惠儿乍一听到这四个字,当真是心如刀绞,痛不欲生。
她已经猜到司马尚游来的目的,就是要劝自己放下仇恨。他这般聪慧的人儿,怕是也已经猜到自己将要在这两日动手,是以及时过来相阻。是,自己能放得下么?
从小到大,她的父亲告诉她,她这一生只能为使命而活,只能为复仇而活。她接受着最残酷的训练,杀了很多不该杀的人,也骗了很多不该骗的人。她从来就没有真正想过自己要如何活,该如何活。
直到遇到了他,这个风一样捉模不透的男子,是他,让自己感受到了这世间除了使命之外,原来还有感情。
原来自己内心深处的那份感情一直未曾泯灭过,直到他出现以后,这才汹涌而出。
情,对于女子而言,是与生俱来的。任你铁石心肠,任你六根已净,在那个特定的时间特定的地点,遇到了特定的人,你还是会情不自禁。
她自从钟情司马尚游以来,便一直身陷其中,不能自拔。以前她接到任务,对于要杀的人片刻不会犹豫,会立即出手。现在,别说是杀人,就是见到这个男子一面,她都会想着不能伤害到他。
情,已是让她迷失了方向,让她忘记了一切。
此刻,她钟情的男子就在身旁,那么温柔,那么深情地相拥着她,劝说她放下仇恨。
还有什么,能够抵挡的住这万种柔情?
还有谁,能够拒绝这令人着魔的话语?
还有什么理由,以忍心伤害到他?
没有,她不能有。
只是内心深处从小灌输到她脑中的思想却难以一刻便忘,她心中已是千万遍的答应了这个男子,口中却仍是悠悠地说道:“父亲告诉我,情。是世上最毒的毒药,而我现在已是毒入膏肓了,你明白么?”话语凄凄,声声刺骨。
司马尚游抱住她的手更加紧了,他似乎很是害怕她会从自己怀中月兑手,他害怕失去,虽然他不曾拥有。
他不想怀中的女子受到一丝伤害,他此刻听着她渗入骨髓的告白,心中有千万般疼惜,回道:“情。是世上最毒的毒药,难道恨,就不是世上最毒的毒药么?我不要你恨,就算你毒入膏肓,我也不想你恨。放下恨,便能解情毒,答应我好么?”
惠儿的娇容此时已是清泪满面情到深处自然浓。这个男子,从来没有说过这样的话语。今日为了解她的情毒,已是破例了很多。她焉能不知?
是她相信,她坚信他的话语是真的,她坚信他的内心深处是爱着自己的。
两情相悦时,有什么以阻挡?
有什么不能放下?
又有什么不能答应?
既已知道他的心。世上所有的一切此时对于她来说已是变得微不足道,什么使命,什么仇恨,她统统不要。她只想要他的真心。
以前她被恨蒙蔽了双眼,现在他用情融化了她的心田,她开始觉得恨不能让自己快活。自己一生都是为别人而活,而此刻她想为自己活一次,哪怕遍体鳞伤,也要活得漂亮!
放下吧,呵呵,既然你已说了放下,那,便彻底放下吧
苏州府,浏家港。
经过两日的航行,郑和船队终于重回故乡。阔别家乡已久的儿郎们,此刻再次看到了故乡的山和水,心中都是一阵酸楚,更多的是激动,却还夹杂着些许兴奋。又是一个两年啊,从两年前出海,到现在回来,不知不觉,这些儿郎们已在船队呆了两年。两年光阴,弹指一瞬间,过得真快。
“回来咯!”
不知道谁出的一声大喊,彻底点燃了船队人员的激情,“回来咯!回家咯!”声声大喊,震动港口。
众人有的哭泣,有的欢呼,有的大笑,有的怅叹,各自抒着自己内心深处最真实的情感。
郑和瞧着这些儿郎们欢呼雀跃的样子,心中亦是百感交集:原来他们,最想的还是故乡啊!
