂不说,关节疼、发烧、还有水肿的。”
“咦!症状都很雷同啊!”张医生顿了顿脚步,暗自琢磨了下“老余,你等等我,我去洗洗手,一会儿咱们俩个汇总一下病例去趟院长那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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