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明水手 第十章 神女有错 大士无误

作者 : 江良才尽

船队,锡兰山国港口。

王景弘站立在船楼,望着船上的年少水手们,目光如炬,左环右视,俨然一位阅军主帅。

短暂的停留过后,他定了定神,大声朗道:“诸位水上健儿,上得宝船来已有月余,期间赖以圣上鸿福和使者大人虎威,一路顺风顺水。然则养兵千日,用兵一时,诸位是真金钢铁还是水货蚜虫,未曾得验。今日本副使依照上令,对新晋才俊适时考察,给你们一个显示身手的机会,以便在日后危急时刻中量才而用!少年郎们,表现的时刻到了,你们连月来是有真进步还是滥竽充数,此刻本副使要验一验真假,有没有意见?”

船下众水手大声回道:“没有!”

“好!依照你们的站位,前方第一排,站有八人,是为一组,后方的七排每排也分八人,总共八组八排计六十四人。舱中掌舵摇橹这些船上基本功就不考了,本副使此次重点是要考察你们的排险救人能力。瞧见没有,前方为你们准备了八艘样船,每艘共有三十人。”

众人往前一望,果然看到前方十海里之处出现了八艘样船,何时出现的众人却是不知。这些少年们心里此刻都七上八下,嗫嗫私语,猜不透王副使要唱哪一出。

王景弘续道:“待会儿本副使会遣人将样船分批凿穿,样船被穿进水下沉的时间为一个时辰。在这一个时辰之内,你们每组的八人任务是乘坐这艘小舟前往样船处,将每艘样船上的三十人全部救到这来,用时最短者一组为胜。给我记好了,小舟只能容十人。该怎么运作,你们自己去想办法。总之要是少了一人过来,不用本副使多说什么,我想你们自个儿也没脸在这船上呆下去了。都听明白了么?”

“明白!”众人齐声答道。

可话一回完,众人心下都犯了嘀咕,本以为上面也就会要求稍微露一手,来看看这些日子以来大家伙的进步如何,不曾预料王副使此次玩这么狠,又是凿船又是救人的,这万一真的出现失误,岂不是人命关天!况且小舟只容十人,不就是说每次只能带两人回来?船上有三十人,这样算来岂非是要带十五次?相隔十海里,一个时辰内,来回十五次,岂不是天方夜谈?

众人中几位算术好一点的此刻一算其中的风险利害,顿时面面相觑,你望我我望你,相继摇首。秦航与司马尚游站在前方第一排,是以分到了一组,而后的邓孝明郭承昂也分到了一组,上官琦和赵盛郅却在最后一组。众人虽觉任务艰巨,但王副使既是如此安排,则必有深意,肯定还是有办法的。各自在心中打好小算盘之后,便不再言语,磨拳霍霍,只等令下,便即出航。

王景弘分好组别之后,又在各舟准备好了划桨和救生气球,便下令出发。各组人员迅速登上小舟,拼命向样船划去。

司马尚游在划桨途中问向秦航道:“待会儿如何运作,秦兄有何高见?”

秦航略一沉思,反问道:“我想听听各位的意见。”

舟中其余六人皆道:“还是听秦兄的吧,秦兄身手快,点子也多,必有法子。”

秦航谦逊了几句,又道:“司马兄,你先开个头吧,具体如何分配,我们大伙儿也想听听你的高招。”

余下人亦自附和道:“司马兄见识不浅,请说说吧。”

司马尚游浅笑两声,道:“你这个滑头鬼,倒是反问我。我就先抛块砖,至于如何引玉,还要听各位兄弟的。”众人皆表谦逊。

司马尚游道:“虽说每艘小舟只能乘坐十人,那我们可以如此,每次以两位兄弟带八人划去帅船,留下六人在样船上照料。这样算来,四个来回就能将样船的三十人尽皆送过去,最后一个来回只需遣一名兄弟划来,将之前留在样船上的六名兄弟接过去就完事了。一个时辰之内,五个来回还是可以做到的。只是此理甚浅,在下能想到,估计其余七组人员亦会想到,而且十有**他们会如此行事。关键问题是既然大家伙都准备按此方案进行,则速度上就难分高下。副使说用时最短者为胜,咱们要想争胜,恐怕还得再研究研究。”

