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江九曲坞,轩辕堂。
堂下众人林立,十张木椅分列两侧,椅中坐满十人。堂上当中一张虎皮大椅位置空着,之前坐在此位的大当家段江南此刻却不见踪影。
众人七嘴八舌喧嚷了一阵儿,忽听得左首最前的那张椅上“嚯”地一声,站起一人,作俗家道士打扮,却是劫言道人。他这一起身,喧嚷的人群逐渐沉寂,直至无声。
他心中暗自点头,似乎很是享受这种效果。略微停顿一会儿,他月兑口而道:“众位兄弟,大当家北上也有些日子了,咱们九曲坞与那洪治老儿是和是战此刻尚未得知。但北扩之计却是耽搁不得,无论是和是战,咱们都得早作准备。大当家在时,亦是早有交待,要咱们趁着这段休战时期渗透进北方地盘,以作不测。”众人闻言,皆觉同意。
最近朝廷在南方屡屡打击长江九曲坞,其中有很多地盘已失去了昔日的绝对控制,谋向北方发展也是情理之中。期间众人与朝廷交手,多有失利,心中早有憋屈。此时听得欲向北方扩张,众人心中都是同样想法,想借机立功,重振声威,因此自是支持。
劫言道人见众人皆无异议,又续道:“只是北方向来乃是法论邪教地盘,邪教信徒众多,到处鼓吹什么法论**歪门邪理,根深已久,贸然前去抢地盘,怕是不易啊。”众人听得此言,皆认为大有道理。毕竟不打招呼就前去占地,也说不过去。
江湖上最讲究划分地盘,各自在各自的地盘上行事,没人管得。可要是踩过界了,也有失公道。此时右首第一张椅上“腾地”站起一人,作俗家僧侣打扮,圆头身粗,声音洪亮,大声朗道:“咱们现在落草为寇,干得就是强盗活儿。抢地盘,打劫乃是分内之事,哪里还顾得上什么公道不公道!只是大家伙儿听到是去抢邪教的地盘,心有畏惧,是也不是?”
渡难和尚这一问如雷贯耳,震得众人心惊胆颤,却也点出了众人心思。众人现在被冠之以贼匪之名,平日里行的也尽是贼匪之事,若说公道,真的是句笑话!只是此次是去占邪教地盘,邪教势大,不在九曲坞之下。况且又有地利之便,即使真去抢,也未必就能占得一定上风,众人心照不宣。只是渡难当众直言,把大伙儿心思说了出来,却又略使众人尴尬了。
劫言听得渡难之言,也是作忧虑状,沉声道:“渡难法兄直言了当,所言不虚,邪教确实势大。前些日子贫道请飞鱼堂余堂主率领数十位兄弟,各自掩饰身份沿黄河北上,在河南伏牛山开山立柜,暗自建立分寨,被闻讯赶到的邪教火焰使者寻上山来,仅十个回合便将余堂主打成重伤,山寨也被他一人挑了。唉,余堂主现在还在总寨养伤,没有个三年五载,怕是难再踏入江湖了!”众人一听此言,登时耸动。
那飞鱼堂余仁余堂主,号称“长江一条鱼”,三七二十一手飞鱼刀在江南也是一绝,在本寨之中,除了大当家,劫言道人,渡难和尚,肖儒子等寥寥数人之外,实算得上是一流好手,想不到竟惨败于火焰使者之手。众人唏嘘不已,也不知是为本寨兄弟受创而叹还是为火焰使者武功高强而忧。
那余仁平日里与渡难和尚最为交好,此时渡难听得好兄弟受此大难,顿时怒不可言,大声道:“这是什么时候的事?派余兄弟去北方立寨怎不和我商量?”话音直指劫言。
劫言面色痛苦,深深长叹道:“唉,闻此噩耗,贫道亦是难过至极。前些日子法兄在扬州公干,而此事又刻不容缓,是以未曾等及法兄归来商量,贫道便临危做主,相请余堂主出江北上。不料邪教消息灵通至此,竟已知事。可恨那火焰使者嚣张至极,余兄弟,贫道定要为你报此大仇!”言罢恨恨不已,似要将口中的火焰使者生生吞掉一般。
渡难和尚余恨未已,兀自怒道:“确定是那火焰使者所为?”
