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不是他此次来找寻茯蕶,这如此气魄的雄山,倒不知何时能够见到。此时离九九重阳还有三日时间,司马尚游便在这玉皇顶找了个地方歇息。他知道金南飞已经得到了消息,此刻山上怕是埋伏了众多高手。他不敢光明正大的睡在山上寺庙,只得找了一个偏僻的山洞,就此栖身。
却听那金南飞言道,此次朝廷大内高手尽出,带队的是东厂厂督曹淳,他自然也听说过曹淳的名头,心知此人功力不在自己的师父段江南之下。这番是福是祸,极难预料。但自己毕竟洞悉了朝廷计谋,己在暗,对方在明,只要小心谨慎些,想全身而退也不是难事。
白日里他便扮作游客,在山上游了一圈,其实是暗中观察大内高手有无埋伏,可是一圈游览下来,仍然没有发现蛛丝马迹。他此时功力也到了一定火候,若是有武功高强之人假扮游客隐藏当中,他自是能分辨得出。可是此刻山上除了一些寻常游客和一些寺庙僧侣之外,确实再无可疑人员,他不禁心下纳闷:难道他们还没来么?可是离重阳之日已不足三日,按照道理来讲,朝廷的大内高手应该会提前来此做好准备,为何不见一人?
他心中虽然疑云不断,此刻却也没了主意。毕竟正主儿还未到,他也不好开展行动。到了夜间后,他便回到了山洞,静静练功。他深知此次可能会有一场大战,因此保持好的战斗状态和体力是必要之事,尤其是功夫,更是不能耽搁。
他全身运气行遍周身,自觉最近内力又有长进,当下心中颇觉自喜。正自凝神打坐,忽听得洞外有数声轻响,似是有人在山间行走。
他心中一惊。暗忖道:莫不是大内高手上山了?或许是洪治上山了?
想到洪治可能上山,他心中再也按捺不住,轻轻起身,小心翼翼的走到洞口,仔细倾听着洞外声音。
却听得洞外又有数声轻响,似乎来人很多,纷纷朝着后山奔去。早在白日里,他便以查探好泰山路线,知道后山有个天烛峰,天烛峰巍峨雄奇。沉浑峻秀,地方开阔,极易聚会。而后又听到断断续续的响声,皆是朝着天烛峰而去。他仔细算了一下,前前后后过去了约有二十余人,从他们的脚步发出的声响可以听出,众人都是高手,每一个的功力都不在司马尚游之下。
这让他心中震撼无比:从哪冒出来这么多高手?他们来此作甚?邪教经此大败,肯定找不出这么多好手。难道是大内高手来了?念及此处,他心中欲一探究竟,可众人人多势众,任何一人都不在他之下。万一被发现,绝无生还可能。
甫一想到茯蕶安危,他再也顾不得许多,确定再无人后。他便轻轻踏出洞外,施展轻功,远远跟了过去。
这一路跟来。他发现众人都是黑衣遮身,看不清真实面容,但瞧着他们纵跃的身法,一个个都是训练有素,这让他心中更坚定了之前的想法,定是大内高手无疑。约莫半刻时辰后,众人奔到了天烛峰前的一片山崖,而后陆续站定。
司马尚游不敢过分靠近,只得远远的藏在一棵苍松之上,观察着众人。他上树的身法极其轻巧,自然是段江南的绝学轻功‘蜻蜓点水’,这一番立地腾空,缓缓上升,随后双脚轻点,全身微伏,便犹如一只轻巧的蜻蜓一般,轻轻地点了一下细水。
他的内力虽然不像段江南那般深厚,但轻身功夫已是得到了他的真传,此刻便是段江南亲临,见到他如此身法,怕是也要赞叹一番。
果然,他这一番动身,并没有惊动前方的数十位高手,他轻轻地伏在树枝上,瞧着众人似乎是在等待什么人,没人开口说一句话。
他自然亦是不敢出一口大气,只能静心的等待。
而后忽听得地面生风,沙石微起,一个人影斜刺里快速奔将出来,在众人之前缓缓站定。司马尚游瞧着这人身法,竟快到自己都没瞧见他是如何出来的,当下微微咋舌,暗道:这世间高手果然是多啊!就这么一手功夫,在当世也是排得上号的了。
他聚精会神地瞧着那人,见他身穿官服,白眉似长须,在微风吹拂下飘飘而动。而这身官服竟是内侍服饰,他在帅船上曾经见过的郑和和王景弘皆是身穿类似服饰,难道此人亦是太监不成?想到太监二字,他登时心中一怔:莫不是厂督曹淳到了?除了他,还有哪个太监能有如此身手?
却见那人在众人之前站定后,便即开腔说道:“诸位辛苦了!咱家这厢有礼了。”嗓音尖细,犹如公鸭般。
众人纷纷打起了官腔礼数,道:“曹公公辛苦!”