此言一出,其余人尽皆叹服。

还有人言道:“他们未必能想到这招,我看还是就用这招,至少在规定的时辰之内胜算很大。更有甚者,我们还可以一个带九个,如此四个来回也能完事。”众人一齐称好,但见秦航还在沉思,便一齐望向秦航道:“秦兄把你的想法说说,给大家伙交交底啊。”

秦航道:“一个带九个殊为不取,甚至两个带八个也有风险。适才我们八人一齐划桨,此刻离样船还有数十丈距离,共用时约三分之一刻时,如若换成一人或是二人划桨,用时肯定会更多。一个时辰之内,未必就能划到帅船。万一最后一船人超过时间未到,岂非前功尽弃?此法治标不能治本,风险太大,人命关天,断然不可轻为啊。”

众人本存一丝胜念,经秦航一番言语下来,各自点头不语。这并非儿戏,晚到一刻还可继续,人命关天之时,即便是晚到一厘一分,亦无法挽救。

司马尚游望向秦航,道:“秦兄有何良策,不妨直说,也好安安大伙儿的心。”众人齐声附道。

秦航道:“此刻我们在这小舟之上也难商讨个结果来,还是等到上了样船之后看看样船凿穿的漏洞再做打算吧。”

众人皆道:“如此岂非误时?总归要先行商量出个方案,否则耽误时间更无胜算啊。”

司马尚游仔细听着秦航言语,听到治标不能治本,苦思不已,再听到“上了样船看看凿穿的漏洞”顿时两眼放光,大笑一声,道:“好你个秦航,真有你的,釜底抽薪,这都能想得出来,在下服了,真是心服口服啊!哈哈哈,哈哈哈!”说罢和秦航相视一笑。

众人正不明所以,样船却已是尽在眼前了。秦航一把甩上绳梯,固定住位置后,当先便爬了上去。

司马尚游对着众人道:“兄弟们我们有法子了,跟着上船吧。”言罢随后爬上。众人一听,心下疑虑,终究是先后爬了上去。

众人一上样船,果见三十名军士扮作的乘客正分立船身。

秦航先自问道:“船有无进水?”当中一人道:“已经渗透进来。船底被凿了四个窟窿,再不走过大半个时辰整船就要沉海了。你们打算先救几人?”

秦航道:“先不忙,船上可有堵漏之物?”

那军士一愣,没想到对方先不救人,反而问了这么个问题,但还是答道:“有是有,不过”

“没什么不过了,赶紧拿过来,兄弟们,咱们先想办法迅速把漏子堵住,只要及时堵住了洞口,全船就有救了,这是唯一的活命希望,兄弟们别耽搁了,一起上啊!”说罢当先赶往舱底的漏洞去。

众人正模不着头脑,司马尚游叫道:“大伙儿别愣着了,赶紧把沙袋,块板搬到底舱,晚了就堵不住,想活命的别发傻了,干活吧。”

众人这才明白,原来他们没打算用小舟送人出去,而是想办法堵上样船缺口。

船身上的三十名军士其中有一些已经露出了笑容,他们久经汪洋,见惯了险情,在此等情况下这些个少年没有急着先救人,反而先去排险,这等机智,天生是这行的料子啊。也不多说什么,各自配合着把东西搬下舱去。众人井然有序的配合,再加上漏洞刚凿不久,切口还远没有扩大,是以花了半个时辰,总算是将窟窿堵住了。接着他们又将渗透进来的水,一桶一瓢的舀将下去,直至排尽舱中之水,时间已快到一个时辰了。