劫言点了点头,道:“余兄弟被送回来时,亲口说的,不会有假。”
渡难和尚道:“我现在就去伏牛山重新立柜,我倒要看看那火焰使者是何厉害角色,敢伤我大和尚兄弟!”
劫言闻言,立时劝阻,急道:“渡难法兄急躁不得,那火焰使者是邪教火云邪神之徒弟,炎火邪功得乃师真传,已有五分火候,实是劲敌,千万大意不得!还是等大当家的回来再行商量!”
渡难听得此语,更是大怒,道:“道兄莫长他人志气,灭了自己威风!你怕那火云邪神,大和尚可不怕!我这就去会会狗屁使者的狗屁邪功!”说罢,头也不回地踏步而去。众人见此,谁还敢相拦,皆面露惊色。
劫言道人见激将之功已见效,面上虽急的发怒,心下却自暗喜,默道“法兄啊法兄,这可是你自己要去的,贫道可拦不住你啊!呵呵,呵呵”
雁门山。
雁门山在山西境内,群峰挺拔,山势险要,最为出名的是山上有建一关,称为雁门关,直有一夫当关万夫莫开之势。
古有语赞道“外壮大同之藩卫,内固太原之锁钥,根抵三关,咽喉全晋”相传每年春来,南雁北飞,口衔芦叶,飞到雁门盘旋半晌,直到叶落方可过关。故有“雁门山者,雁飞出其间”的说法。到得明朝,因成祖朱棣常年北伐,固此山关更是屯有重兵,防重于各地。
山头以西一座枯岭,唤作轩岗岭,岭上沙石满地。黄沙漫天。东西山岩峭拔,中有一路,盘旋崎岖,令人生畏。
此时正值初冬,寒风厉厉,呼啸作响。岭上一虬髯汉子凭崖而立,眺望着远处雄关。在这旷野荒郊之中,埋葬着许多古墓,墓中又埋葬着千万个守山卫关之英灵,行人驻足于此,无不肃然起敬凭吊英魂。几只雁儿盘旋上空,雁声阵阵,悠远深长,似乎也在为忠魂哀鸣,久久不绝。
那虬髯汉子此刻目不转睛,凝视着关山大地,默然不语。不知是在为忠骨祈祷。还是在为雄山喝彩。寒风又刮大了些。那汉子耸了耸肩,肩上披着的虎皮长袍又自遮盖的严实了些。
他正自不语,忽见岭下数里之外一个红影如旋风火焰般疾驰飞来,在这广阔山野间显得分外耀眼,如风,如火,片刻间已至岭上,站立在那虬髯汉子身后。那虬髯汉子慢慢转过身来,见对面已站着一位长须老者。那老者看年纪在五六十岁上下,身形微胖,脸色圆润,长须半黑半白,有如功德老朽一般。一身红衣红袍,袍上绣着两朵大大的赤金色火焰,极为艳丽。
那老者对着虬髯汉子打量了一会儿,缓声说道:“段当家的。”
那虬髯汉子目光亦是不离老者半分,缓声对道:“洪教主。”那老者正是北方大名鼎鼎的法论教教主洪治,教内人自称圣教,称教主洪治是太阳神转世的**论王,一身法论**神功无敌天下。平日里为平民洗脑,灌输教主**,教人歪文邪说,荼毒众生,邪名昭著。外人多称之为邪教,称其教主之功为法论邪功,因其教甚少与黑白两道通气,是以外人觉之异常神秘。
那虬髯汉子却是长江九曲坞的大当家段江南。段江南自做了江南武林盟主之后,接到洪治传书,前来雁门山一叙,共商大事,是以南北武林声望最大之二人共同现身于此。段江南见洪志上岭之法奇特无比,却又迅疾异常,心下暗赞,忖道:难怪邪教在北方偌大势头,这洪老头一身邪功确实诡异,着实有些门道。这是实实在在的,可不是吹出来的。