果然是曹淳!司马尚游暗道。既然是曹淳亲来,那么这些高手自然都是他带来的大内侍卫了。司马尚游看不出曹淳年纪,可既然眉毛都白了,想必五六十总归是有的,他这两束白眉在夜色中更是显得极为耀眼,让人触目难忘。
却听得曹淳缓缓说道:“诸位此次出京,皆是有皇命在身。圣上虽命咱家带头,可大伙都是一起吃宫廷饭的,往日里的一些恩怨暂且不计,此刻大家伙当一起齐心协力为圣上办好这差使,如若办砸了,东厂的也好,锦衣卫的也罢,都是难逃干系!众位懂咱家意思么?”
众人齐道:“公公说得是,属下自当尽力而为!”
曹淳缓缓的点了点头,道:“大家伙心齐就好,无论如何,此次是万不能让洪老头逃月兑,咱家丑话说在前头,到时候谁若是临阵月兑逃或者怕死不前者,咱家不管他是那个派系,定诛不饶!这是圣上给咱家的权利,诸位莫怪咱家没有及早提醒。”言罢语气渐重,有一股子不怒而威的气势。
司马尚游听他话中言语,好像这批人当中还分了派系,全仗曹淳搬出了皇上的威势压住。他这番猜测却是不错,此次来的尽是宫中大内高手。有东厂的,锦衣卫的,西厂的,御前侍卫营的,众人平日里分属不同,也时常闹不和,此刻若不是洪治身旁高手众多,圣上也不会将各个派系的高手全部派来。只是成祖早就知道众人面和心不合,是以给带队的曹淳授予生杀大权,全权指挥此次围捕洪治的行动。
却听得众人齐道:“谨遵圣上旨意。我等愿意听从公公吩咐!”
曹淳微微一笑,心中暗道:平日里这些锦衣卫的,还有御前侍卫都和我东厂争功,此次他们终于还是要听咱家的调遣,呵呵,这份功劳,今次是注定要归我东厂的了!
但他却没有表示在脸上,这个淡淡的笑容一闪而过,他又续道:“九九重阳之日。洪治必上泰山,诸位明日起全部剃成光头,扮作寺庙中的和尚,待那洪老头现身寺庙之际。全力格杀,不得有误!”
众人齐道:“是!”而后他们又详谈了一些要注意的事项,以及邪教众位首脑人物的外貌特征,避免错认。紧接着便即四散而去。
司马尚游在树上听到他们的准备,暗骂曹淳狡诈,竟想得到假冒和尚这招。不过这招却是让人难以防备,要拜神祭天,自然需要这些“高僧”做法,若是他们突然群起而攻,着实那人难以招架。万幸的是自己听到了他们的计划,这便可以早作准备了。他曹淳也决计想不到会有人提前知道他们的计划,嘿嘿,这叫做人算不如天算!
他心中做好打算后,便即缓缓飘落下树,回向山洞。
待到得九九重阳,已是三日后的事了。这一日,泰山人众陡增,香火极盛。从山脚到山上,到处都是香客,甚至还有一些地方官员。司马尚游从山洞中走出,混迹在人群当中,他左顾右盼,四下查探,想瞧瞧茯蕶有没有上山。
他知道此刻山上的普照寺已全被曹淳的人所控制,万一茯蕶跟着洪治进寺,那可就大大不妙了。可是今日是重阳佳节,山下各地来泰山寺庙拜神祭祖的多如牛毛,要想在这么多人中找出一人,当真是犹如大海捞针。况且茯蕶和洪治很有可能易容,他们是朝廷钦犯,自不能如寻常人一般光明正大的上山,这一来,倒让他陷入困境。
他深知大内高手就在左近,如不能提前找到他们,今日难以月兑身。他眼神飞速的飘过来往的人群,想发现一丝端倪。可人群中往来频繁,络绎不绝,当真是没有任何头绪。他心中此刻焦急万分,晚一分时辰找到他们,便多一分危险。他此时恨不得有个照妖镜在身旁,快速照出可疑之人,可是,毕竟没有。
他正自心急,忽见到台阶尽头走上了两个人,这二人衣衫褴褛,似是一对爷孙,由年轻的一人搀扶着较老的一人,缓缓上得山来。
本来二人如此普通,他也不去在意,心想多半是山下农家来祭拜先祖。可他看到那个年轻的小伙子身材瘦小,步态轻盈,显是女子所扮,虽然脸上易了男子容貌,可女子天生的那种步态却是伪装不出来,瞧她的身形和茯蕶亦是有三分相像之处。
司马尚游多看了一眼,便瞧出二人不太对劲。如这个女子,他几乎可以肯定,绝对是那种只是在人群中多看了她一眼,从此便无法忘记她容颜的类型。他看到了她耳垂上的细小环孔,这更加坚定了她是女子无疑。
还有一旁的老头,虽然银须满面,背驼佝偻,却是步履沉重,一看便非庸手。司马尚游瞧到此处,登时来了精神,他顺着二人走过的方向,紧贴过去。
那二人似乎没有发现身后有人跟踪,那老头不住地咳嗽,沉声问道:“咳咳生子啊,普照寺到了没有啊?咳咳”
那叫生子的拍了拍他的后背,道:“爷爷,马上就到了,您不能多说话,您看又咳得厉害了吧,等到了寺庙内,祭拜先祖之时您在开口,啊!”声音虽然粗狂。但却似是故意为之。
司马尚游知‘他’怕露了马脚,有意压低了嗓子。那老头点了点头,便再也不说话,二人一搀一扶的直向普照寺走去。司马尚游见普照寺越来越近,知道二人一进去便是入了狼窝,连自己都能瞧出二人的装扮,更别说里边的曹淳这些老江湖了。
他快步走上前去,拍了一下那叫生子的肩膀,道:“我是司马尚游,跟我来!”那叫生子的惊疑地瞧了他一眼。见一个男子站在自己身后,而且显是跟随已久。
‘他’不由得微怒,道:“你是谁啊?你想干嘛啊?”言语中倒有七分惊疑三分恐惧神色。
那老头听到身后有人搭话,便转身过来,问道:“生子啊,是谁在说话啊?咳咳”
生子道:“没什么,爷爷,是个寻常香客,咱不用理会。这就陪您进去啊。”说罢再也不向司马尚游看一眼,便即进寺。
司马尚游此时亦是大为吃惊,他本以为那生子定是茯蕶假扮无疑,因此上前打了招呼。可听‘他’回话语气。似乎根本不认识他,这绝对不是茯蕶的性格,难道是自己认错了?