这时,众人气喘吁吁地走上船身,一望两旁,旁边船上的人员几乎都快被送光了,船身也慢慢地的沉下海去。唯独这艘样船,除去三十名军士得救外,样船受创不大,靠岸后及时修理,还可再用。在大海上,船就是一切,保住了船,也就等于是保住了一切。有时候,人命,粮食,贡品,书文等等这些东西,没有船这个载体,无论多少都难保住,而相反只要船还在,这些东西就有希望。

司马尚游累得坐在船板,道:“还去不去帅船呐?我们已经超出一个时辰了,去了也是输。”

秦航一**也坐向船板,适才一系列的抢救也累坏了他。他擦了擦脸上的汗珠,道:“没有什么绝对的输和赢,对于我们来讲,我们责任和使命就是排险救人,我们做到了便已无愧。难道一定要分出输赢么?输了又如何,赢了又如何?和使命相比,微不足道啊!”

“好一个微不足道啊,是啊,真的是微不足道。”司马尚游喃喃道。

邓孝明和郭承昂这组费尽九牛二虎之力才在最后关头将最后一船人送到帅船。他们俩不时的回头看向秦航那组,却发现从始至终他们没有送出一个人来,但那艘样船同样至始至终也没有沉下去,他们百思不得其解,按照规则他们已经输了,可是瞧这样子,样船既然没有沉下去,便说明船上的人也没有出事。自己这些人虽然在规定时辰内拼死赶了回来,可是其他七艘样船无一保全。

邓孝明他们也不傻,隐隐觉得哪里不对劲,可他又说不上来。

同样看到秦航那组还没回来的不止这些“参赛”方人员,王景弘从头到尾都在注意着秦航那组,此刻过了一个时辰,那艘样船依然没有下沉,他心中自然明了,脸上已露出了满意的微笑。传令道:“旗语兵,下令让那艘样船开回来。”

船楼的旗语兵得令而去,随即站在船楼最高处挥舞着旗帜,而后,样船上同样挥旗回应。

约莫片刻时辰,样船已开了回来,秦航司马尚游等八人相继而下,和邓孝明他们分批站立。

王景弘望着眼前这些个筋疲力尽的少年,脸色严峻异常,仿佛笼罩上了一层严霜。适才他们一个个拼命救人的场面他一一瞧在眼里,待见所有人员将样船上人全部救回,他仍然没有表现出一丝兴奋。他缓缓走过人群,来到这些少年们面前。眼神如刀子般划过,划过这些个少年人心田。没有人猜到他此刻是喜是怒,也没有人猜到他即将要奖要罚。

空气中仿佛有一层无形的压力,压得这些少年郎们喘不过气来。

“你们以为本副使要重重奖励大家伙儿,是不是?”众人低首不语。听这语气,声若洪钟,十分中倒有七分怒气,像是奖励的样子么?

“在规定时辰之内,将所有人员尽皆救回,了不起嘛,你们很是了不起嘛!”王景弘继续道,整个海面如死一般的沉寂,只听到远处几只海鸥的嘶鸣,在这海天间更显孤寂。没有人能够怀疑王景弘在船队的威严,此刻确实是展露的淋漓尽致。

他望着这些垂首不语的“菜鸟”水手,没有留一丝余地。“由于你们的愚蠢,船队一个时辰之内损失了七艘样船!你们难道不知晓,每一船,每一板,耗费了我们多少工匠,多少时辰,多少次试水,才能在海上正常航行?我们的船没有毁在敌人手里,没有毁在岁月手里,最后却毁在我们自己人手里,丢不丢人!”

众人一听,尽皆无语。之前他们只想到救人,只想到完成任务,如何想到保船?可正是这么明显的没有想到,却造成了重大损失,以至于在这万众瞩目之地,受尽唾骂。众人脸色各自羞愧不已,之前以为救人回来便是胜利哪曾预料会是这般愚不可及!