原来江湖有些名门正道对法论邪教呲之以鼻,对法论邪功更是轻视无比,认为那是徒众故意夸大吹嘘,实际不值一提。可今日一见,那洪治身法轻功,俱是上层,实是不可小觑之人物。心下对其戒备又自深了一层,但脸上却丝毫不动声色,道:“江湖都说洪教主世外高人,行踪飘忽。今日约段某前来,有何指教,但请明言。”
洪治见段江南上来便直言了当,倒也未曾料及。依照常理,江湖成名人物相见,首先自然是先夸赞对方一番,什么‘久仰久仰’‘今日一见名不虚传’之类的场面话总归要说上两句,然则此人倒也直接,客套话尽皆省略,直问缘由,这倒也少见。只是洪治混迹江湖多年,阅人无数,应变亦是非常,他捋了捋长须,道:“段当家倒也直接。既是如此,本座也不绕弯子。本座日前听闻段当家的已成南方武林之首,实是可喜可贺啊!”
段江南道:“江湖同道抬举,这也没什么的。”
洪治又道:“段当家的既已领袖江南,而本座在北方也是略有薄名。既然同为武林一脉,两家何不结盟,以增友谊?”
段江南道:“洪教主厚爱了。你我虽然都是吃江湖这口饭,然则同脉不同道,道不同则不相为谋。洪教主走的是发展会众之路线,在下干得却是打家劫舍的活计,井水不犯河水,何来结盟之说?”
洪治哈哈一笑道:“哈哈,虽然路线不一样,可有时候我们的敌人却是一样的。本座听闻长江九曲坞这些年来多次与朝廷做对,近来更是大展神威,屡败官军。而本座的法论教在北方亦是受朝廷压制,屡有进犯。我们双方若是联手,南北呼应,定能教朝廷首位难顾。俗话说敌人的敌人就是朋友,段当家的,你说是么?”
段江南早料到洪治来意是相约自己节制朝廷。只是现下朝廷水师尽皆派往西洋,已无力对长江九曲坞再行严打,只要九曲坞不去惹朝廷,自然能得一时平安。但洪治的法论教就不一样,成祖朱棣迁都北京后,为巩固地位,大力严打,尤其是在北方一带,数次清剿各方团体势力。法论教树大招风,在严打之下,日子也是日渐难过。难怪洪治此次急约段江南相会,确实是燃眉之急。只是有时候谈判就像做买卖,既然人家求到你了,自然免不了要狮子开口。段江南如何不明此理?朱棣水师少,步军马军却不少,南方无力严打,北方还是能绝对控制局面的。他洪治老儿定是被朱棣逼急了,才想到要与我联手的。既是如此,自然要狠敲一笔,否则也太对不起贼匪这个称号。
段江南思虑片刻后,脸露难色,皱眉道:“敌人的敌人自然是朋友。洪教主既赐予厚爱,按道理在下是要识相的。只是一旦和贵教结盟,势必又会招得狗腿子们来犯,朱棣老儿好不容易在江南罢兵,本座此时再去惹他,好像不是明智之举啊。这倒有些难办了。”
洪治老江湖一个,哪里会听不出段江南言下之意?他虽恨段江南奸诈,找时候伸手,但既然来了,自是早有准备。他不怕段江南答应,就怕他无条件答应。是以段江南一开口,他反而大为放心,嘴上却笑道:“本座自然知晓此事困难,否则也不会亲自相邀当家的来此相会。但江湖上最讲究的就是急朋友之所难,段当家对待朋友如何,本座是早有听闻的了。既然成了朋友,自然要送点见面礼,否则会让别人说不仗义啊。”
段江南笑道:“哈哈,洪教主过奖了。江湖当中,义气为先。朋友有难自当拔刀。至于见面礼不见面礼什么的,就太见外了。在下落草多年,虽没见过世面,但一般物事却也没放在眼中。哈哈,哈哈!”