他仔细的回想适才生子的语言神色,确定没有特殊暗语之后。他不由得呐呐称奇:若是茯蕶绝对不会不认我,可‘他’确实不认识我,这并非伪装。难道是自己看走眼了?
本来还有七分惊喜,可此时竟闹出了乌龙,他的心又沉了下去。看着这一老一少缓缓进寺,他再次陷入了沉思,茯蕶究竟会在哪呢?
他脑中忽然灵光一闪,暗道:我真是笨啊!洪治的江湖经验如此老道,怎会就怎么破绽百出的上山进寺?他肯定也已猜到朝廷派了高手在暗中围捕,自然不会轻易让人识破。这一老一少说不定正是他故意安排的幌子,吸引朝廷高手暗中注意,而自己则暗渡成仓。
这是最简单也是最实际的一步棋,洪治肯定还在暗中。想到此处,他又重新打起了精神,想像洪治会出现的数种可能。既然他已派人来普照寺吸引对方注意,那他自己肯定会在别的地方偷偷的行动。可他会在哪呢?泰山上寺庙有几十个,他会选择哪一个呢?
他将数日来查探过的所有寺庙进行了一个大筛选,最终觉得西溪谷中的竹林寺最有可能。西溪谷属于泰山旷区,谷中的竹林寺位于黑龙潭的上方,那里僻静清幽,翠竹青青,松柏苍郁,元代名僧法海曾经住持寺中,佛学源远流长,最适合单独祭祀。
且寺中离山路较近,一旦有变,可以随时下山,山下之路四通八达,极易月兑身。那山上的普照寺虽然大气,但山上人多势众,不利于此刻被四处通缉的洪治现身,是以选择更加幽静更加偏僻一点的竹林寺绝对是不二选择。
他想到此处,便再也不去管那生子爷孙,径自往西溪谷寻去。
约莫片刻时辰,他到得西溪谷,过了长寿桥后,便看到了竹林寺。他随着一条小径走上寺去,山前溪水潺潺,曲径通幽。
小径沿山,清流夹道,蟠曲羊肠,景随步换。进寺之后,竹木参天,朱樱满地,晨钟晚磬,另一凄清。
古人言之:东振齐鲁,北抵幽燕,西逾赵魏,南距大河,莫不闻风趋赴,当真是名下无虚,确实是一个好去处!
只是此刻的他已来不及欣赏寺中美景,他快步走到了天地广场,果然见到有数十人分列广场四周,似是在护法。
广场中已搭好了香案台,一个五六十岁的老者正自站在香案台前,手中持有数柱香火,不住地朝天祭拜。台下众人顿显肃穆,众僧人经声念起,一阵喇叭阿弥。而台下西首处,站着一个女子,红衫俏脸,乌发清颜,正自双手合什,嘴中呜呜有声,不知在念些什么。
却不是茯蕶是谁!
他心头不由得大喜,连日来的奔波,此刻总算有了着落,这让他如何不喜?
曾几何时,他曾无限担心过这个女子,担心她会出现一丝意外;他曾无数次告诉自己,无论是天涯海角,也要将她找到。
此刻伊人就在眼前,还要什么比这更加值得兴奋?
他正要走过去和茯蕶相认,斜刺里迅速冲刺出了两个身影,挡在他的身前,喝道:“什么人,敢来竹林寺捣乱?”
二人这么一问,登时惊动了场中数人。茯蕶正自合什许愿,亦是听到了喝问声,她睁开眼睛,向着声源处瞧来。
这一瞧,竟是自己适才许愿陪伴一生的人出现在了眼前,她不由得脑中嗡嗡作响:
这是真的么?
还是梦幻?
为何我刚刚许完愿他就出现?
难道这真的是缘分么?
她心中激动万分,不由自主地朝着众人喊道:“你们都住手,来得是朋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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