已訫年九月二十六日,下了一整夜的雨,直到第二日清晨才停。一夜之间天气转冷,冷风瑟瑟,已不是秋风飒爽。
那日便是二十七日,凝妆踏上了去京都洛陵的路。
已訫年九月二十七日……
漓州离帝都并不远,当日苏居羽一家来时,也不过只两日的路程。
凝妆一早便梳妆完毕,静静等待着。母亲为她插上一支红玉步摇,取步步皆鸿途之意。父亲嘱咐她一切小心,并不止一次地叫她不可做强求之事,凝妆一一应下。
马车早已停在府门前,苏居羽亲自挑选了匹温顺的骏马。时辰到了,凝妆在堂前拜别了父母,胡燕换上了宫人装束,陪着她缓缓迈过门槛。家丁依次聚在门外,向她道喜。
“凝儿!”是苏夫人的声音,凝妆回头看去,见母亲出来送自己,心中有不忍,她拖着母亲的手,“女儿一定不让爹娘失望。”
母亲摇摇头,“你平安就最好。”
“妹妹呢?”凝妆问。
母亲手指向府门外,凝妆定睛一看,马车后面有九名骑马的侍卫,最边上的一位正朝她挥手,便是苏溪。
她扮成侍卫的装束,头上束着高昂的冠,身着窄袖紧身的护卫服饰,脚蹬高靴,腰间还配着长剑,神采飞扬。
凝妆本来心中惆怅,看到苏溪这个样子,不禁扑哧笑了出来,对着苏溪道:“扮得不错!你不招手我都看不出呢。”
苏溪见姐姐走近,俯悄声道:“果真是要做娘娘的人了,说话气势都不一样了!”凝妆听罢刚要动手,苏溪挑眉躲开。
侍女扶着凝妆踏上马车,车夫轻抽马背,马儿应声而走。车轮渐渐行过苏府门前,渐渐地,马车消失在烛熹街,渐行渐远……
秋风凉,凝妆坐在马车里面只觉凉意侵体,她挑开车帘,一股冷风倏地冲进来。迎着疾风,她看到自己正在离漓州远去,又一次行在泰济古道上,心情却已全然不同。
从前她只是家中无足轻重的女儿,如今却要成为天家新妇。
两旁青山早已褐青相间,隐隐地显现着深红色的印记。
她来时,这条路上阴雨连绵。如今要离开,竟也是如此。
苏溪送她到了泰济古道才离开,她将母亲送姐姐的大红色披风拿给凝妆,凝妆几欲哽咽,苏溪叮嘱胡燕几句,怕耽误太久误了行程,于是她匆匆同凝妆告了别。
天色一片苍茫,她目送着凝妆的马车一点点远去,直到看不到了。
心中的确有不舍,然而姐姐的入选到底是成全了她,成全了她快意一生的心愿,尽管这样的愿望极为渺茫,然而苏溪渐渐感到,它总还是有实现的可能的。
大雁在高高的空中翩然而过,排成一队,在似要直冲云霄的时候展翅翩飞。
苏溪骑马立在漓州城墙外,城门开着,守城的士兵身着软甲,来来回回地走动着。这里是泰济古道的源头,多少鸟儿无数次地拍打着翅膀,飞越漓州城墙,飞越无数不知名的山川,河流,到达远方,甚至大漠,甚至风雨无阻,风沙无阻。
原来天际是如此辽阔……
前日的夜晚,府里人都睡下了,苏府喜气中透着夜的静谧。
凝妆没有睡意,她披衣出来,胡燕陪在她身边,两人坐在池塘边上。
凝妆散着一头长,夜色娇柔,更趁得她无限娇媚。胡燕起身回屋拿了一件披风为她披上,凝妆道:“宫里的旨意上说,我可带一名随身侍女,带你去,你看好不好?”
胡燕大喜道:“能侍奉小姐您,是奴婢的福气!而且奴婢也早做梦能到宫里面看看呢,真是想不到我家小姐也成了娘娘了!”她声音殷切,欣喜之情溢于言表。
凝妆呸了一声,笑道:“什么娘娘不娘娘的!这样大逆不道的话不能再说了。”
“说出来怕什么呢,听说皇上很老了。”胡燕小声说着,“小姐你这样美貌,太子就算是个瞎子,也不会错过你的。”
凝妆被她逗得扑哧笑了出来,刚要开口,见不远处有个人影在动,像是女子身影,她仔细看去,原来竟是苏溪。
凝妆这才松了一口气,“你怎么不过来呢!”
苏溪见姐姐瞧见自己,于是向这边走过来,道:“我看姐姐和胡燕说着悄悄话,想着总是不好来打扰。”
凝妆瞪她一眼,“你总是有理由!”又道:“怎么想着来瞧我了?”
苏溪没有与她争辩,她低头看着池塘,“再过两日,姐姐便要启程了。”
凝妆喟叹了一声,要胡燕先退下。
苏溪听得她声音落寞,又想她就从此就要离家,往日的芥蒂已然烟消云散。
于是她轻声道:“姐姐不需挂心,家中父母也都安康,你只要保护好自己,便是父母亲最大的心愿了。”
凝妆定神望着她,“想不到我的小妹妹也能够宽慰姐姐了!”
苏溪看着她,只觉泪水向上涌,她刻意低了头,不想却被凝妆看到。只听她笑道:“平日在家中,你连话都懒得和我说上两句,怎么我要走了,你还有些舍不得呢。”
“自家姐妹,当然舍不得。”苏溪看着她,有感激之情,也有惋惜之意。
凝妆模模妹妹的脸庞,笑道:“听说你有位打算上门提亲的人选了?”
苏溪脸色微红,却故作淡然道:“哪里有呢!”
凝妆一听便是假话,道:“还当我不知呢,你当着父亲的面都敢亲口承认,到这里却要蒙我。”
见苏溪不语,她又道:“跟姐姐说说,秦泊谙就那么好么?”
苏溪见她表情殷勤,不禁道:“你还没有嫁呢,怎么就像个媒婆一样。”说着笑了笑,淡然道:“他当然好。”
凝妆不解地看着她,“那时候你跟我说只要有他就够了,我还没相信……”她缓缓摇了摇头,“原来你没骗我。”
苏溪手托着腮,“我骗你做什么?”
“那你们……”凝妆刚要说下去,只见苏溪握住她手,笑道:“别说我了,你再过两日便要走了,还是说你罢!”
“说我什么啊?”凝妆问。
苏溪坐直身子,神色恳诚。
“我祝姐姐乘时乘势,有朝一日宠冠后宫!”
她此言出自真心,绝无蓄意。
凝妆不安道:“虽说是我祈盼,要成真却当不易。”
两人就这样想到什么说什么,不知不觉间月亮隐隐退却了,日光闪现出来。
天亮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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