洪治一听,便知对方有答应之意,只是要看礼品如何,寻常的他自然是看不上眼。也是,要让堂堂九曲坞的大当家段江南看上眼的东西,还真难拿出手!只是若无一点儿准备,洪治也不打那无把握之仗。他转了转身子,向关山方向望去,突赞道:“好一座雄关!”
段江南这下倒猜不出这老儿心思了,他无事说这句话是何意思?但洪治接下来的话更让他大为震惊!
只听得洪治又道:“本座在北方好歹经营了十数年,他日段当家的扶主复位,本座却也可尽绵薄之力。似这雁门关如此险要,外人畏之不已。然则非本座夸口,若本座朝想之,夕必可得也。便即送这一山两关的与段当家,也未必不可!”言罢怡然自得,胸中似早有成竹。
段江南听到此言,登时心惊不已。自己欲图复位之事,天下除了几个亲信,外人无人得知。只不知这老儿从哪听得消息?他目光直视着洪治,似乎要冒出熊熊烈火吞灭眼前此人,一字一句道:“洪教主此言何意啊?”
洪治似早料到他会有此反应,随即轻声言道:“段当家莫管我从何得知消息,总之以后既然成了朋友,自然要为朋友帮忙,朱棣此人本座早就看不惯,若是新主复位,本座自当出力。段当家的,这买卖公平得很,你说是么?”
段江南此刻无法形容眼前此人的城府心思,但肯定没有表面那么简单,多半心中也打着其他鬼主意。只是上次那个无名老者也瞧出自己所想,今日再次被人看穿,饶是他心神不定,此刻却已镇定许多。他冷笑道:“洪教主好高明的手段,连这些个消息也打听清楚了,若是在下不给面子,倒还真说不过去了。”
洪治复笑道:“哈哈哈,段当家的快人快语,坚决果断,实是干大事的材料!本座佩服。段当家的千万莫以为本座会以此相胁,既然段当家的给面子,本座也不是小气之人,自当另送上大礼,以确保双方友谊。”
段江南心下冷哼一声,暗道:连这么秘密的事儿都被你知晓,你会不相威胁?鬼才相信。只是自己不便明言,听得他语气好像还有大礼相送,倒不知是何物事。当下也不回话,且看他如何继续。
洪治续道:“听闻段当家早年收有一徒,智勇双全,聪慧过人,想是已得当家的真传。本座座下也收有一女徒,年方十八。平日里对其甚为宠爱,小徒姿色才智么倒也说得过去。今日本座做主,将小徒配与令徒,当家的你看如何?”
段江南一听,更觉震动!他重新打量着洪治,心中有千万个问号,这人究竟是人是鬼,怎么我方的底细竟如此清楚!莫不是寨中出了内奸不成?想到此处,他将寨中众人从脑海中过滤一遍,想记起一丝端倪。
洪治见他沉思,自是知道段江南心中所虑。他泰然说道:“段当家的莫认为本座在寨中安下了刺探,只是本座练的法论**,有窥天探地之能,世间轮回,世事进程,皆能看透。此点当大家的万勿多疑。”
段江南自然不信这世间有什么**能窥天探地,多是他自吹自擂,平日里给教众洗脑多了,今次又想在自身身上灌他这些歪门邪论。当下也不多想,回去自然要好好查个清楚。他缓过神色,接道:“洪教主既有此美意,在下替小徒多谢了。只是小徒此刻不在身旁,成亲之日倒要晚些商量。不过结盟之事在下应允了,希望洪教主日后也应允承诺。”
他见洪志连女徒都答应婚嫁,自是诚意十足。虽不保以后他反复异常,失约耍赖,但双方现下结盟也是他来之前就考虑好的。只要能对朱棣产生威胁,别说区区结盟,就是刀山火海他也去了。利用一切能利用的关系,动用一切可以动用的人员,势将朱棣的朝廷搞的鸡犬不宁。段江南毕生的心愿就是为此,只是这洪治老儿日后定当好好防他。此人武功之强,心计之深,皆是一流,日后定是大敌。现下合作也可先探探他的底,否则敌人知晓你全部家底,你却连人家边都模不着,这不是必输无疑么?