尽管在外漂泊,但只有故乡才是他们的归宿,其实每个人都有乡愁情节,郑和也有。
小时候,乡愁只是一座小山,他在山这头,而家中的母亲却在山那头。
长大后,乡愁成了一只信鸽,他在宫里头,而母亲在宫外头。
成熟后,乡愁变成了一座坟墓,他跪在外头,而母亲躺在里头。
而此刻,乡愁成了一道海峡,他在西洋那头,而祖国和皇上在西洋这头。
郑和想着这些年的不断离乡,真是别有一番滋味在心头。‘呵’,他长叹了一口气,擦了擦眼角那欲滴不滴的晶莹泪光,大踏步的走下船去。由于此行是接到圣上命令突然回航,是以苏州府沿岸百姓都没来得及迎接,岸上只有几个宫里派过来的特使。
郑和走上了岸,向他们行了行官礼,便问道圣上有何差遣。
那特使道:“圣上有旨:着三保公公直接进京面圣,副使王景弘率队在此修养数日,而后率领船队北上渤海湾,沿黄河西进,在晋豫鲁中下游段听后差遣。”郑和微微一惊,皇上竟然调船队进黄河,这是要干嘛?难道黄河沿岸有战事?心中虽有种种疑问,他却没有问出口,他知道圣上如此急切召见自己定是有要事,是以他片刻不敢耽搁,接旨过后,便即和副使王景弘交待了事宜。
王景弘闻言圣上要调船队进黄河,心中亦是猜不透,但为人臣子的不妄测圣意,他虽然疑惑,却也不加细问,接过了旨令后,便即给郑和送行。
郑和带着一队亲兵和数十位大小官员,随着那几位特使,当即向京城赶去。
王景弘虽然不知道船队进黄河干嘛,但也猜到了肯定是有战事,否则不会调西洋水师船队前去内陆。他猜想最近会有战事生,便即未雨绸缪,先放了各船水手的假。让他们回去家乡见见亲人。而后又命令各船军士就地修养,补充战备。
安宁公主本来亦是接到了旨意要一起和特使回归京城,但她心中另有打算,便和那几个特使说了,要在江南苏州府玩一段时间,晚些时日再回京。那些个特使早就听说过安宁公主的脾气,不敢‘强请’,当下只得先随着郑和回京。
原来安宁公主知道自己此次一回京,便再难以见到秦航了。是以她找了个要在江南游玩的借口,其实是想多和秦航待得一时半日。
秦航得王副使放假。心中自是兴奋,忙拉着若纯,和邓孝明他们一起下船,准备结伴回乡。
司马尚游拉着茯蕶一起下船,他知道惠儿此次总归是要走的,正想着如何和她见上一面道个别,茯蕶却言道:“司马大哥,此次我随你出海已有两年时光,还没有回去见过师父他老人家。他一定生气死了。我得先回去给他报个平安,晚些时日再来找你。”
司马尚游正愁着无法单独向惠儿道别,此时茯蕶却开口要走,心中自然是大石落地。茯蕶这两年在船上尽心尽力陪伴着自己。自己实不忍相负,每每想到此处,他心中便是不安。好在茯蕶离家已久,此时要回去合情合理。他自然不会阻拦,便嘱咐道:“路上小心些,到了北方来个信报个平安。”
茯蕶“嗯”的一声答应了。和他深情相拥话别后,又一一和秦航他们告别,这才向北而去。而司马尚游见茯蕶走后,便即和秦航他们告别,他家在丁村,和秦航邓孝明住的沙镇不同向,是以亦要分离。
众人收拾行囊,各自朝着自家方向行去。秦航和邓孝明他们刚走不久,安宁公主和小花便即追上,众人见公主赶来,都是惶恐不已,各自行礼。
安宁公主和小花此刻已换了一身普通农家儿女的衣服,她免了众人的礼,笑道:“听说你们住在村镇上,本宫在宫里待得太久,也很想去乡间村镇瞧瞧,你们几位带个路吧。”众人一听,皆是大惊。
公主千金之躯,怎能随他们回镇?