这些个十七八岁的少年们平日里不服天不服地,可此时却没有半分脾气,当真被当头棒喝般打醒。邓孝明郭承昂赵盛郅他们之前还为谁落后两丈距离争得死去活来,此刻却犹如斗败的公鸡般黯然无彩。秦航与司马尚游此刻也恭敬地站在下首,丝毫没有众人皆醉我独醒的那般自豪,各自耷拉着脑袋,想着王副使的那番话语。尤其是司马尚游,于秦航的反应和判断更是多了一分敬佩。

王景弘恢复了话语,道:“只有蠢材才会觉得水手只能操舟,只能救人,然则真正的水手,不单要学会救人,还要学会救集体,还要学会救国!瞧你们一个个熊样,就这点出息,日后谁敢让你们上前,谁放心让你们断后?悲哀,真让本副使替你们感到悲哀!”众人从未见王副使生得如此之气,没人敢插一句嘴。

而船下的少年们,此刻也有不少已热泪盈眶。这时听到人群中朗声冒出一句话语,如黑暗中响起一道奔雷,“我们要上前,我们要断后!风雨中这点痛算什么,擦干泪不要怕,至少我们还有梦!”

众人回首一望,想看看是哪位兄弟吃了豹子胆敢在此时出头,却是秦航被王副使言语激得兴起,忍不住放声言道。

一旁的司马尚游受此感染,亦月兑口而道:“我们要上前,我们要断后。兄弟们,风雨中这点痛算什么,擦干泪不要怕,至少我们还有梦!”说罢豪情万分,与秦航对视一笑,丝毫没将万众目光放在眼中。

此刻,其余众人豪情亦被激起,朗声齐道:“我们要上前,我们要断后!风雨中这点痛算什么,擦干了不要怕,至少我们还有梦!”声响盖雷,惊天动地!

王景弘严峻的面庞此时终于缓了一缓,也不知是为气氛所染还是为豪情所动,他挥了挥手,人群中声音立止,又恢复到之前的沉寂。

他朗声道:“狼走千里吃肉,狗行千里吃屎!日后你们是狼是狗,漫漫汪洋,有的是机会检验!本副使只说一句,如今日这般愚蠢行为,我绝不希望有第二次!以后你们行事,要先想集体,再想他人,谁要是只顾着个人争雄,别来这里丢人现眼,立马给老子滚回内地去!听清楚了么!”

众人齐道:“得令!”

看着这些个小伙子们从之前的无精打采到此刻的兴奋不已,王景弘终于露出了笑脸,紧绷的脸色也随即消逝不见。他瞥了一眼人群中的秦航和司马尚游,见二人正沉浸在欢乐的海洋,他心中闪过一丝极为自豪的念头:毕竟是帅船的人,真能争脸啊!

而这不经意的一瞥,秦航和司马尚游自然是浑然不知,却不知远处的赵盛郅将王副使的那一瞥尽皆收在眼底,他目光注视着意犹未尽的秦航,司马尚游,似要喷出烈火一般,终究是没说一句话,缓缓地走了开去。

帅船。

郑和连日来在锡兰山国港口停留,可锡兰山国中战事却并未如之前所料迅速平息,反而有越打越烈之势。如若继续停留,对己不利。毕竟船队每日消耗确实不小,是到了前往下一站的时刻了。

郑和正在船楼踱步,想着一切可能发生的状况,思来想去,还是先暂行避开锡兰山国,等远航归来,再布施册封不迟。此时费信走上船楼请示,风向已变为西南,是继续停留还是拔锚。

郑和心下已做好决定,吩咐道:“传令三军,即刻,转向拉撒国。”费信领命而去。拉撒国地处今索马里沿岸,国中现下各势力征伐不已,同锡兰山国一样,处于无政府状态。由于长期混战不已,且无政府统一号令,沿岸许多人士啸聚汪洋,遂成海盗。拉撒国海盗多如牛毛,以打劫过往商船勒索商户为生,势力大点的有数千之众,势力稍小的也有数百之众,是印度洋与亚丁湾的最大隐患。