他见洪治上来之时露的那手轻功有示威之意,当下心中一定,拱手道:“但愿双方合作愉快。洪教主,在下告辞!”言罢,身形不转,疾驰倒退,却还是面对着洪治。段江南犹如大鸟般俯冲了下去,接连在坡道上顿足数点,下坠之势却更快更远,片刻之外,他竟已倒退至岭下数里处,这时才转身形,径自离去。
洪治见他使出倒飞轻功,须臾之间便即到得山下,心下也是一怔,暗道此人能领袖江南绝非偶然,下山露的这手轻功实可以说是冠绝当下。看着段江南远去的背影,洪治嘴中‘哼’得一声,轻道:“你认为本座在利用你,你又何尝不是在利用本座呢?呵呵,呵呵,这个世道啊,这个世道啊”
数声笑后,便从另侧飞身而下。
天空中的几只雁儿兀自还在上空盘旋,久久不去。
河南,伏牛山。
渡难和尚在轩辕堂被劫言道人相激之后,大怒之下独自一人前往河南,身边却没带一个随从。
这一日过得秦岭东段,进入了滦川境内,离伏牛山只还有半日路程。行至一片杏林,肚中饥饿难耐,渡难拿出怀中干粮,正欲相食。
忽见得前方酒旗飘飘,似有酒家。渡难大喜,将干粮塞回怀中,大步往前。林中果然有一酒家,搭了个小木棚,立在道路左侧。外边稀稀落落地摆着四五张木桌,桌上却无一人。渡难大大咧咧往上一坐,大声喝道:“小二,上酒!有好吃的牛肉全部端上来些!”
“来咧!”一声应答,木棚后面钻出一人,看模样打扮定是店中小二无疑。
那小二人精眼贼的,一看来了客人,便即迎上前道:“师父要多少酒肉?”他见客人是个俗家和尚打扮,口中却是要酒要肉,模样高大威风,寻思不好相惹,便好言相问。
渡难道:“上好的竹叶青先来一坛,牛肉上五斤吧。”
那店小二应了一声,心道一坛竹叶青你能喝得完么?但嘴上终究不敢说出,便去棚后准备。盏茶功夫,酒肉便已上齐。渡难一把抓过牛肉,大口咬嚼。满嘴油腻过后,又斟满酒碗,一饮而尽。
“快活!实在快活!”渡难边吃边赞道。山林之中,能饮酒吃肉,却是快活。
那渡难酒足饭饱后,仍是意犹未尽。掏出纹银,正欲结账。忽问道:“此去离伏牛山还有多少路程?”
那店小二接过银子,神色正自高兴,忽听得渡难此问,登时心惊,轻声急道:“师父轻点声音说话,那地方可千万去不得。”
渡难疑道:“怎生去不得?难不成还有妖怪?”
店小二又道:“师父有所不知,那伏牛山近日出了几十条人命。前些日子一伙强人上山立寨,听说后来又被一伙强人挑了山寨,闹出了几十条人命。现在没人敢从那山下过了,都是绕道而走。师父依小的看,您如若要去那边,就从小路绕过去吧。”
渡难和尚一听此言,心想伏牛山果然经过一番打斗,这小二心地倒好,以此相告。脸上却笑道:“店家好意,多谢了。只是大和尚天生不怕强人,强人才怕大和尚呢,哈哈哈哈。哈哈哈哈!你直言相告,还有多久可到?”