秦航见她此刻已是打扮成了农家子弟模样,知道她心中已是打定了这个主意,但他仍自劝道:“公主此事万万不妥,公主金枝玉叶,如何能随草民村野之人下乡?公主离京两年,想必宫中圣上和诸位娘娘定是思念之极,公主还是随大队回京才是第一要事,否则在这村镇之间万一有个闪失,我等便是有九条命也难以担待。”
“是啊,是啊,公主千金之躯,万不能儿戏啊!”邓孝明郭承昂等人极力附道。
虽然带公主回乡是体面荣幸之事,但是和这等荣誉相比,公主安危才是大事,万一出了差错,说不定全镇人都要遭殃。是以众人纷纷劝阻,都不想接这个“烫手山芋”。
安宁公主微微有怒,道:“你就不能说我点好啊,动不动就是万一有闪失之类的丧气话,如今天下太平,还能有何闪失?再说了,你本事这么大,还不能保护本宫么?”说罢,言语中微微有撒娇模样。
秦航大是尴尬,他自然不能说自己没能力保护公主,但也不好就此答应。一旁的若纯听着公主对秦航的这些话,心中倒是微微好奇。她觉得公主似乎对秦航很是不同,无论是从她的言语还是眼神,都觉得公主对秦航颇有深意。
这是女人天生的直觉,一旦觉有其他女子对自己的情郎有所异样,都会本能的觉察到一些蛛丝马迹。她不由得望向秦航,想从他的神色中瞧出端倪。
秦航道:“不是草民没有能力保护公主,只是江湖上人心难测,乡野中龙蛇混杂,保不准会出现什么意外,望公主不要难为小子们,还是进京较为安全。”
安宁公主怒道:“你胆子倒挺大,找这么些七七八八的借口出来,还敢赶我回宫?”
秦航听到公主怒,‘扑腾’一声,跪在地上。急道:“草民不敢!”众人亦是齐齐跪下。
安宁公主见他急切的模样,心中似是有所不忍,道:“罢了,本宫不追究就是。前面带路。再敢多言,决计不饶!”秦航知道再争下去,怕是真要惹出事了,当下缓缓站起,默默地在前带路。
这个刁蛮公主的脾气他是再清楚不过了,有时候温柔起来就像是一位非常懂事的少女,有时候起怒来更像是一位蛮横的女王,面对着这么一位善变的姑女乃女乃,他只得服软。好在她还有先见之明,换了一身农家的衣裳。若是她穿成绫罗绸缎,打死他也不敢带她下乡。
众人一路来嘻嘻闹闹的场面,随着这位公主的加盟变得沉闷无比,谁也不敢开一句玩笑,谁也不敢掉以轻心。尽皆小心翼翼的查看着四周,唯恐有意外突现。
而司马尚游自和秦航等人分离后,他便一直在远处等着惠儿。待见到惠儿下船之后,却是朝着西南方向走去,他不及细想惠儿到底要去哪。当先快步走了过去,在路上相候。惠儿见他在前路等待自己,亦是停住了脚步,怔怔的望着他。
司马尚游缓缓走上前去。道:“接下来,有打算么?”
惠儿苦涩的笑了一声,自嘲道:“我还能有什么打算?咦,你身边的那位茯蕶姑娘呢?”
司马尚游道:“她回家去了。你。接下来去往何处?”