郑和此次下西洋已经预订好所有路线,而拉撒国亦在预定访问国之中,是以前路虽艰险不已,然亦要一往无前地去完成使命。如若处处一帆风顺,又如何堪称壮举,又如何成就伟业?郑和望着这渐离渐远的港口,思绪万千,也不知是为前路漫漫而担忧,还是为何时停下航程而思索。在这瑟瑟海风伴随中,他终究是离锡兰山国远去了。

司马尚游自从上次排险救人之后,一直在总结经验,苦练本领,有时候向老水手请教,也是半天问个不停,于风浪中处事排险又积累不少心得。这下倒也高兴了那帮老水手们,平日里总是摇橹操舟,枯然无趣,此刻却有一帮少年整天围绕身前问个不停,于旅途中倒也解了不少闷愁。

有几个更是唾沫横飞,讲到当年诛杀海盗陈祖义之时,情况是如何如何危急,人手是如何如何奇缺,自己是如何如何勇猛镇定,排解险情,于平凡处往往添加了许多油醋,端的是如讲评书一般,精彩至极。

而这些个新“菜鸟”们也听得聚精会神,于危急处紧绷脑弦,于关键处更是拍掌叫好,连日来底舱笑声不绝。

司马尚游问道:“那些个海盗真有那么厉害么?依在下所闻,海盗并不像官军那般训练有素,盗船素无阵法,每每皆是依靠人多取胜,碰上正规水军,往往溜之大吉。等大队官军一走,他们复又冒出作乱,乃是乌合之众而已。”

“想不到司马兄对海贼竟有这般认识,这点我倒自愧不如了。”却是秦航从寝房过来替班,听到司马尚游言语,忍不住夸了一番。司马尚游神色一惊,随即谦笑道:“谈不上认识,也是道听途说。”脸上惊疑神色瞬间划过。

众人也没太注意,继续听得当中一名蓝衣老者说道:“你少年人知道些什么,那些个海盗个个是要钱不要命的主,发起疯来,凶悍的紧。那次要不是我转向及时,非叫他们撞上不可,现下回想,哎,凶悍得紧啊,实在是凶悍得”

司马尚游慢慢地退出众人圈子,也没再去听老者的“那些年”,向秦航道:“轮到你替班了,我得回去睡会儿了。”

秦航投之一笑,道:“去吧,这有我看着,你都六个时辰没眨眼了,好好歇息。”

司马尚游答应一声,径自去了。

那老者见秦航换过司马尚游,顿时又把秦航拉了进来,继续道:“秦航你来得正好,我跟你说啊,那些个海盗啊,个个是凶神恶煞,他们身高八尺,眼放绿光,厉害啊厉害啊,好在我及时转向”

司马尚游正欲走向寝房,忽见一个身着土黄色衣的女子正在舱尾晾晒衣物。

那女子动作伶俐,木桶中数十件衣物被她掸拉于鼓掌之间,随后落于晾架之上,分毫不差。

司马尚游看着桶中一件件衣物在那女子迅速揉搓之下,由松变紧,由湿化干,适才还是宽松的衣服,此刻在她手上却硬如木棍,衣服上所含之水亦慢慢拧干,待见得她随手一甩,那如同木棍般的衣服此刻已挂在晾架之上,接受着阳光的洗礼。

司马尚游默默地看着这一切,并不言语。那女子似觉察到身后有人,回首一望,见是一个少年,而且还是相识。

司马尚游走上前去,打了一声招呼,冷笑道:“惠儿姑娘这一手‘束衣成棍’真叫人开了眼界啊,若非亲眼所见,谁能想到一个娇滴滴的手无缚鸡之力的丫鬟竟有如此俊俏的身手,只不知当初的‘被强人贩卖于异乡’之说该如何打个圆场呢?”