那店小二听他笑声如雷,心中已有惧意,口中结巴道:“此去向东向东四十里左拐便,便是伏牛山了。”
渡难复又大笑道:“多谢相告,银子不用找了,剩下的赏你的。”说罢直立起身,正欲前去。
忽听得前方林中尘土飞扬,马蹄声响,啸声不断。渡难双耳一动,便听出对方有数十骑,分向此处包抄过来。
不久,果见数十骑当先驰来,马上乘客皆是灰衣长袍,头戴斗笠,片刻功夫便将这小木棚团团围住。那店小二此时已吓得浑身发抖,脚下不敢移动分毫。口中叫道:“掌柜的,有强人。”
那木棚后方又钻出一人,见此情形,也是大慌,口中叫道:“众位好汉,要钱可以给,莫伤人命啊。”说罢和那店小二并靠在一起,浑身抖得厉害,瞧这样子他应该就是此间掌柜了。
马上众人拔出长刀,指向三人。当中一人道:“叫个屁啊!大呼小叫的,谁要是再敢多一言立马劈了!”
他纵跳下马,看着渡难和尚,道:“真他妈点背,搞了半天就碰上个秃驴和尚。本以为这一带有不少油水捞,今日却他妈走了八辈子霉运!”
他指着渡难和尚道:“兀那秃头,赶紧把身上值钱物事留下,爷兴许饶你一命,否则立马送你去见佛祖!”言下嚣张至极。
渡难冷冷道:“哪家的强盗这么不长眼,抢到大和尚头上了,你们混哪条道儿的?”言下竟似不将众人放在眼中。
那贼首一听渡难还嘴,已自大怒,待听得如此嚣张言语,更是气恨道:“好不识相的秃驴!爷本想饶你一条命,也算在佛祖面前积积德。你却不知好歹!今日也让你死个明白,大爷们是熊耳山的好汉,你到了阴间再来找大爷吧!”说罢抡起长刀便向渡难砍去。
那掌柜的和店小二一听是熊耳山的强盗更是吓得魂不守体,叫道:“大爷别杀我,大爷别杀我。”
却见渡难也不闪避,双指一夹,已将对方砍下来的长刀夹住。那大汉向下用力使劲,那和尚双指却始终不动,犹如蟹钳钳住自己一般。
渡难哈哈笑道:“凭你这两下子也好意思在绿林道上混,真的是侮辱了强盗这两个字!哈哈哈,滚吧!”右掌一出,已打在那汉子胸口。
那汉子登如断线风筝般一样,远远飞了出去。这一来,群盗登时耸动,纷纷围将过来。渡难也不言语,身形一动,瞬间跃起,双指向马上众人疾点,飞跃一圈后,马上众人全部中穴,纷纷栽下马来。渡难顷刻间已回原地,至于他用的是什么手法,却无人看出。
众人痛的在地上打滚,哀嚎不已。如此一来,众人方知眼前这貌不惊人的和尚身负绝艺,之前都走眼了。
那被震飞出去的汉子此时挣扎着爬将过来,大声求饶道:“大师父饶命啊!小人有眼不识泰山,冒犯了虎威,求大师父饶命啊!”众人也纷纷求道。
渡难走至那贼首身前,笑道:“你倒是打劫到老子头上来了,胆子不小啊!你可知大和尚法号?”
那贼首道:“小人实是该死,冒犯大师父,不知大师父法号,在何处庙堂烧香?”
渡难哼道:“凭你也还不配!你既然是本土强人,自然知晓数日前伏牛山之战,我且问你,可知是谁将伏牛山挑了?”