惠儿苦笑道:“呵呵,天大地大,总归有我容身之地。去哪都一样。”
司马尚游低下了头,惠儿走到如今这个局面,都是因为他,他怎能舍弃她一人上路?江湖路漫漫,她孤身一人,他实是放心不下。
俄而,他出言道:“你若是愿意,以来我的家乡。我不想你一个人。”
惠儿听着他那句‘我不想你一个人’,心中着实感动,原来在他心里,还是非常在意自己的。她忽然觉得自己的选择没错,爱了便爱了,至少她现在看到了回报。她娇羞的点了点头,红晕生颊,诱人之极。
司马尚游牵过了她的小手,她的手,是那么的温柔,又是那么的冰冷。从今往后,他要让她不再冰冷,他要用自己的温暖融化她的冰冷。此时,无需一句多余的言语,只要一个简单的牵手,对于二人来说,便是整个世界。
二人结伴回到丁村,村中人见他又带了一个不同的女子回来,皆是用异样的眼神瞧着二人。他二人在回村之前便已松开了手,就是为了避免村里人不必要的猜测。瞧这情况,众人还是指指点点,心生疑惑。因为之前,他曾经带了茯蕶回村,而茯蕶在丁村一呆便是两年之久,直到和他一起出海。
在众人的眼里,早已认定那位茯蕶姑娘才是这位本村年轻俊才的媳妇,此刻又带了一个女子回来,而且这个女子比之茯蕶,亦是不逞多让。一样的是那么的美丽,一样的是那么的年轻。村里人受传统观念影响较深,见司马尚游出两趟海,却换了两个女子,这,是有伤风化的事情啊,不知道他们家的父母该如何面对。
有些年轻小伙却也暗中支持嫉妒,心道:不愧是咱们丁村的过江龙,果然好本事!一出门便是美女环绕周身,享尽艳福,当真是羡煞他人啊!
惠儿瞧着众人指指点点的模样和不屑的眼神,似乎猜到了一丝端倪,她问道:“之前,你是不是带着那位茯蕶姑娘回来过?”
司马尚游点了点头,叹道:“我和她的事,你大概也知道些了,我心中至始至终最爱的是你,而茯蕶,是我对不起她。”说罢神色憔悴,眼神中充满了无奈。惠儿默然,而后又道:“那你知不知道,你这样做,会伤了两个女子。”
司马尚游知道她会这么说,也知道她说的早晚会成为事实。纸包不住火,茯蕶早晚要知道。就算一直瞒着她,司马尚游内心只会更加不安,何况他并没有打算一直欺瞒茯蕶。他一直想找个机会和茯蕶说出实情,每次看到茯蕶那爱模样,看到她那惹人怜惜的模样,他总是不忍。
他不忍以这么一个方式去伤害她,他却也知道,他拖的越久,对她们的伤害便会越深,这该如何处理,成了他心头挥之不去的难题。以前大多时间都在船队,还能以繁忙船务去忘却,现在卸甲归田,茯蕶早晚会回来,到时候该如何解释?到时候该如何面对?他都不敢去想,他怕见到那一天。
唉,不想了,越想越是凌乱。
他整了整思绪,对着惠儿轻道:“一万年太久,我只争朝夕。日后的事谁也预料不到,但此刻,咱们已经拥有,这便够了,不是么?”
惠儿听着他那句“一万年太久,只争朝夕”,亦是有感而。
她不期望能和他相爱一万年,她也只是希望只要这刻他在身边,便即足够。世上海枯石烂的爱情太多了,又有几个能走到最后?还是珍惜眼前的时光,活在当下吧。
她朝着司马尚游点了点头,这是二人心中最认同最值得呵护的默契,此刻就好,又何必再想下刻?
二人忽忽间已到了家门口,司马尚游当先推开门进去。此时已是黄昏时分,按照以往作息规律,父母应该都回来了。他带着惠儿,走过了院门,来到了内堂。
“爹,娘,孩儿回来了,你们在么?”
司马尚游当先喊道,他觉得爹娘如果此刻听到他的喊声,心中一定高兴坏了吧。二老有两年没见儿子,若是见得儿子平安归来,指不定会成什么样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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