那女子正是惠儿,日前在满剌加城被秦航费信司马尚游三人带回来的丫鬟!惠儿听得司马尚游的冷笑,也不惊慌,她放下手中的湿衣,又掸了掸晾架上的几件干衣,轻道:“奴家又何须打甚圆场?只望司马大哥怜香惜玉,惠儿便知足了。”

司马尚游“哼”了一声,丝毫不为所动,厉声道:“日前见你使用激将之计激得费管事和秦兄同情万分,便料你城府极深。今日一见,何止心思,姑娘身手敏捷,又刻意隐瞒,费劲心思混到帅船,究竟有何图谋?”

惠儿依旧是那副楚楚可人模样,似乎没将司马尚游的问罪放在心上,她缓缓走向司马尚游身旁,正欲倚身入怀。

司马尚游侧身一让,随即一把抓住她的小手,喝道:“少来这套!今日不将事情讲清,莫怪在下无情!此刻惠儿已顺势倚入司马尚游怀中,小手虽被钳制住,但瞧她神情,丝毫没有反抗的打算。只听得惠儿吐气如兰,明亮亮的眼眸深情地望着司马尚游,樱嘴微翘,说不尽的抚媚至极。这等情形,倒让司马尚游措手不及,他极少接触异性,更别说这般近距离了。

饶是如此,他还是定了定神,道:“美人计对在下不好使。姑娘若再不明言,在下可要强行带你去见费管事了。”

惠儿依旧不为所动,一字一句道:“司马大哥就如此狠心揭穿奴家?没有一点护花之意么?”语气轻盈,神情柔媚,又倚身在怀,这等情景,岂是十八岁少年所能相拒?

司马尚游毕竟非凡,左手依旧钳制住惠儿,全身戒备,也没有放她之意。倒非他故意相轻,只是他明白,怀中此女心计之深殊为可怕,身手虽未详见,但适才小露锋芒,却也看出并非庸手。一旦失控,说不定会吃大亏。

惠儿又继续道:“其实司马大哥说奴家居心叵测混上帅船有所图谋,此言倒也不假。只是咱们彼此彼此,说到心计之深,奴家这点本事是万万不及司马大哥了。”虽是聊聊数语,却也惊得司马尚游一身冷汗。

他喝道:“谁跟你彼此彼此?在下光明正大,又何惧你诽谤之言?”

惠儿浅笑两声,道:“呵呵,光明正大,司马大哥又何须如此?若是真光明正大,半夜三更又何须发信鸥报信?”说罢依然笑声不止,似乎刚才只是说了一句无关痛痒的话而已。然则司马尚游听到此语,却如同半空中响了个晴天霹雳!

这是他上船以来最深的秘密,向来无人得知,只不知怀中这个女子究竟是哪路魔女,竟有如此神通?他望了望四周,确定隔墙无耳后,左手的力道更加用劲了,并且右手已制住了惠儿的喉咙,只消他稍微再用点劲,怀中玉人怕是要香消玉殒了。

惠儿嘤咛了一声,想是喉咙受外力所致。此刻她全身被制,动弹不得,却丝毫没有求饶之意,反而续道:“司马大哥然不成想灭口么?只是杀区区弱女子虽易,想要人不知,却也除非是己莫为了。”

司马尚游缓了缓神,眉目中突然掠过一丝杀意,终究是一闪而过,慢慢地松开了双手。惠儿得以月兑险,喘息了一阵,便即恢复。适才司马尚游心头已掠过无数想法,甚至是灭口。只是惠儿竟然有备无患地说出了这番言语,他倒也不急,反正双方此刻彼此受制,且听听看对方有何条件。倘若当真说不通,再取她性命也不迟。

打好心中算盘后,司马尚游直盯着惠儿,目光中似要喷出烈火一般。

惠儿倒没那般怒气,即便站在对面的是刚刚差点致她于死地的少年。此刻,她又恢复了原先的抚媚,柔声道:“既然彼此都有所图,也算是一条路上的人,何不联手,说不定还能各取所得?司马大哥,你说是么?”