那贼首本已吓得魂不守体,忽听得这和尚问起伏牛山之事,虽颇觉惊奇,却还是老实言道:“小的听说是法论教的高手做的,具体是谁,小的也不清楚。”
渡难道:“你再说一句不清楚!说,到底是谁!你们是不是暗中也出了力?”
那贼首被他言语一吓,顿时惊恐不已,大声求道:“小的确实不知啊,小人也没胆子敢去惹伏牛山的事,后来听道上的兄弟说确实是法论教高手所为啊。那高手好不了得,听说双掌会喷火,一人就将山寨里的人打得七七落落,小的之前有一兄弟就是在伏牛山落草后来拼死逃出来说的,不敢相瞒大师父啊。”
渡难一听,大声喝道:“胡说八道!哪有那么玄的,双掌还能喷火?你真当大和尚第一天跑江湖?”
正自喝骂,忽听得背后生风,一股掌力排山倒海般袭来。渡难心知不妙,不及回头,左手对准来掌一扬,硬接了下来,身形却是疾驰向前。欲求反身,想看清楚来袭之敌。此时正面求饶的贼首忽地起身,双掌直向渡难胸前拍来,渡难危机之中反应不及,但还是用右掌还了一掌‘立地摔碑’,左掌却回撤不及,胸前硬受了那贼首一掌。
渡难急退了三步,缓了缓身子,口角已自流出鲜血。适才一前一后,分别与敌对了两掌,将他打出血的贼首虽然掌力凶猛,但尚不致命,若自己双手齐在,绝计吃不了此亏。而身后突袭的敌人却是掌力了得,适才左掌一交,便觉对方掌力雄浑,滔滔而来,平地相斗,不弱于己。而对掌过后此时左手掌犹如烈火烤了一般,兀自火辣辣生疼。
他抬眼一看,见那贼首和那掌柜脸色欣然,并肩站在了一起。适才在身后袭击的,自然就是那掌柜了。从一开始,那掌柜便没露面,后来来了敌人他才出来求饶。他顿时明白了,对方早就在此下套,待骗得自己戒备心弱,便即出手突袭。他本来就是老江湖,若是一般伎俩,定难教他上当。可敌人狡猾至极,先是掌柜不露面,再是那贼首故意受他一掌,让他以为众人就是一般山贼,谁能想到他身怀技艺竟甘愿受此求饶之辱。
那掌柜笑道:“你不是说双掌会喷火是玄言胡语么?这下你双手如火烤般疼痛,总该相信了吧。渡难和尚,这火焰掌的滋味不好受吧?哈哈哈哈!”
渡难听得此言,怒气腾腾,但左掌此时确如火烤般疼痛,他知道此人所言不假,自己看来是中了他口中所说的火焰掌了。他强忍着疼痛,大声道:“火焰使者好不卑鄙,竟使这下三滥的手段!若是好汉,为何不敢和大和尚一对一的拼个高低?”自己中的既然是火焰掌,那么眼前这个掌柜自然是火焰使者假扮无疑了。
掌柜笑道:“渡难和尚啊,都这份上了还扯什么英雄好汉?咱们是邪门歪道,何必说得这么正气凛然?你中我火焰掌,没有我独门疗伤法,你这条左掌算是废了。再加上今日这个阵势,你想不死都难啊。呵呵,呵呵。”
渡难和尚听得此言,倒并不惊奇,他既已知道敌人处心积虑算计自己,肯定不容自己活过今日。却还是问道:“大和尚今日栽了,无话可说,只是想做个明白鬼。适才那汉子在正面使出双掌向我袭击,如大和尚所料不错,用的当是金罡掌的功夫,只是这金罡门向来为东厂效力,大和尚想知道,邪教是何时和东厂勾搭在一起了?”