司马尚游冷哼一声,道:“道不同,不相为谋。姑娘所要的未必就是在下想要的。今日话既已说穿,也不绕弯子了,姑娘该做丫鬟继续做丫鬟,在下什么也没见过。在下的事么,烦请姑娘也留着点嘴,否则在下不管姑娘是何来路,亦将立毙于掌下,绝对说到做到!姑娘可有异议?”

惠儿展颜一笑,道:“各行其事,自然最妥。只是司马大哥最后那句立毙奴家于掌下,说得是真的么?辣手摧花之事,奴家不信司马大哥屑以为之。”言下深情款款,若说此刻他们不像一对吵架的小**,恐怕打死外人也不信。

司马尚游正色道:“只要姑娘不碍大事,在下自然不忍摧花。若是企图相阻,在下却也顾不得许多了。姑娘好自为之吧,在下要回房歇息了。”说罢,也不看惠儿一眼,便即走向寝房。

惠儿目送着司马尚游的身影,直至消失不见。情真之意,让人不暇。她似乎真忘了刚才那个少年差点要了她命,还是她真正就喜欢上了那个少年?恐怕她自己到现在还说不清吧。

残阳下,只剩下一个少女的婀娜身影在舱尾峭立,微风拂面,有点寒冷,少女不觉,只一味地喃喃自语,“他究竟所图何为?究竟是所图何为呢”

船队连日来向拉撒国方向航行,途中虽遇风浪,终归太平无事。

秦航等人此刻已学尽水上航行要领及突发事故处理之法,所欠缺者唯有实战航海经验。

这一日,船队行至亚丁湾海域,离拉撒国仅有数日航程。费信正欲加速行驶,以摆月兑傍晚风暴。

却见前方数十海里处隐约出现几艘小舟,游曳不前。他取过‘千里眼’远望过去,见有三艘小舟泊在海面,每艘小舟上有数名船员,却没打旗帜,看不出是何门道。他心下正自疑虑,正欲派出几艘小舰,前去探听虚实。

那三艘小舟行来驶去,却调转方向,四下散去。费信虽觉疑惑,但毕竟经验丰富,传下号令,各队减速慢行,谨防生变。如此又行了数十里,忽见前方船影纵横,穿梭海面,往来不绝,离本方船队约有二十海里。

费信用‘千里眼’一看,但见对方船足有数十条之多,虽不及本方船队浩大,却也是旗帜分明,往来有度。费信望向对方船只上竖起的旗帜,却见数十条船上清一色打起了黑色骷髅旗,在海风中飘扬起伏。

费信见此情景,猛然惊觉,大声朗道:“各队停止前进,停止前进!传令各队停止前进!”说罢不待旗语兵打完令语,径自向船楼跑去。

郑和此刻也为费信呼声所惊,见他匆忙上楼,问道:“何事?”

费信报道:“禀正使大人,前方出现不明海盗,疑有劫船之图,请大人明示如何回击?”

郑和一听有海盗来扰,虎威顿怒,复又问道:“海贼船只多少?人员多少?距此多远?”

费信道:“贼船有五六十条,距此二十海里。瞧贼船规模,每艘约容百余人,怕是不下五千人之众。”

郑和微一思量,心中已有对策,道:“传令下去,各船做好战斗准备。炮火全部瞄准待命,急调十艘战船护住粮船,调坐船三百号分四营环列中军营外,战船四十五号为前哨,若敌人开火远攻,前哨战船作为主力实行还击,马船一百号居后哨善后,马船一百二十号居中策应,四艘帅字旗号船居中调度,由本使统一指挥。没有命令,谁都不许先行开火。”

他一生当中不知经历过多少危难,此刻只不过是众多危难中的一角。是以虽是危机关头,郑和却也临危不乱,仍是果断地下达了应变命令。

费信一声“得令”领命而去。

这一突起变故,也让各船炸开了锅,很多人从未见过海盗如何劫船,这下听得要和海盗开战都兴奋异常,各自磨拳擦脚,跃跃欲试。秦航所在帅船是船队的中枢大脑,重中之重,此刻已被坐船四下护住。

秦航在舱底听到停止掌舵摇橹命令后,即放下摇橹,准备好药品,气球,长绳,小舰艇等一系列救生用品。只待炮声一响,便即行动。海战最重要的是指挥统一,炮火强盛,军士拼命,再加上后勤保障。但同样,救援力量亦是至关重要。秦航司马尚游这些个水手平日里摇橹操舟,掌舵训练,一旦有战事,便要准备上前排险,救船救人。众多老水手也是处变不惊,一个个井然有序的配合,并吩咐年轻小伙子万不可急躁,看清情形再做处理。

而在六十号粮船上,郭承昂此刻也是害怕不已,他一生中哪遇到过这种阵仗?百来条战船在海面上各排开阵势,准备交火。到时候炮声隆隆,杀声震天,谁也保不准被打入海中。好在己方强势,船多炮盛,又是正义之师,看局面应该能占八成上风。

他稍微定了定神,但心中已是求菩萨保佑了千万遍。一旁的彪子却是一脸的鄙视,冷嘲热讽道:“承昂,瞧你小子那点出息,真搞不明白你是怎么选上来的,就这点胆儿还敢来海上混,以后出去别说是我彪子的兄弟,俺没脸见那人。”

郭承昂反击道:“尚未开战,你怎知我怕,保不准到时候你比我还装孙子呢。”

彪子怒道:“还没战你就怕成这样,真要是挨了两炮,你不早尿裤子了?咱好歹是见过场面的人,怎会装孙子?依我看,待会打起来了你就站俺后面,俺会照应着你的。”

郭承昂“呸”的一声,道:“别只会在我面前吹牛,谁牛谁熊还说不准呢。”

正吵着不可开交,管事走下舱来,大声喝道:“都别窝里横了!我告诉你们,待会儿要是打起来,眼招子可得给我放亮点,这粮船上的粮食要是有一粒让贼子夺去了,老子扒了你们的皮!这些粮食,是全船队的命啊!总之都给老子记好了,要粮不给,要命一条!都听明白了么!”

“明白!”众人齐声答道。

“给老子复述一遍!”“要粮不给,要命一条!”众人再次齐声朗道。

管事看着众人,兀自气怒不已,大概是看到大敌当前,自己人却还在窝里争雄斗嘴,焉能不气?怒归怒,终究还是走出舱去另行指挥。

原来大海之中粮食淡水最为可贵,其次是金银珠宝,稀有物品,再者就是船员性命。先抢粮抢水,再抢金抢银,最后再抢人以为人质,勒索钱财。这是一般海盗行事的“风格”,大多数海盗也是充着这个来的,要不谁吃了没事拼命交火?

郑和也是深知这一点,故而第一时间派出战舰护住粮船和给养船。郭承昂所在的六十号粮船是整个船队最大的粮船,接近四分之一的粮食都在船上装着,若是被毁或是被夺,对整个船队将会是灾难性的打击。是以每次遇警,管事总免不了要来激励一下士气,意在不惜一切代价保粮。

整个舱中顿时寂静异常,谁都知道管事的那番激将之语意味着什么,没有人质疑他的命令,因为这就是大家的使命!

人在,粮就得要在;人不在,粮还是得要在!除非全队全军覆没,否则丢人都绝不丢粮!各人深感本船责任重大,都已做好了突发准备。

偌大舱中,只听得郭承昂还在细声回味那句“要粮不给,要命一条!”“要粮不给,要命一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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