那贼首汉子见渡难只和自己对了一掌便猜出自身门派来历,也暗自佩服道:“渡难和尚果然眼尖,竟看出了在下门派。既然你想做明白鬼,在下就成全你。在下姓金名南飞,江湖上人送外号‘云里小金刚’,效力于东厂曹公公座下。”
渡难‘哼’了一声,道:“原来是东厂四大金刚之一的金南飞,好,好啊,想不到大和尚竟栽在你手里!”言下之意似是对其甚为不屑。
金南飞也不理会渡难的嘲讽,又自续道:“这位火焰使者多年来早就弃暗投明了。名为邪教二使之一,实为我朝廷刺探。今日借邪教之手杀你,自然是要逼得你九曲坞与邪教去拼个痛快了,如此一来,你们拼个你死我活,我们再来收尸,岂非妙哉,哈哈哈,哈哈哈!”笑声不已,震动山林。
渡难顿时明白敌人奸计,自己在九曲坞身居高位,朝廷借刀杀人,要挑起南北双方混战,最后再收渔翁之利,此计不可谓不毒!想明白此节,渡难兀自摇首不已,叹道:“大和尚虽落草为寇,却一生英雄!今日遭屑小之辈暗算,真是虎落平阳。好,好,金南飞,火焰狗使,你们一起上吧,我大和尚何惧!”说罢摆正身形,发掌向金南飞攻去。
众人见他重伤在身,还如此凶悍,真是少见的悍匪!金南飞却身形飘起,不接来掌,叫道:“使者先生,还是你来解决比较稳妥。”
火焰使者自然知道他意,并不是金南飞贪生怕死,不敢与这即将毙命之人硬拼,而是要让渡难死在火焰使者手里,这借刀杀人之计才能奏效。渡难和尚亦深知此点,是以拼命向金南飞攻去,意在让将来报仇的兄弟分清敌人。
金南飞见渡难死在顷刻还能想到此招,真是粗中有细,可是大家千方百计诱他来此,所有事情都已想到,现在就差一步,怎能功亏一篑?
火焰使者身形立即飞起,半空中截下了渡难和尚,便一掌一掌向他攻去。渡难此时左手已使不出半分力道,全靠右手在死死支撑,饶是如此,还是和火焰使者拆了近二十招。
火焰使者见久战不下,心下亦是大急。心想连一个半只手的和尚都战不下,这些东厂侍卫将来如何能将自己放在眼中?心念一起,立即发力,使出自己绝学火焰功。双掌灌足内力,双手红艳,如烈焰一般火烫。渡难此时每接一掌,胸中便即发闷,左掌上的疼痛此时更是急火攻心,令呼吸不畅。
他大叫一声,如晴天里响了个霹雳,振聋发聩,右掌硬接下火焰使者拍过来的双掌,‘嘭’地一声,身形一歪,向半空中飞去。他知晓此时正是逃离之最佳时机,借着火焰使者的掌力,他整个身体如风筝断线一般向林中飘去。
他适才甘冒奇险,硬和火焰使者对掌,明知受创会越来越重,仍要借助其掌力将己震远,再凭自身轻功向前急奔,方有一线生机逃出。
果然,火焰使者见他自愿对掌,正是送上门来找死,心下大喜过望,这一掌便用上了九分力气。这力道何其之大,震得渡难五脏六腑翻江倒海,全身似乎要散架一般,但身子却是稳稳飞了出去。
他用劲全身最后力气,半空中翻身,双足在树梢一点,身形便又弹了开去。
火焰使者此时一惊,急道:“秃驴想要逃走!快追!”说罢使出轻功,沿着渡难飞行轨迹,追了过去。
金南飞见状也是大惊,顾不得究竟谁杀此人了,万一他跑掉,整个秘密就将泄漏,此罪谁也担待不起。是以他不加犹豫,对着众人喊了一声:“快追,别让此人活着离开。”
众人纷纷跳跃上马,原来适才他们被渡难和尚点穴坠马也都是装出来的,到了此刻才现得原形。众人勒起战马,卷起长刀,便跟随着金南飞一齐向林中深处追
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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